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阿遥来信·洛县街头
转眼秋去冬来,年关将至。
萧敏因忙于侯府内务,无暇抽身,却仍是在年底前派吴管家送了一批年货过来。
与此同时,黎掌柜带了一大堆账簿和银票,上山来向文斐与苏攸攸做年底的总结汇报。
自从牙刷面世以来,黎生草堂四个铺子的销售业绩突飞猛进,仅这四个月,便占了年销售总额的八成之多,利润更是可观,单看那厚厚一沓银票,就让苏攸攸心中甚是欢喜。
师徒二人一合计,便给各个铺子的掌柜,伙计,还有小院的所有工人,发了颇为丰厚的年终奖,包括因为盗窃官司卖身黎生草堂的冯三和刘二,都得了赏银,就连正在忙于修建方外居酒楼的陆方,也收到了文斐的大红包。
而周妈妈,丰伯,陈清媛,黎掌柜,黎安,叶鸣几人,对苏攸攸来说,就如同自己的家人,除了红包之外,还给他们统一置办了两身新衣。
腊月二十五这日,西厢课室内,苏攸攸练完字,便与方慧闲聊起来,话题也不外乎过年的习俗。
“每逢过年,娘亲会做好多吃的,我极爱的是那春卷,好几种口味,我喜欢甜的,爹爹和哥哥喜欢……”
方慧正饶有兴致地说着往年过年的吃食,不经意间提起故去的爹爹和失踪的哥哥,一时语滞,黯然神伤。
苏攸攸见状立即转移话题,问文斐道:
“师父的家乡在金陵,那里过年都吃些什么呢?”
前世苏攸攸生长在北方,后去江南读书工作了几年,生活习惯及饮食喜好南北兼而有之,但过年吃饺子却是她作为北方人根深蒂固无法改变的习性。
而想吃饺子这事,却不能直言,一旦这里没有吃饺子的习俗,甚或这时代压根还没有饺子这一物种,她冒然提起,岂不惹人怀疑?
文斐正手拿布巾仔细擦拭古琴,闻言停了手上动作,追忆起金陵家中过年的吃食:
“那可多了,除鸡,鸭,鱼,肉,什锦素菜之外,春卷,汤团,屠苏酒这几样也必不可少!”
“又是春卷,难道处处过年都吃春卷吗?萧牧哥哥,京城里过年可也吃春卷或者汤团?”
萧牧如实道:
“往年过年家中不曾吃汤团或春卷。”
方慧奇道:
“不吃春卷,那吃什么?”
“除夕之夜,除猪、羊肉及各种菜品、点心之外,角子必不可少。”
苏攸攸闻言眼睛一亮,方慧却是疑惑道:
“角子?”
“角子即牢丸。”
萧牧说着提笔在纸上写了“角子”二字,苏攸攸看了却又不敢确定是否同她认为的饺子是同一物种,便问道:
“这角子是何模样?”
萧牧又提笔在纸上简单勾勒几笔,只见一个带着花边的月牙形饺子跃然纸上。
苏攸攸看着萧牧画在纸上的饺子,兴奋至极,竟忍不住笑出了声。
萧牧不明所以,以为是他画的角子的形状把她给逗乐了。
文斐却是笑道:“小攸攸何以见了角子如此激动?”
“攸攸是觉得……这角子,看起来就很好吃!”
萧牧闻言忍俊不禁。
文斐笑道:
“哈哈,看起来好吃?不愧是为师的徒儿,好眼力!为师也是多年前在京城吃过此物,如今提起,竟有些怀念了!”
苏攸攸顺势道:
“那等到除夕时,咱们也做些角子吃,可好?”
话音刚落,只见墨临兴冲冲进来:
“公子,公子,京城来信了!”
说着将手中书信交与萧牧,萧牧一看便知是长兄萧敬的笔迹,也不回避,当即将信拆开,里面除了两页信纸,竟还有一个信封,萧牧一瞧,嘴角噙笑,直接将那信封递给苏攸攸。
“还有我的?”
苏攸攸瞪大眼睛,好奇地接过信封,上书:
苏攸攸啟
字迹稚嫩,却又与自己不同,遂拆开,先看了落款,笑道:
“是阿遙写的!”
二人便各自读起信来。
萧敬信中大多是诸如“家中一切安好、父母康健、勿念、安心养病”之类的话。
小阿遙的信中倒是颇为有趣。
先是说了自己如何捉弄先生被母亲责罚,在府中禁足,整整练了一个月的字,还不忘向苏攸攸炫耀一番自己的书法。
得知姑母带若溪上山为小外公与小叔叔庆生,还在山上小住了几日,这让她羡慕至极,恨不能插翅飞来与她们同聚,一起玩个痛快。
最后一件,说起母亲终于在上个月十五日生产,她原是想要一个妹妹,出来的却是一个弟弟,不免失望。不过这一个月来,小弟弟不哭不闹甚是可爱,祖父给他取名渐远,母亲说小阿远比她和哥哥小时候都好看,以后便拿他当妹妹也不错。
文斐笑道:
“这小阿遙,同她母亲当年一样!”
