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病体未愈·斗米折腰
林叔明闻言失笑,看向文斐道:
“松年兄,瞧瞧你这徒儿,竟跟我如此见外了!”
随即又对苏攸攸道:
“攸攸要自用的话,随时拿了便是,三叔还能要你的钱不成!”
“不不不,不是攸攸自己要用!而是这样,攸攸打算买了来,放到泾县和洛县两处的黎生草堂作为附赠品,凡是买了草药或牙刷的顾客,便赠送他们几张厕纸。一方面,可让草堂在年节期间涨涨人气,另一方面,先让一部分人体验这厕纸的妙处,便于日后打开销路。”
说罢,看向文斐道:
“攸攸这个想法还没来得及同师父商量,师父觉得可好?”
文斐道:
“好是好,只是小攸攸难不成想要日后在黎生草堂卖厕纸?”
“这个嘛,攸攸还没想那么远,况且,这厕纸如何售卖,主要看三叔的意思。”
林叔明道:
“攸攸此番想法甚好!三叔原也想过在宝方纸行先行试销,但宝方纸行向来只卖高档书画纸品,突然卖起厕纸来恐怕不太合适。故此想等年后再议。不过适才攸攸这么一说,倒是让我有了新的想法。
至于年底这批纸,攸攸需要多少,只管报个数目,莫要管多少钱,到时先给你留了,派人直接送去黎生草堂便是。后续的事,待年后看情形再议。”
“好!那攸攸在此谢过三叔了!”
赵云洛也难得开口道:
“说来也是奇了怪了,为何我竟会觉得在黎生草堂卖厕纸,居然比宝方纸行更合适呢!”
众人一想,都有同感。
厕纸研发事务告一段落,文斐当日便带了苏攸攸一行回了洛县。
林叔明因需留下坐镇至年底,赵云洛自然也同他一起留在了泾县。
夜里,二人一番酣畅淋漓后,赵云洛虽仍意犹未尽,但顾及到年底林叔明要处理的事务颇多,劳心劳神,不忍再折腾他,便只相拥聊起天来。
“叔明,你想在哪里过年?”
“我已答允了文先生与攸攸,回山上过年。”
“哦,也好!”
赵云洛虽有私心,想和他二人世界直到过完年,但又一想,山上人多热闹些,他往年在侯府过年不管怎样也是一大家子人,今年突然变得冷清,恐心中难免郁结,因此也愿意陪他在山上过年。
紧接着又想起心心念念的属于他们自己的房子,便道:
“正好我们顺便在山上选选地方,咱们的房子,过了年就开始动工,可好?”
“嗯,好。”
听着这慵懒的声线,赵云洛眸色暗了暗,情不自禁在他唇上吻了吻,结果身体某处瞬间再次斗志昂扬,一发不可收拾,直折腾到凌晨,方才睡去。
翌日醒来,已是巳时末,林叔明早已不在身边。赵云洛起床洗漱妥当,穿好衣衫来到堂屋。
见案上备着两碟点心,知道是林叔明给他留的,心中一暖。拿起点心刚要吃,突觉门外有异动,闪身出去。
来至院中,便见李笙带了尹侍卫尹衷向这边行来。
这几个月,李笙一直奉命带着尹衷那波人在外办事,此时回来见到自家主子虽有些面色苍白,好在完好无损,也就放心了。
不等二人上前见礼,赵云洛便开口问道:
“事情都办妥了?”
“回殿下,铺子的事,办妥了。”李笙从怀中取出一打地契文书,交给赵云洛,“这是先前那八家宝方纸行的铺子,按殿下吩咐,都收了,总共花费五千两银子。”
赵云洛接过看了看,悉数收入怀中,又道:
“人找齐了吗?”
“回殿下,掌柜人选共物色了十五人,暂且安置在洛县方外居。只是……”李笙有些犹疑地看了一眼赵云洛,才继续道:
“这次寻人颇为棘手,小的们不得已,亮出了殿下的名号,还许诺了极高的报酬,一番威逼利诱,才勉强凑了十五人。”
说罢,尹衷上前将十五份卖身契呈上。
赵云洛对是否用了自己名号或者多高的报酬浑不在意,接过契据随手放入怀中。
又打量着眼前这个人,面相硬朗,身材魁梧,一看就是练家子。
“你就是尹衷?”
“正是!尹衷见过宁王殿下!”
说着连忙上前单膝跪拜。
赵云洛一挥手:
“起来起来!本王……啊~哈嚏!”
话还没说完,先是打了个大喷嚏。
李笙连忙道:
“殿下,外面风大,当心着凉,还是先回屋里吧!”
赵云洛搓了搓手,此时寒冬腊月,又是刚刚起床不久,出门时只随意穿了件薄衣,站在院外被小风一吹,确实感到一些凉意。
遂转身向屋内走去,李笙紧随其后。
尹衷看着赵云洛略显单薄的背影,回想适才面色苍白,眼圈泛青,这宁王殿下明显是精神不济,甚至脚步还有些虚浮……
心道:如此看来,倒像是李笙并未说谎,宁王殿下的确病体未愈。
进了屋,李笙又是煮水又是泡茶,好一番忙乎。赵云洛坐在火炉旁,这才想起点心还没吃,便就着热茶吃了几口。
尹衷是个直性子,自从奉太后之命来江南,为的便是带赵云洛回京,然而等了大半年,如今才算是见着面,一直憋在肚子里的话,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
“殿下何时回京?”
