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忘印(6)
晏淞一一看过明干、郭津、章无象等人,各开出了调理的药方。龙晏趁着大师兄谭克明联系云泽盟药房抓药,偷偷跟出来问道:“大师兄可是跟着我爹从荆江而来?”
谭克明瞟他一眼,“师父自荆江而来,我却是自你离家就没回去过延益堂。还是齐先生告诉我你在登州。”
龙晏知道,大师兄这是一直在外找他,当下作个揖嬉笑着赔罪,“师兄既知我在登州,为何没去拿我?”
“齐先生说已经告知师父,有可靠之人跟随护你,让你历练历练多些阅历。后来,章先生也派了人来,说是将带你直往太清宫,可赴太清宫一聚。正好齐先生办完了京城的事情,请师父同来太清宫。我们才在此汇合。”
龙晏心道,还以为自己逃家历经风险,没想到一直被监管保护,就连章无象都与老爹暗通款曲,这历险一下少了很多乐趣。
“师兄这一路,竟然都没有莲心的消息么?”
“据齐先生说,莲心已经被送回京城,在皇家万寿寺修行。没有皇上下诏,不能出庙门。”
龙晏大惊,“这不是被软禁了么?要是遭人算计怎么办?”
“放心,齐先生在那庙里原有故人,莲心的安全是没有问题。只是——”
“师兄快说!”龙晏一看谭克明神色犹疑,只恐莲心遭罪。
“莲心小和尚的身世不简单,日后怕要终生禁足于万寿寺了。”
“为何会这样?”龙晏知道莲心被绑应该是与身世有关,但是竟然因此而终生禁足,对一个才十几岁的少年而言,未免太过严酷。
谭克明知道龙晏自小与莲心交好,看看四周,放低声音道:“莲心的母亲,是前半山寺住持的义妹,因家中世仇拟刺杀当今皇上。不料事败,然而皇上看其美貌,不仅没有杀她,两人还怀了莲心。岂知莲心的母亲一直没有放弃刺杀,就在莲心诞生之后,皇上私服前往探望,她又再次行刺,皇上受伤,她也殒命。半山寺住持师父受委托,将莲心偷偷带到荆江半山寺抚养。不久前有人察知莲心就在半山寺,正巧太医局一直想迫使师父出任太医,就地设了个局,把师父牵扯进这桩陈年旧案,以图威逼利诱,没想到半路杀出程咬金,莲心被从延益堂劫走,但是终究还是皇上的棋高一着,莲心最终落入万寿寺,劫他的人也逃跑了,不知所踪。”
龙晏心道:劫他的人没有不知所踪,就在这太清宫里。可是这也是修文大江一直秘而不宣的事情,就连章无象都不主动提及,看来两人对于这个“劫贼”都有些想法,自己还是不要添乱。
于是,龙晏半真半假地面露惊色。
想了一想,却又追上谭克明,“可是莲心即是皇子,为什么还要他做个和尚?”
谭克明笑着看看自己的小师弟,“因为莲心是私生的,并未入谱,且他的母亲有行刺皇上之实。尽管如此,莲心毕竟是皇子,皇上怕他的身份被有心之人利用,所以终身圈禁他在庙里修行。”
龙晏刚想点头,谭克明又道:“不过,齐先生通过这件事情却查到了另一件事。”伸手把龙晏拉到背人之处,“太医院之前一直要算计师父出山,一方面是想利用师父的医术,另一方面却是可能因为你。”
“因为我?”龙晏这回是真被惊到了,想自己自打出生没有离开过荆江,竟然还在皇城里挂上号了?
“这件事重大,稍后师父肯定会亲自与你说。你心里有准备就行。”
谭克明看着龙晏这下确实受惊不小,又安慰道:“齐先生会一直跟着你,这次他与师父见面已经定下主张。其实,能够查出太医局真正目的,还多亏了齐师父与乐掌柜设的局。”
龙晏这才想起来,当时是乐清与齐岱同去的京城,“设了个局?”
“乐掌柜不是一直向太医局供药吗?前几个月太医局托乐掌柜打听陈珠,师父与乐掌柜和齐先生都觉此事不寻常,就找了一颗郑重其事地送了去,称系偶然得之的传世宝贝。不料,那太医局院使拿了珠子就偷偷跑到了青松观。”
“青松观?”龙晏心道,这不是还没修么?
