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南山九酝·横生事端
陈清媛略一思索,道:
“咱们洛县还不曾有过,最多是对某样东西不爱吃罢了,还谈不上一口也不能碰的那种程度。”
说到这,瞪了一眼方慧。
又接着道:
“不过上次在姑苏城……
突然,门外一阵嘈杂,打断了她的话头。
只听一人高声道:
“什么?二十五两!你这账怕不是算错了吧!”
小伙计赔笑道:
“客官,这账没错,确实是二十五两银子。”
“不过吃了几个菜,几壶酒,竟要二十五两!这要不是算错了,便是敲诈了!去叫你们掌柜的来!”
听到此处,陈清媛起身:
“攸攸周妈妈你们慢慢吃,我过去瞧瞧”。
方慧之前见到那间包房里黑压压的一屋子人,粗声豪气,孔武有力,当时就觉得怪吓人的,遂担忧道:
“娘亲,还是别去了吧……”
苏攸攸也开口道:
“陈姨不若先等等,先让冯三去解决。”
“冯三去小院送餐了,这会儿怕是还未回来,还是我去,无妨!那些人应当不会是来吃霸王餐的。”
说罢开门出去。
门外不远处,大包间半开着的门口,站着一位黑衣中年男子,带着些怒意,气势逼人,相形之下,小伙计显得矮小瘦弱,局促不安。
一抬眼瞧见陈清媛向这边走来,小伙计顿时松了口气。
“夫人!客官,这位是……”
“管你是谁,快去叫掌柜的来!”
陈清媛微笑道:
“这位客官,掌柜外出了,今日不在,我是这酒楼管事的,您有何事,找我也是一样的。”
男子瞥了一眼陈清媛,不屑道:
“一个妇人能管什么事!”
陈清媛并未理会,而是直接问伙计:
“阿生,你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夫人,是这样,这间包房,今晚所用酒菜共计二十五两银子,但这位客官硬说是咱们算错了帐,不肯结账……”
“哎,你这话说的,老子又不是不结账,你一上来就要二十五两银子,这一顿可抵得上寻常十顿了!咱们总得弄个清楚明白,省得花了冤枉钱!”
陈清媛忙道:
“客官稍安勿躁,阿生,去拿菜单来,咱们当着客官的面,再重新算过。”
恰巧另一个伙计正从楼下跑上来:
“菜单在此,菜单在此!”
陈清媛接过菜单看了看,道:
“菜品点心等吃食,共计一两零十文,南山九酝二十四壶,十二斤,共计二十四两,酒菜总计二十五两零十文,适才已给您抹去了十文零头,收您二十五两整。
这账目并无不妥之处。
只是,不知客官点的这些菜品点心和酒的数量可对,还请客官过目。”
那黑衣男子也不理会旁的,一把夺过菜单。
此时身后的门也大开了,十来号黑衣人纷纷围在男子身后交头接耳。
为首那男子面色愈发难看,道:
“咱们是点了这些东西没错,可这酒,凭啥竟要二两银子一斤!老子也不是没见识过,京城聚福楼最好的阡云酿,一斤也无非二两半银子!”
“是啊,你们这小小县城,坐地起价啊!”
“不对啊,咱们也不是没在这吃过酒,之前也没见这么贵的呀!”
陈清媛道:
“客官息怒,诸位原来是咱们的老顾客了,有话好说。
只是今日这酒,不是普通的酒,而是南山九酝,我们这里最好的酒。
此酒因酿制的法子过于繁琐复杂,每年咱们这酒楼能得的存货不多,统共也就不过百斤。
物以稀为贵,卖的也都是实价,二两银子一斤属实不高,若是在江州城或者姑苏城,这酒一斤也是要卖到二两半的。
各位若不信,自可去别处打听,一问便知。
至于这酒如何,诸位今日也尝过了,想必是心中有数的。”
众黑衣人听罢,又开始嗡嗡议论: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南山九酝啊!”
“早知就不喝那么快了,都没来得及细品!”
“其实,头儿,您也不必点这么好的酒的,嘿嘿!”
……
为首黑衣人冷着脸,大手一挥,身后诸人全体噤声。
“我等并不知晓此酒,亦未曾点过。必是你们拿错了,今日这酒钱,不能这么算!”
陈清媛闻言,疑惑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小伙计阿生。
阿生从容道:
“是客官亲口说的,要这里最好的酒!否则小的也不会擅作主张……”
黑衣人眼睛一瞪:
“老子何曾说过!”
又回头向诸人道:
“你们可有人说过?”
众人迟疑地摇摇头。
阿生急红了脸:
“适才你们唤我来时,分明是这样说的:去拿你们最好的酒!
我是听了这话才上了这酒。
起先也只是拿了六壶,也就是三斤,后来你们又叫了小的来,说这酒好喝,又加了两次,若不是夫人曾嘱咐过,要留些库存备用,你们今日喝的怕是还不止这十二斤呢!”
旁边另一个伙计小方点头附和,他与阿生最为要好,理直气壮道:
“就是,分明是你们自己要的,还怨别人拿错了!反正,反正这酒你们也喝了,又不肯付钱,是想赖账不成?”