苏攸攸腹诽:怎知她像的不是师父您老人家呢?
……
这个年,是苏攸攸重生后的第一个新年,因在守丧期内,不贴春联,不挂红灯,不放爆竹,因此,气氛与平常并无不同。
能让她感受到些许年味的,便是她和几个孩子们包括萧牧和墨临,向老爷子与文斐拜年,都得了压岁钱。
再有便是除夕之夜的美食,尤其是,吃到了怀念已久的饺子。
正月十一,是方良与李勣一家的祭日,陈清媛带着方慧与小李逵下山祭拜。
正月十二,是娘亲攸倾音祭日,陈清媛又带了方慧与李逵随同苏攸攸一起,着孝衣于坟前烧纸行了祭拜之礼。
正月十五元宵节,洛春江畔花灯盛会,热闹非凡。原本老爷子让文斐带几个孩子去看花灯,苏攸攸印象中,原主四岁时父母曾带她去看过,听说年年都有,便也不甚好奇,遂以守孝在身为由推说不去了。
如此一来,方慧与小李逵自然不会去,萧牧墨临便也不去了,最终竟是无一人下山。
直至过了二月初三父亲苏见尘的祭日后数日,陆方上山告知,方外居已基本落成,只差内部装饰和家具打制,预计再有月余便可全部齐备,待酒楼各处人员到位,即可开张营业了。
说起方外居,数月前黎安买下隔壁两个铺子后,便开始动工。酒楼分餐饮和客房两个部分,图纸由文斐与苏攸攸师徒二人共同商议设计并着手绘制。如今既已落成,山中诸人难免心怀期待。
二月里气候渐暖,草木复苏,虽仍有些料峭春寒,但终是一片生机盎然。
洛春江上,轻舟翩然,舟上翩翩少年俊美无俦、温润如玉,锦衣男子气宇轩昂、倜傥风流,还有素白衣衫的女娃,玉雪可爱。
风景如画的洛春江,因着这一行几人,景致愈发美不胜收,引得江中其他船客频频侧目,更有妙龄少女不知是被哪一个触动了心弦,竟兀自娇羞起来。
永丰街上,人来车往,热闹非常。
辰时刚过,臻宝斋开门营业不久,伙计做完了门里门外的洒扫清洁,闲来无事,便同一旁摆摊卖包子的夫妇招呼闲聊几句。
“老张,今早这么快收摊了?你这生意可真好啊!”
张顺一边收着“张记包子”的简易招牌,一边嘿嘿笑着,在一旁整理笼屉的女人朝那伙计笑道:
“生意再好也没几天做头了,过一阵子那边酒楼开业了,我们怕是也得另寻去处了。”
“话虽如此,你们两口子手艺好,到了哪生意都不会差!”
张顺夫妇二人闻言一笑,只见一个小伙子来到近前指着笼屉里仅有的两个包子道:
“老板,来两个包子!”
说着伸出手里的铜板,正要递过去,张顺连忙摆手道:
“不好意思这位小兄弟,我们已经收摊了,早间的包子已经没了,待午时再来吧。”
“这不是还有俩呢么!”
“这两个不卖,自己留着的呵呵,不卖不卖,呵呵。”
小伙子无奈,满脸失望地走了。
夫妻俩见人走远了,那伙计也回店里招呼客人去了,这才收了笑容,张顺望着行人渐多的街道,似有所感,连忙拉着妻子背过身去整理摆摊的家伙事,待再回过头来,笼屉里已然空空如也。
女人嗔怪地看了张顺一眼,道:
“两个包子卖了至少还能得个铜板,偏偏要留给那小叫花子白拿,咱们还得装没看见,这要让人知道了还不得笑掉大牙,天底下哪有你这般痴傻之人!”
张顺听了妻子的抱怨,倒是没有不耐,望着那消失在人群中的小小身影,只开口说了一句:
“咱们福生若是还活着,也有他这么大了。”
女人闻言一顿,掩了眼底的泪意,一边催促着张顺赶紧收摊回家蒸午间的包子去,一边手脚麻利地收了笼屉,就在她拿起最后一个笼屉时,发现底下竟有两块碎银……
……
“小公子要买些什么,笔墨纸砚咱们这里一应俱全!”
臻宝斋内,伙计正热情招呼着刚走进铺子的萧牧主仆二人:
萧牧道:
“可有上好的砚台?”
“有!小公子这边请!”
伙计将二人引至砚台柜面,掌柜在一旁打量着那俊美少年,虽是谦逊温和不倨傲,但却周身透着一股不同于寻常富家子弟的尊贵气度,令人不可小觑。
只听伙计介绍道:
“这些都是咱们铺子里好货,这两方是端砚,这一只是极为珍贵的洮砚,这边几只是歙砚,都是上等品相,质地极佳,小公子可有中意的?”
萧牧看了眼那一排砚台,其中确有中上之品,但与心中诉求仍相差甚远,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
“可还有更好的,精致小巧些的?”
伙计闻言一顿,掌柜的见状忙道:
“精致小巧的有!”说着向伙计示意,让他去库房拿货,又回头向萧牧笑道:“还请小公子稍候片刻!”
