第三十五章 故人
铸锋堂在岢岚城的东城南裕巷置办一座铺院,在五百囚卒编入厢军之中后,这边也正式公开在岚州从事五兵及骡马等商货交易;那里也是徐怀他们在岢岚城对外公开的落脚点。
柳琼儿先与王萱及乳娘翟娘子前往那里铸锋堂分号铺院落脚;徐怀、殷鹏以及郑屠则与卢雄、郑寿、王孔陪同王禀前往州衙。
之前整个河东路都主要由天雄军驻守,现在要将天雄军的主力从诸州驻地集结到岚州境内来,需要一定的时间。
不过,都指挥使、都虞候以上的将吏及一批编入西路军的佐臣属吏,都已经在午时随葛伯奕、王番从太原抵达岢岚城。
虽说葛伯奕到时候会将西路军都统制的行辕设到北面更接近敌境的宁武城,以便指挥战事,但这时候将吏都云集州治苛岚城中。
州衙官厅说是宽敞,也就仅能坐十六七人而已。
而此时州衙之内,都指挥使、都虞侯以及州司曹参军以上的将吏就有四五十人,大多数都没能进入官厅说话,只能先坐到偏厢房暂歇。
又由于官厅里的谈话会涉及军机,门外檐廊下禁止站人,大多数中底层将吏以及要员随扈都只能挤在庭院里等候;廊前有十数持刀甲卒守着。
不过听传王禀来到州衙,众人一起往前院赶来。
王番品秩不高,但当朝权柄跟品秩不直接挂钩,他奉旨监军,在西路军的地位仅次于都统制葛伯弈及转运副使郭仲熊,算是明明确确的第三号人物。
王禀作为前御史中丞,虽然加授岚州防御使仅仅是虚衔,但他作为王番的老父,未来又不排除有起复重返中枢的机会,都统制葛伯奕这次也是给足礼数,带着郭仲熊诸将吏陪同王番到前院来迎。
王番虽说照年纪才四旬出头,但此时看上去又黑又瘦,甚至予人嶙峋之感,眼眸却炯炯有神,看到老父亲走进庭院,也不顾官袍在身,双膝跪地泣道:
“孩儿不辱圣命,出使回来了!”
“好好!”王禀下马车时还说要控制情绪,这一刻也是禁不住老泪纵横。
看到这一幕,徐怀也是颇为感慨。
葛伯奕也是午时才到岚州,还有一些紧要军机之事要议,没有时间给王禀、王番父子叙旧,当下先给王禀介绍身边几个主要将吏。
徐怀之前没有机会见郭仲熊,这时候见他须发半白,脸容阴郁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却是岳海楼藏身牢营,徐怀与他打过两次照面,仅仅是之前没能确认他的身份罢了。
在前院简单寒暄过,葛伯弈便邀王禀一起进官厅议事。
徐怀他们作为王禀的随扈,却是有在官厅前的院子里落脚的资格。
“妈丫,咱们是不是也算飞黄腾达了?”郑屠看身边有不少身穿官服将袍之人,跟他们一起站院子里干等,一点都不觉得只能在院子里等着有什么不爽,还禁不住有些小激动的问徐怀。
郑屠反应到底比苏老常、柳琼儿他们慢些,这会儿才琢磨透王番成功出使赤扈回京对他们的意义。
“别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叫别人看轻了我们!”徐怀窥得廊下站在甲卒禁止无关人等靠近,但廊前步阶那边空出一片,他直接拉郑屠走过去一屁股坐下来,也不管这些甲卒以及官厅那里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如何看他,径直将腰间佩刀解下来,横在膝前,省得长鞘磕到地上。
有些话徐怀不便叮嘱卢雄,便直接通过行动告诉卢雄以及官厅里的王禀,他还要当一个性情粗鲁的少年。
而这院子里乃至官厅之中,有一个算一个,徐怀都不觉得谁有资格让他干站着:没有椅子坐,小爷就坐地上。
廊下值守的校尉,眉头跳了好几跳,终是忍住没有出声驱赶眼前这个随王禀过来的粗鲁少年。
官厅里的大人物,当然更是无视徐怀的存在,总不可能为这些细枝末节驳王禀的面子。
徐怀看到不远处的陈子箫、曾润眼神不时朝他们这边瞥过来,高兴的扬手打招呼:“哎呦,这不是曾郎君、陈将军嘛?你们怎么也在外面干等着啊,都没在里面捞到一张椅子坐啊,这他娘谁瞎了眼?来,来,来,我给你们挪个位子坐,以后咱们还要相互照应哩……”
“还说我小人得志嘴脸,你瞧瞧你?”郑屠心头犯忤,小声嘀咕道,“你小点声,就不怕被赶出去啊?那得多丢脸啊!”