“是京城里敕修的青松观,专务皇宫诸事。”谭克明知道龙晏除了这趟出门,打小没有离开荆江,耐心地跟他解释,“齐先生对师父说,即是那青松观要找陈珠,目标应不是珠子,而是人。”
“是说,我?”龙晏指着自己的鼻头。
谭克明点点头。
“我能干什么?莫非做药引?”
谭克明被他逗乐了,怜爱地拍拍小师弟的肩,自行拿药去了。
刚走两步,看到几辆马车赶来。
领路的却是明月。
明月看到谭克明和龙晏,跳下车来,一边指挥着众人把车上的东西往里搬,一边对龙晏道:“先生怕晏伯伯用着不便,将之前各个药方中用到的药材以及一些常用的补药,都办了一些过来。这样就不用去抓药了,还有不备的,就告诉我,再运来就行。”
龙晏拉住大师兄道:“师兄看来是免了这一趟了,云泽盟到底财大气粗,三个人调养调养而已,竟然搬了个药房来。”
谭克明只是笑,检查一下药材,发现俱是上品,这才对明月点点头。
龙晏把明月拉到一边,“晚上去探探藏经阁。”
“你爹都来了,你走得脱么?”
“无论如何走这一趟,你忘了还要查的事啦?”
明月点点头,“那还要不要叫上沈驰音?”
“她太闹腾,何况这两日她总是与郭津一起。她若去了,郭津就知道了,郭津知道就等于你们家先生知道了,他们都知道了,我爹便有可能知道,你说要不要叫她?”
“那只咱们俩?”
龙晏点点头。
黑夜中,藏经阁边的温泉里漂着一个苹果一个梨。
龙晏和明月道:“看来,咱们猜准了,那九楼地下的石窟确实通过地下泉连着这太清宫。”
“是。”背后传来声音。
俩人大吃一惊,回头一看,不是沈驰音又是谁?
“你怎会来了?”龙、明二人齐问。
“你道是趁着众人往外走扔两个果子到泉水里没人注意?”沈驰音道,“不巧了,正好被我看见。”
龙晏扼腕,还以为众人都往外走,自己扔的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倒是被这丫头抓个正着。
“可是,就算两个泉自地下是联通的,咱们难道还要实地走一趟么?”明月道。
“自然。”这回却是龙晏和沈驰音异口同声。
宁十八的小油灯出现在黑夜中,三人齐齐住口,在石阵的阴影中俯身下去。
“这里高人太多,恐怕还不等咱们起心动念跨过石阵,就会有人象那晚华道长一样飞身出来,咱们不等进得泉水就被逮住了,还是从九楼入手为妥。”龙晏道。
另外两人点头同意,两个人一交换眼神,一边一个拉起龙晏,跃身而去。
九楼的工地上灯火通明,伙计们根据修文大江的要求,在昼夜施工。
三个人进入石窟,半天没有出来。工人不放心,进去一看,哪里看到人影?
有人告知工头,工头曾看见三人与章无象交从甚密,心道这要是夜间在工地上出了问题,谁能担得起责任?“确定没有出来?”工头问道。
“洞口周围都是干活儿的工匠,有人夜探石窟本就不寻常,人人便都多看了两眼。只要石窟中有人出来,又怎会谁都没有看见?”
工头觉得,兹事体大,千万莫要出了人命,等都不敢等到天亮,赶紧亲自去禀报了管家,管家也不敢耽误,夜半就敲开了章无象的门。
章无象知道龙、明二人一直没有放弃搞清楚失忆一事,其实他自己也是心存疑惑,于是悄悄唤来贝二爷。
“明月倒是有次问我,人最多可在水下闭气多久,我还道他要去海边浮游,现在想来,却可能是为了今晚的行动。”贝二爷道。
“水下闭气?难道他们要入泉?”
“那泉子着实奇怪,”贝二爷回想着自己带着修文大江第一次探看泉水的情形,“这泉水可在片刻间停喷又复喷,一定是有什么契机。更让人觉得非比寻常的是,修文道长看到此景,只沉吟片刻,什么都没说,就招呼着我走了。这等奇相出现在青松观的选址之上,不是应该探究明白么?”