不一会儿,伙计拿来一个精致木盒,掌柜的一边接过木盒打开,一边道:
“说来也巧,这是去年一位客人委托定制的,足足花了三个月功夫货才到手,原本约定年前来拿货,如今都过去两个多月了,那客人想必也不会来了,虽说当时付了订金,但咱们也搭了不少本钱进去,眼下若有合适的买主,自然是要出手的。小公子先看看货品,可否中意?”
萧牧细看那方砚台,色泽幽碧,边缘雕刻的流云纹案工艺细腻,造型小巧却又不失大气,遂开口道:
“这是洮砚,质地的确比柜台里那只略胜一筹,不知价值几何?”
“小公子果然识货!洮砚在咱们这里极为少见,尤其这种品相,恐怕只有京城宫中御用贡品才有。至于价格,不瞒小公子,眼下这一只成本属实太高,咱们就给个实价,五十两银子,小公子是识货之人,自当明了。”
“五十两,比京城同品质洮砚价格高出许多。”
听到小公子如此说,掌柜的惊讶之余也不否认,解释道:
“确实如此,这里洮砚毕竟少见,因其产地太远,成本高,相反,歙砚就较为常见,即便宫中御用品质的龙尾砚,咱们若要定制也不算难,价格也必定比京城便宜。有道是物以稀为贵,这只洮砚在整个江州城乃至江南一带,恐怕是找不出第二件来了。”
萧牧自然知晓这个道理,他倒不是在意要花多少银子,重点是那小丫头会不会喜欢。
想想再有一个多月便是她的生辰,时间倒也充裕,不妨先买了再说。
当下便让墨临付了银子,掌柜的还附赠了两块上好的墨锭,拿了东西,伙计恭恭敬敬地将二人送出门。
……
天色已近午时,徐记布行。
苏攸攸正与陈清媛挑选酒楼厨师与伙计的衣料,打算回去先打个样,再批量定制。
门外不远处行来一辆马车,车内坐着一位锦衣妇人和一个八九岁的小公子,都是浓眉大眼,妇人长相颇为硬朗,小公子却是带了几分秀气,那双眉眼为他平添了几分英气,长得恰到好处。
只见那小公子嘟着嘴,一脸的不高兴,妇人无奈安抚道:
“咱们不在家这三个月,你爹爹公务繁忙,昨日回来你也是见到的,人都消瘦了许多……”
“是,父亲公务繁忙,两个多月了,竟没腾出时间来!哪怕是吩咐个人,也只是一句话的功夫!但凡让人跑个腿早点去取了,也不至于白白让别人买了去!”
“卓儿,这件事确是你父亲疏忽了,事已至此,就不要去想了,那定银不是也退了吗,以后遇到好的再买就是……”
“母亲,那是孩儿花了心思等了那么久才定制出来的东西,怎会不去想!”
小男孩越想越是不甘心,红着眼睛叫停马车:
“孩儿出去走走,母亲先回去便是!”
说着掀开帘子跳下马车,直奔臻宝斋方向冲去。
车内妇人忙唤了车旁的小厮跟着他,自己则吩咐车夫继续赶路。这孩子她很了解,虽说是闹脾气,但也知道分寸,且随他去吧。
徐记布行内,陈清媛与苏攸攸选好了若干布匹,等着结账送货,不巧布行伙计人手不足,陈清媛便让方慧先去黎生草堂找人来取货。
方慧欣然出门,步调轻快地沿街向南行去,没走多远,只觉身后有人飞奔而来,她来不及闪躲,竟被撞了个结实,直接坐在地上,定睛一看,是一位锦衣玉面的小公子,身量同她相仿,撞了她之后径直冲出去很远才收住步子。
小公子回头看了一眼愣在地上的方慧,道:
“你没事吧?”
说着上前向她伸出一只手,面上却是一副忙着赶路的神情。
“……”
方慧看着他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出来,原本痛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却没有理他,而是试着自己站起来,一低头才发现,手掌上已蹭破了皮,有血珠慢慢溢出。
“少爷,少爷,可有伤到?”
小公子没有理会后面赶来的小厮,看着方慧站起来便也松了口气,转身继续赶路。
“喂,你等等!”
听到方慧喊他,小公子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对方。
方慧一步步上前,向他展示手掌上的伤,小公子看了一眼,略带歉意地道:
“既如此,前面有家药铺,你去看了拿了药,多少银钱我来付,可好?”
“不好!”
方慧心道,前面那家药铺?那还不太便宜你了!
“那你又当如何?”
“十两银子。”
方慧移步上前靠近小公子。
“……”小公子腹诽,这是敲诈呀,看不出这小姑娘竟是这般无赖,面上原本的几丝歉意,瞬间变成了鄙夷不屑。
正在小公子犹豫要不要给银子打发她的当儿,方慧猛然一脚踩上小公子的脚,顺带狠狠碾了一下,碾完撒腿便跑……
听到身后的嚎叫,以及那小厮“少爷少爷”地喊着,方慧感觉手上的伤似乎好了很多,屁股也不那么痛了,步调轻快地直奔黎生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