“咳咳!……”赵云洛一口茶水刚喝下,冷不防被尹衷这么一问,口中尚未咽下的点心渣子连着茶水一个不小心呛到了气管,开始大声咳了起来。
“殿下,殿下,您慢些!”
李笙连忙关切地给他重新递了茶水,拍着后背,还不忘瞪了尹衷一眼。
尹衷被瞪得有些莫名心虚,看着宁王殿下那副不忍卒睹的病娇模样,原本心里燃起回京的念头,也被瞬间熄灭,说了句:
“是卑职唐突了,殿下保重!”
然后便颓然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
赵云洛咳了半晌才有所缓和,端起手边茶杯饮了一口,不经意地扫了尹衷一眼,唇角露出一丝不可察觉的得意之色。
随后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南宫瑾留下的探子可都摘除干净了?”
“姑苏、江州洛县、泾县几处,当是没有了。”
“可有探得什么消息?”
“那些探子大都是小喽啰,只是奉命盯着烟雨楼、查探林三公子的行踪。倒是提及一人,人称“莫先生”,此人是南宫瑾的谋士。据烟雨楼的姑娘们透露,早在去年底,这位莫先生曾在洛县逗留过数日。事发后,便不知所踪,想必是随南宫瑾返回南麓了。
另有一位探子曾听他提起过一处叫做“皓月谷”的所在。旁的他们也不知道什么了。”
“皓月谷……”赵云洛陷入沉思。
良久,抬眼瞧见李笙尹衷二人还在候着。
“你们可还有事要回?”
“殿下……”李笙迟疑着刚开口,与此同时,尹衷那边厢锲而不舍道:
“殿下回京之事……?”
“咳咳!……这几个月你们也辛苦了,年前也无甚要紧事,尹侍卫回洛县与手下一众兄弟好生歇着吧,你们难得离京一趟,不妨好好感受一下江南风情!
李笙,你也回洛县,明日将那十五个掌柜带来此处见我。
去吧,本王乏了。”
说罢起身迈步离开堂屋,直奔卧房。
剩下李笙与尹衷二人呆立当场,李笙心道,明明还有事没说完……
垂头丧气出了屋,一路上,李笙向尹衷埋怨道:
“都跟你说了不要提回京之事,不要提回京之事,你怎么就……”
“为何不提?我奉太后娘娘之命,首要任务便是带宁王殿下回京,到如今都等了大半年了,再不回去复命,太后怪罪下来我可是要掉脑袋的!”
“带殿下回京,前提是要等殿下养好了伤不是?
再说,就算殿下身体痊愈了,他若不想回去,你又能如何?”
尹衷冷哼一声道:
“要你这么说,我岂非死路一条!”
“倒也不能这么想!……总之回京一事,要徐徐图之。你想想,眼下最麻烦的是什么?
我没记错的话,这几个月你三番五次从我这借去的银子,少说也有五十两了吧?你打算何时还我呢?”
“我这不是离京时只预支了三个月的差费嘛,谁曾想在这里一住就是大半年!待回京报了帐,领到银子就还你,难不成我尹衷还会白拿你的不成!”
李笙扶额道:
“我又不是急着要你还,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意思呢!”
“我当然明白!这也是为何我要急着带殿下回京啊!”
李笙道:
“那我问你,如今殿下不想回京,你打算怎么办?
若是你能给他绑回去,算你本事,但若不能,难道你要自己巴巴的回京去问太后娘娘讨银子吗?”
尹衷闻言,面现颓败之色,从善如流道:
“咳咳,适才见到殿下,面色苍白,弱不禁风,脚步虚浮,显然是病体未愈,实不宜远行奔波。”
“这便是了!眼下你不回京不见得是死路一条,但你不想办法去解决身无分文之事,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到时你和你那些兄弟就露宿街头喝西北风去吧!”
尹衷被他这么一说倒真是不言语了,李笙知他是把话听进去了,缓了口气,继续提点:
“按说你这差事,饷银归太后娘娘管,我们殿下可管不着,但这几个月你们也没少为殿下奔波出力,讨个赏银总还是不难的,可你偏偏哪壶不开……”
话未说完,尹衷发觉李笙突然止步,抬眼一瞧,只见前方不远处立着一人,衣袂飘飘,俊美异常,仿若谪仙从天而降,即便手中拎了食盒,也不见丝毫烟火气,不禁呆了一呆。
李笙陪笑道:
“林公子,您回来了!”
林叔明向二人点头致意,又对李笙道:
“请借一步说话。”
……
尹衷坐在宅院之外不远处的亭子里,心不在焉地看着两匹马儿在竹林里吃草,时不时看向宅院大门。
半晌,才见李笙从里面出来,神情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高深莫测,到了眼前,却又欲言又止。
尹衷忍不住问道:
“你倒是说话呀!好事还是坏事?”