“咱们也走一趟。”章无象说着,拿起外衣披在身上。
“先生这是要亲自去?不如还是我带人先走一趟,回头将情形禀报给先生稳妥。”贝二爷知道泉下情况莫测,章无象如要亲探太过冒险。
“失忆之事蹊跷,自来还没有谁能把我章呈祯随意拿捏,我倒是要看看谁有这么大的心量。”
贝二爷知道此时多说无益,赶紧就去准备了。
却说龙晏、明月、沈驰音三人在泉口拍手、顿足、击打各招用尽,泉水都没有停喷。
“不是说可以停而复涌么?”龙晏问明月。
“贝二爷亲眼所见,这还能有假?”
“一定是咱们没找对方法。”沈驰音围着泉水转了一圈,忽然停下了,“明月是说,当日你们二人在泉边只看到一个脚印?”
龙晏、明月齐齐点头。
沈驰音一笑,龙晏马上明白了,“放一只脚进去!”
明月把一只脚放入泉水,果不其然,泉水越喷越小,最后石潭之中的积水竟然尽数消失殆尽,潭体一侧现出一个可容一人侧身而过的窄缝。
三人互一点头,依次进入。
沈驰音断后,当她的另一只脚一离开地面,泉水竟然又开始慢慢涌了出来。
窄缝狭长,却是越走越宽。
三人行走艰难,但是雄心勃勃。只盼凭着此番探查,找出九楼石窟中秘密修炼之人,这个人与太清宫定有联系,只是三人现在手中无有实据,如果可以走到太清宫温泉,总能设法抓到此人,揭开一众秘密。搞得好,还能解开偷施失忆之法的是谁,四人那两夜一天的记忆究竟事关何种重大机密,非要去之而心安?
三人但走不语,道中只听到泉水哗啦啦的流淌声。石壁渐渐温暖,龙晏一摸泉水,竟然也开始变温了,于是悄声喊道:“明月?”
明月扭头,就看到龙晏和沈驰音都在用手试着水温,便也蹲下身去探手入河。
“这说明……”明月道。
“说明咱们正在往宝珠山方向走。”沈驰音道。
地下方向难辨,但是自岩石温度可知,大致是走向宝珠山方向。
“或者说是走向太清宫”,龙晏道。
三人更加兴奋,当下加快脚步。
“宝珠山山脉起伏绵远,咱们不会走反吧?”明月忽然停下脚步。
这确实是个问题,三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都没有了注意。
正在这时,狭道深处飞起几只蝙蝠,三人赶紧隐身到石壁缝隙中,明月伸过手来,龙晏抓住在上面写字“有人”,又抓过沈驰音的手也写一遍,三人屏声静气,藏匿起来。
忽听有人大声道:“钟敬,咱们还在这里干甚么?难道想讨残羹冷饭不成?这就出山去罢!”
久久未得回应,那人又喊:“玉床已经被人发现,咱也不是修文老头儿的对手,再等下去,意兴索然,面目无光,还不如及早返京,另做打算!”
道洞中还是没有人回应,那人开始不耐烦了:“钟敬,你躲着多少年了?可是还有希望得手?听我一劝,回去另作他谋,不比在这山底里偷偷摸摸强?难道咱们还能与太清宫那帮老道一通恶斗方可了断?”
那人拿了一支铁棒开始用力打击石壁,三人贴着石壁,听那声音则是震耳欲聋,纷纷双手堵耳,难过得弯起身来。
另一个声音忽然自远处传来,“且慢,且慢!你知我听力细致精微,如此击打,难道嫌我命长么?”
龙晏心道,那么这就是那钟敬了。
只听钟敬又喊:“包德意,你不要坏我大事!我就是在此再伏二十年,也不会放弃找那龙图,你要回便回吧,我又没有绳子捆着你。”
“你这话说的,你不回我却回了,那不是找死么?你看你这心肠也忒黑了。敢情我陪了你这十几年,倒是还不如那个玉床。”
“我并非留恋那玉床,没有找到龙图,我何以交代?横竖都是死,还不如在这洞内多修养几年。”钟敬说着话内竟然有些心酸之意,“包德意,你跟我寻找龙图这许多年,可是有后悔了?”
包德意一听他口气,登时便留上了神,问道:“有便怎样,没有又怎样?”
“有的话,你便回去吧!”
包德意等了许久,那钟敬却是再不开口了。
龙晏等三人伏在岩石缝中,又麻又累,确实不敢动弹。
明月和沈驰音是练功之人,竟然难辨那钟敬所在的方位。这是修炼的什么功夫,难道还有四周环声之法?
龙晏则是努力捕捉那钟敬和包德意的气息,发现二人竟不似真人,无声无味,奇怪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