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阳春三月,风大尘急。济市。济市一中医务室。
高二六班班主任陶冰放下座机话筒,看着对面的校医,“家长说五分钟内赶到。”
校医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指着门口正吃小面包的短发女生,“就这点伤,还用通知家长?”
实在不怪校医吃惊。
安未,六班学生,送医理由:划伤。伤口长度:两厘米。
是被试卷划伤的。
当时流了几滴血,送到医务室这已经不流了。
校医用酒精棉球擦了擦,友情糊上了一个创可贴。之所以说是友情,是因为不糊也没事,就按照这个年龄小孩儿的新陈代谢速度,别说明天,也许今天半夜就能完全愈合了。
然而三分钟后。
安未的家长安荣伟来了,以火急火燎、不顾一切且地震山摇地跑姿。
到医务室的时候,他一脑门子大汗,满面忧色、略带埋怨地看着她家孩子,“正忙着呢,你怎么也不小心点?”
安未将手指头一伸,“呐,就这点伤。”又补充了句,“一点也不疼,都已经好了。”
安荣伟掀开创可贴,认真地验了下伤,又拿出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创可贴往上一贴。抬头,正撞见陶冰和校医四只明显不理解的眼睛,“不好意思老师,这创可贴是不一样的。”
老师:呵呵。
但出于师德,当然没敢明着呵。
“那老师,我先带她回家了,”安荣伟又问安未,“书包都收拾好了吗?”
陶冰指了指墙角,“在那。”
安荣伟拿着书包,拉着安未就要走。陶冰看着他们的背影,终是没忍住,“安爸爸,就这点伤口,真的需要回家养伤吗?”
“需要。”
“这么大年龄的孩子,小伤小蹭很正常。”
“她不正常。”
“您这样,是不是有点惯孩子了……”
“没惯。”
“这点伤口,顶多后天就能愈合了。”
“她合不了。”
“……”
许是觉得自己语气有点僵硬,安荣伟鞠了躬,甚至很抱歉地笑了笑,“对不起老师,她体质有些特殊。”
俩人身影渐行渐远,陶老师拨了下旁边的垃圾桶,一二三四五六七……共计九个小面包包装袋。
就在等家长的这一会儿,一口气吃九个小面包……
嗯,体质可真够特殊的。
回到家,安荣伟就拿起了围裙,“你先休息下,爸爸给你搞点补血汤喝喝,顺便再打扫下卫生。”
安未原本四仰八叉躺在沙发上看杂志,一下子坐起来,“爸爸,这卫生还需要收拾呐?”
不怪安未这般口气,在安荣伟的努力下,家里已经锃光瓦亮地如同酒店大堂。
八天……安荣伟已经连续打扫八天了吧,就差把地砖撬起来里外再擦一遍。
安荣伟皱着眉头环顾了一下四周,仰头一看,欣喜地发现了卫生死角,“对,我得把这天花板再给擦擦。”
……
“擦什么擦。”安未看看壁钟,“都已经六点半了,那个人今天肯定不会来了。”
“万一明天早上五点他就来呢。以防万一。”
“……”安未终于问出了困惑她多时的那个问题,“爸爸,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才能让你时刻维持着这般精心准备,蓄势待发,就等临门一脚的紧张状态?”
“是个很重要的人,来了你就知道了。”安荣伟擦了没两下,又突然想起来,“上周那考试出成绩了吗?”
……
不提成绩父慈女孝,一提成绩……天旋地倒。
幸好安未备战经验丰富。
她愣了几秒,随即笑容满满,“没出全,但有一门是满分。”再拍拍胸脯,“等着吧,北大妥妥的。”
“我闺女有出息!”安荣伟吸了下鼻子,突然生出泫然欲泣之感,“要是你妈活到现在,就……”
安未跳下沙发,一溜烟就跑。
“爸,我去学习了!”