“没出息的家伙!”徐怀笑骂郑屠道。
陈子箫悠然看着院角槐树的婆娑树姿,没有理会徐怀。
曾润却还念着曾被徐怀羞辱的旧事,一张颇为白净的脸,牙齿咬得颊脸青筋都微微颤动起来。
不过,郭伯奕在朝中是中立派,对联兵伐燕之事也向来是慎谨态度,既不反对,也不支持,可以说是老奸巨滑;岚州地方官吏可以说大部分也是这样的态度,以致王禀之前能借粮谷事张牙舞爪,他们被迫做出退让。
现在王番到岚州来,王禀随时都有起复的可能,他再看不惯徐怀小人得志的嘴脸,也只能生生受着。
见郑屠一脸怕被赶出去的样子都不搭理自己,徐怀捡了一根树枝在地上乱画,心里却暗暗琢磨:
伐燕分兵东西两路,西路军这边以中立的天雄军为主,也就郭仲熊算是蔡系铁杆,岳海楼怎么不去代州跟蔡元攸会合,还继续留在岚州?
还是说他有其他什么事情需要暂时留在岚州,过几天就会去跟蔡元攸会合?
徐怀心里想着事,没多久就见王禀在王番搀扶下走出来;葛伯奕等人站官厅廊下送行,原来却是葛伯奕通情达理,说过一些话就先让王禀、王番先离开去叙父子别离之情。
还有一名相貌儒雅、气度颇为不凡的中年官员跟着王禀、王番父子走出来,朝庭院里的郑寿问道:“萱儿在哪里?”
刚才一堆将吏跟着葛伯奕又是拱手又是作揖的寒暄,徐怀都没有特别在意这人;卢雄也不认识这人,但听他称呼王萱语气亲切,便回道:
“铸锋堂在岚州有分号铺院,萱小姐不便直接到州衙来,先去那里等候。”
“那我们就不在这里耽搁了——看王番这样子,不知道他有多巴不得想见到宝贝女儿呢!”中年官员笑着说道。
没有人相告桐柏山匪乱的细情,王番此时也仅仅知道妻子病逝之后,老父遭贬,独女王萱也跟随着千里迢迢奔走唐州、岚州,不知道吃了多少辛苦,心里痛惜得很,真是有些迫不及待的往州衙外走去。
众人走出州衙不久,,有十数人牵着马急冲冲的从别处追赶过来,为首两名青年一边走一边喊:“父亲、小姑夫,等我们一等,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中年官员脸色微沉,问道:“你们两个混账家伙,才多大会儿工夫,跑去哪里鬼混去了?”
“我哪里想到岚州的州衙院子那么小,还挤那么多人,我们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还以为你与小姑夫在州衙议事,会待很久,我们便先出来找地方喝茶了。我们小心盯着州衙里的动静,这不看你们出来,就赶过来了?”年纪稍长那个青年跟中年官员嘻笑解释着。
徐怀看他跟身后那个瘦脸青年,也就刚二十岁出头及二十三四岁的样子,两人腰间都系一把直脊长刀,身形健硕,手指关节粗大、虎口掌缘有厚茧,想必在刀枪技击上浸淫不少工夫,而他们所牵马匹都绑有长弓箭囊枪矛。
王禀对王萱她娘亲郁郁而终是心怀愧疚的,在桐柏山里很少提及,徐怀与卢雄都不怎么清楚王萱她舅家的情况,却没有想到王番并非仅仅带郑寿一人来岚州任事,身边还有王萱她舅舅、表兄等人相随。
年长青年又给王禀行礼:“御史爷爷,可还记得我们啊!”
“你是朱芝,他是朱桐,你们兄弟二人怎么也跑岚州来了?”王禀说道。
“他们两个浑帐家伙,学文不成学武不就,我在岭南任事,他们也整日不干正事,都没能混上个一官半职——我这次带他们跟王番到岚州来,想着能长些阅历也是好的。”中年官员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