“对尹侍卫来说,算是好事。”
“莫不是回京之事有了着落?”尹衷欣喜。
“回京回京!我说你是急着回京娶媳妇还是赶着投胎啊?除了回京就没别的好事了?”李笙气不打一出来。
尹衷失望道:
“那还能有什么好事!”
“眼下有一个差事,酬劳丰厚,不知尹侍卫是否愿意接手去办?”
“什么差事?”
“林公子有一批货物,要从泾县运往齐州,因鲁地近两年山匪横行,一般商队不接这条线。林公子愿出高价,征用护卫十位,押送货物……”
不等李笙说完,尹衷傲然道:
“想我堂堂皇家亲卫,高低也是有品级的,岂能为了区区几两银子,委身去为商贩押送货物……”
李笙顿了顿,不理他,拔高声音继续道:
“……事成之后,除按日补贴途中吃住用度外,每位保镖还可得十两银子的酬劳……”
尹衷:“几时出发?”
李笙一扬眉,心道:还不算傻!
每位十两银子,十位便是一百两啊!外加途中补贴,连他都替林公子觉得肉疼。那批货到了齐州,能不能赚到这么多银子都难说!
不得不说,林公子出手可真是大方,这摆明了是要送钱,又不好直接给罢了。
不过,雇佣皇家亲卫押送货物,本身也算奢侈之举了。
……
从泾县快马加鞭,用不上两个时辰便可抵达洛县。
到了永丰街方外居巷口,李笙将马匹交给尹衷,约定了明日碰头时间,便径直迈步进了方外居。
尹衷则牵了两匹马回了住所。
此次来京一行共有十六人,因属非官方行动,需隐匿身份,不便住驿站。
起初一直住在方外居,后来发现太费银子,一时半会儿又走不了,索性直接租了一个宅子,既经济实惠,行事也自由方便。
牵着马刚进院门,里面的人见是尹衷回来了,兴奋不已,一哄而上。
“头儿,可有见到宁王殿下?能回京了不?”
“头儿,咱们几时回京?能赶上回家过年不?”
“头儿,咱们这次差事办的不错吧?可有赏银?”
“头儿……”
“回个屁京!谁他娘的再跟我提回京,我扣他一年的饷银!”
尹衷一声怒吼,把一群兄弟吓得一哆嗦,心里合计着,扣一年的饷银,那可不得了!但又一琢磨,不对呀,自打从京城出来,这都大半年了,也没领过饷银呐,眼下大家已是个个身无分文,若不回京,便拿不到饷银,这扣与不扣又有什么两样?还不都是没钱花?
大家回过味来,窃窃私语,有一个小兄弟大着胆子开口道:
“头儿,适才房东来过了,催着咱们交房租呢,已经拖欠两个月了……”
另一人打断他道:
“你提这干嘛,没见头儿一路奔波劳累,面色欠佳吗!”
赔笑道:
“头儿,您路上没吃东西吧,定是饿了,小的先去柴房弄点吃的哈~”
片刻后,这位仁兄从柴房跑出来,小心翼翼道:
“头儿,柴房里的米缸……见底了,今晚咱们吃粥行不?”
……
想了想,又补充道:
“或者,夜里去山上打些野味?”
……
尹衷无语凝噎。
打从进了这个门,听到的每句话,可谓是句句扎心!
当机立断,沉声道:
“大家先集合!”
一群人训练有素,瞬间归位。
“怎么少了两人?!”
“报!是秦冕和小吹,他二人……在方外居……”
说话吞吐,必有隐情。
尹衷扫视着诸人,目光犀利,指着其中一人,厉声道:
“你,说说!他俩怎么回事!”
“头儿,是这样,今日一早小的在方外居排队买包子,看到招工启示,是方外居在招收临时打杂和跑堂伙计。就想着眼下咱们日渐拮据,又不知几时才能回京,头儿必定也是为此事烦心,咱们总要为头儿分担些才行。
于是回来一合计,便决定去试试看。结果咱们去得晚了些,只秦冕和小吹二人入了选,剩下的人,就想着过两日再去碰碰运气,毕竟每人每日可赚三十个铜板,多少也是个进项,而且,还供应每日三餐呢!”
一边说着,一边掰着手指头算起来,“这每人每日三十个铜板,两人就是六十个铜板,一个铜板两个包子,六十个铜板就可买一百二十个包子……”
尹衷心中五味陈杂,看着面前一个个熟悉的面庞,哪一个不是刀尖舔血、无所畏惧,为了主子可随时舍命的勇猛之士,如今却沦落到如此境地,不得不感叹,真是英雄为斗米折腰啊!
不等那位小兄弟掰着手指头算完包子,尹衷朗声道:
“罢了!随我去方外居,……用餐!今晚有事要议。”
众人一听说去方外居,以为是要去揪那两人回来治罪,还出了一身冷汗。没想到是去用餐,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实在是太久没吃到方外居的美味了!
看来这次是得了不少赏银,苦日子想来是要到头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