安未最怕的就是他爸这个“提妈就想哭”的性格。
逃入卧室,她就迫不及待地往书桌上一趴,看书桌的布置,安未绝对是学霸的水准,整齐的摆着一长溜高中教辅或者相关试卷,但是只要翻开这些书的外皮——
里面全都是《知音》。
刚入坑《知音》半年,如今已经是八级《知音》死忠粉。
安未摊开新买的这本,刚如饥似渴读了三行,眼前的窗户突然被打开——
然后从下面冒上来一个头,笑嘻嘻的表情,贼兮兮的贱样。
说时迟那是快,安未当下便要去关窗。
但是为时已晚。
严证扒着窗户,蹬着腿使劲儿往里钻,“安叔,我来给安未送卷子啦。”
严证,隔壁严伯之子,从小和安未在一个家属院里长……不是,是打大。
严证拿出一张卷子,表示是十分地热情洋溢,“叔叔,安未这次考了……”
话没说完,因为被安未给揍回去了。
她考了83分,满分是150。
所以这是卷子吗?这是讨命书。
接下来两人就像是打地鼠似的,一个弯着腰去按脑袋,一个梗着脖子非得往上冲,严证还挥舞着卷子,“安叔,安未考了……”
安未压低声音,试图谈条件,“一篇作文!”
“她考……”
“两篇!”
“安叔,她这次考8……”
“三篇,三篇行了吧!”安未咬牙切齿,“你再逼我,信不信我在薛金金美言你几句,让她一辈子不搭理你!”
《知音》上说,青春年少的男女啊,每一个人都有大软肋。
严证的软肋就是薛金金。
然而,这次也就“软”了两分钟,严证又开始嘚瑟起来了,拿着安未的那张试卷满院子乱跑。安未只能以手边有什么就朝他那砸什么回击。
一旁的安荣伟笑着看两人打闹,只是还不忘嘱咐,“未未,打严证可以,但千万别让自己流血受伤啊!”
严证跳着嚷,“叔叔,你可真是亲爹。”
有了安荣伟的“鼓励,”正当安未抄起一旁的大扫帚,张牙舞爪地向严证扑去的时候——
人是扑着了。
但……
不是严证。
时至今日,安未还清楚的记得第一次见费鸣的样子。
夜深如墨,小院门口突然出现个身着灰色卫衣的男生。那个卫衣是宽松的款式,偏又帽檐拉得极低,只能看到半张脸。月光稀薄地洒在他的身上,映衬着那下巴更有一种薄霜般的白。
他左肩挑着一个大包,右手还抓着那把扫帚……
严证先反应过来,“这人哪里冒出来的?”随即看向安未,“你家亲戚?”
安未摇了摇头,上前一步,“喂,你干嘛的?”
他眉头微皱,似是想了想,“安……荣伟。”
“……”
“叫安荣伟出来。”
安家客厅。
安未倚着半边门,叼着个棒棒糖,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安荣伟正坐在小板凳上,微倾着身体,一脸笑意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男生。那笑容也不是什么正常笑,恭谨的,带着再明显不过地讨好。他几次张了张嘴,显然是想和他说话。然而,人家压根不搭理他。
这个叫费鸣的男生低着头,始终在拨弄手机。
帽子依旧遮住大半边脸,根本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
结果安荣伟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小鸣,你就把叔叔家当做自己家,千万不要拘束。”
你给个哦字也行啊。
可滴滴答答,半分钟过去了,安静。尴尬。无人回应。
安未看不惯他这样,更看不惯他爹这样。她把袖子一撸,快步冲到费鸣面前,二话不说把他卫衣帽子一掀,“喂,问你话呢。”
“未未!”安荣伟厉声制止。
费鸣终于抬眼。
安未第一次看清楚了他的长相。
那双眼睛如同浮起碎冰的湖面,幽深冷清,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只是看了安未一眼,便又别过头去,抿了抿唇,“哪个是我房间?”
随即拖着他的包,站起来,“累了。”
第二天。
师大附属中学,高二六班教室。
安未正在狂抄试卷,严证大摇大摆地晃来,“哟,重伤痊愈了?”他往她面前一趴,“你搞明白了没有,这个突然降临到你家的奇葩是什么来头?”