此话一出,为首黑衣人寒意凛然,二话不说直接揪起小方的衣领子,像拎一只小鸡一样把他拎了起来。
陈清媛一看不好,连忙上前拉了那黑衣人的袖子试图劝解道:
“客官息怒,莫要动手!有话好说……”
黑衣人冷哼一声,心道:说了半晌,还是被当成赖账的!
“这他娘的还有什么好说的!白白浪费老子口舌!”
说完,一甩手,看似不曾用力,实则竟是将陈清媛和小方一起甩飞出去,众人惊呼。
“头儿……”
“夫人!小方!”
被甩飞的伙计小方,摔在走廊过道,滚了几滚,堪堪停在了楼梯口,距离楼梯只差小半步。
好险!
所幸未伤及筋骨,还能爬起来,只是人已经鼻青脸肿吓懵了。
陈清媛虽没有飞出多远,但却重重撞在了墙上,恰巧那里放置了一个一人来高的陶瓷摆件,只听哗啦啦一声巨响,陶瓷碎了一地,眼见着陈清媛整个人软绵绵晕倒在了地上,额头已经在流血了。
阿生也是慌了,忙上前扶起,急切唤道:
“夫人,夫人!”
“娘亲!”
“陈姨!”
一时间,方慧,苏攸攸与周妈妈,从走廊尽头的小包间里冲了出来,向陈清媛奔去。
与此同时,楼梯上也传来匆匆脚步声。
率先上来的是冯三,见状直奔陈清媛那边,并吩咐阿生道:
“快去草堂请黎掌柜来!”
阿生飞奔而去。
黑衣人却是浑不在意,冷笑道:
“还别说,老子若是真要赖账吃霸王餐,你们又能奈老子何?”
言罢,便瞧见楼梯口站着三人,正目瞪口呆地看向自己,一时尴尬,无言以对。
中间一人正是李笙,另外两人则是先前随冯三去小院送餐的两名杂工。
几人正尴尬对视的当儿,后面窜出一个小女娃。
“方慧!”
苏攸攸见势不妙,追了过来,只是还来不及阻止,猝不及防间,方慧已经抓起黑衣人的一只手,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苏攸攸的心也在往下沉,不由看向楼梯口距离他们不远处的李笙。
这人若是存心要伤方慧,那简直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般轻而易举。眼下除了向李笙求助,别无他法,只能坐以待毙。
李笙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
刹那间,黑衣人已经变了脸色,李笙一个闪身,在黑衣人动作之前,将方慧捞过去,苏攸攸松了口气。
方慧被李笙揪过来,心有不甘,张牙舞爪地想要再次冲向黑衣人,却被李笙拦住,只能朝着黑衣人破口大骂:
“你这个无赖!欺负我娘亲!大坏蛋!吃了饭不给钱,不要脸!无赖!大坏蛋!不要脸!……”
黑衣人赫然而怒,但又不能当场发作,心知单打独斗不是李笙的对手,尽管自己人多,却架不住李笙是宁王的人。
再说,今日这事着实有些丢人。
小女娃叽里呱啦不停骂着,李笙也不忌讳,直接指着他大笑道:
“尹衷啊尹衷,没想到你堂堂……咳咳,还有今日,哈哈哈哈……”
旁边那两个杂工也是强忍着笑意,脸都憋红了。
黑衣人气急败坏,心道,我奈何不了李笙,还治不了那俩小子吗,遂指着那二人道:
“秦冕!小吹!你们俩给我过来!擅自离队,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们!”
二人正犹豫间,那边冯三喊道:
“你们俩,别在那傻站着,过来搭把手!”
“哎~”二人异口同声,颠儿颠儿地跑过去,还不忘对黑衣人解释:
“头儿,今日工钱还没结,咱们不能早退,得把活儿干完才行!”
苏攸攸见状,原本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同时对那些黑衣人的身份,也大概猜出个七七八八。
与此同时,阿生带着黎掌柜匆匆赶来。
……
大包间内,尹衷将一众兄弟打发回去,只剩他与李笙二人。
“说说吧,霸王餐!”
李笙瞧着尹衷裹着绷带的右手,揶揄道。
“我又不是存心!这不是钱不够吗!”
“没钱你还带了一帮兄弟来吃酒?”
“我这不是想着明日便要押送货物去齐州了,临行前犒劳一下那些兄弟……,哎呀,我又不是一个子儿都没有,吃顿饭的钱总还是有的,可谁知,这顿饭竟吃出了天价!”
“那你说说,你口袋里还有几个银子?”
“十……十五两。
我原想着,吃顿饭,顶大了不起五两银子总够了吧,可谁曾想,兄弟们不过多喝了几杯,这酒楼竟要收我二十五两!
那那那什么酒,叫南山什么玩意,竟要二两银子一斤!它也不是我们点的,早知那么贵,谁还会喝那么多!
二十五两啊,这都够寻常吃多少顿了啊!那我能不急吗!”
“这么说,你酒也喝了,人也伤了,还扬言要赖账,对吧?”