安未摇头晃脑地。
“陌生少年突降农院性格怪异,主人热情迎接只道曾经欠情。”
严证怒而收起她正抄着的试卷,“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多读书吧,否则连我说话你都听不懂。”
“我这就打……”严证又要抄起卷子打安未,然而下一秒满脸笑容,“金金!”
“欠情?”
女生长长的“哦”了一声,随即手扶下巴,做思考状,在憋了大概三十秒之后,往安未面前一趴,“我感觉事情并不简单。”
薛金金,医院薛院长之女,安未的闺蜜,严证……不,是班里无数男生的向往。
“安未,你在抄我的卷子啊?”薛金金抽出试卷看了看,不敢置信道,“我的试卷你都敢抄?”
“怎么不敢抄了?你是年纪第一,答得都对啊。”
“可符合你当下的学习水准吗?你都抄了,老师信吗?不一看就是抄的?”
“……”安未无语片刻,随即又笑,“你放心啦,我挑着抄。”
“那也不自然。”薛金金拿走自己的试卷,转身又召唤严证,“严证,把你的试卷拿来给安未。”
“……”
“半斤对八两,还是严证的水平和你比较般配。”
安未“哦”了一声,扫了下壁钟,继续抄卷子,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严证追问,“金金,你快说,你感觉事情怎么不简单了?”
薛金金清了清嗓子,“经过我缜密的分析,安未,是不是你爸之前犯过错误,造成过对人家的重大伤害?”
“forexample。”
“比如,你爸曾经爱过她妈?然后,两人有过一腿?然后,这个孩子就是……”
严证有些懵,“什么你爸他妈的”
安未一拍桌子,“冷酷少年突然上门竟为寻亲?尴尬相处竟揭秘十多年前悲怅□□!”
“……”薛金金显然有些无语,“差不多吧。”
严证还在呆着,“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呢?”
安未放下笔,语气冷静。
“她是说,同一个世界,我和那个费鸣,很有可能有同一个爹。”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就有些玄幻了。
安未纵横《知音》已半载,没想到竟有一日,知音里的故事会来到了她的身边。
然而,接下来,似乎有更多的证据浮出水面。
“你想想,你活了十五年,见过红毛丹吗?见过牛油果吗?见过和小苹果那么大的樱桃吗?”
安未摇头。
没有,她家的日常水果只有苹果,橘子至多再添个香蕉。
严证继续。
“那么大的一颗樱桃,至少能买二斤你爱吃的香蕉。你看你爸,一下子洗了一盆。”
没错。且就在这一周的时间里,这一盆樱桃每天早晨都被满怀希望地端出来,傍晚眼看没望了再端回冰箱里去,迎来送往,却从不给她吃一口。
安未皱起眉头,又想起一件事。
“而且昨天睡觉的时候,他还要把主卧腾给那孩子去睡,说主卧空间大阳光好。”
“你看吧。”
“但是他没领情,选了我房间旁边那一间小卧室。”
“可能是生疏,客气一下。”
“还有,今早出来上学的时候,我爸还追着问他喜欢什么颜色的家具,要再买个书桌。他说用不着,理由是看不上。”
……
“所以,别扭感这就出来了。”薛金金抱着肩膀,发表总结陈词,“父子多年未见,一个非常想给,一个坚决不要。看似纠结,其实特别符合人性。”
安未胸中沸腾,感慨再生:“独生女十五年漫漫成长路啊,天之涯另一端血亲正奔你而来。”
薛金金继续,“其实电视剧多的是这样的,小孩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她突然皱起眉头,低下声音,“你说他此行是不是来抢你家家产的?”
“人生路长啊,豆蔻少女又该如何面对这从天而降的兄长至亲!”安未发出灵魂质问,“我家有家产吗?”
“别抒发了。”严证突然猛戳安未的胳膊,看向门口,“看,抢家产的是不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