“谁说……,那酒……,是,酒是喝了没错,但老子既没想要赖账,也没想要伤人……”
“没想伤人,那伙计被摔得鼻青脸肿,方夫人不省人事,我可是亲眼所见!”
“我只是轻轻一推而已,谁知那二人竟如此柔弱不堪!”
“你当是别人都如你尹大侍卫这般壮硕!亏得我眼疾手快,把那小女娃给救了,不然,指不定要闹出什么祸事!
还有,“老子若是真赖账吃霸王餐,你们又能奈我何?”你这句话,我可是亲耳所闻。
尹兄啊,今日这事,我看那小女娃骂你骂得也不冤。”
说到最后李笙忍不住窃笑起来。
“无赖!不要脸!大坏蛋!”
尹衷耳边回荡起方慧的骂声,一时气极,他堂堂皇家侍卫,何曾受过这等谩骂,竟生出一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心酸之意,遂黑着脸道:
“那老子也不能任人宰割啊!”
李笙却是白了他一眼,道:
“这方外居做的是正经生意,价格又不是乱开的,又何至于讹了你?
再说,就算是有什么误会和不妥,你来此已有大半年了,这方外居的东家是谁,我想你自然也查得清清楚楚了吧?”
“东家?黎氏……哦,神医苏家,那又如何,我还怕了不成!”
李笙一副怒其不争样子:
“你既知晓,还惹事!
宁王殿下重伤垂危,若非苏神医救治,怕是早就性命不保。于殿下而言,苏家有救命之恩。
而林公子同苏姑娘的师父,也是过命的交情
你今日所为,苏姑娘可都看在眼里。这位苏姑娘,可不是一般的小女娃,你若是得罪了她,别的且不说,林公子那边就不会袖手旁观,如此一来,你这差事,怕是也要泡汤了……”
李笙每说一句,尹衷的面色都要白上一白。
李笙却是继续道:
“还有,你大概还不知晓,姑苏城那个方外居,咱们宁王殿下也算是小半个东家呢,虽说与这个方外居不大相关,可两个方外居的大东家可都是苏家……”
后面说的啥,尹衷早就没在听了,纠结了片刻,一咬牙,道:
“兄弟,借我十两银子,不,十五两!”
李笙一愣,为难道:
“尹兄,这回可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我也没钱啦,今日在泾县原本是要向殿下报账的,结果你张口就回京回京,把殿下惹了,害得我钱也没要成。”
说罢,见尹衷哭丧着脸,又继续道:
“不过,你也无需多虑……”
话未说完,有人过来叩门,李笙见是冯三,因在方外居常来常往,二人也是熟识,忙问道:
“方夫人如何了?”
“已经醒了,黎掌柜说除了外伤,暂无大碍。”
李笙与尹衷暗中松了口气,冯三又道:
“黎掌柜与苏姑娘在楼上,让小的过来请二位移步过去。”
……
三楼一间上房内,暖炉上炭火正旺,屋外寒夜似水,屋内温暖如春。
冯三带着李笙与尹衷进来,黎掌柜与苏攸攸向两个伙计阿生与小方问完了话,正打发他们出去。
周妈妈从卧房端了托盘出来,苏攸攸问道:
“可都睡下了?”
周妈妈点头,将手中托盘放下,又为苏攸攸与黎掌柜倒了新茶。
“夫人原是要出来的,说黎少掌柜临行前将酒楼托付于她,今日之事总得有个交代才行。奈何方姑娘因受了惊吓,睡得不甚踏实,竟是一直拽着夫人的衣袖,不肯撒手。
夫人伤了头,想来也是乏了,没一会儿便也睡下了。”
苏攸攸道:
“那便好,我看她这一日也不得闲,又受了伤,”说着,捎带敌意地瞥了尹衷一眼,“这事我们也晓得来龙去脉,就不劳她费心了。”
黎掌柜叹道:
“方慧那孩子,向来机灵,就是这鲁莽性子,可真得改改才行。”说着看向李笙,“今日亏得有李小兄弟在,不然怕是要吃大亏了。”
李笙点头笑笑,尹衷却是尴尬至极,将受伤的右手藏于后背。见苏攸攸与黎掌柜都不再言语,李笙笑道:
“黎掌柜,苏姑娘,这位尹兄与我熟识,都是自己人,今日之事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不知二位打算如何了结此事?”
黎掌柜率先开口:
“酒楼之事,老夫向来不参与,但就伤人这一桩,老夫以为,阁下须得有个态度,先将这药钱结了。”
尹衷朗声道:
“在下虽为无心,但确有伤人之过,一应诊疗药费,尹某自当不会推托。”
李笙笑着附和道:
“不知药钱几何?”
黎掌柜捋了捋下巴上的一撮毛,道:
“那伙计用些外敷药粉即可,只是方夫人这伤,最快也得将养个三五日。药钱总共按照五百文算吧。药方在此,二位尽可去药房打听核实。
至于诊费,于老夫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便不与阁下计较了。”
李笙与尹衷二人相视一眼,认为黎掌柜的要求也在理,点头应允下来。
苏攸攸却是拧着眉,黎掌柜见状问道:
“小主子,可有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