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老肖:乖乖,哥哥抱着……
……被她从天而降砸中的那次, 其实并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天『色』已经大亮,被绑着手的少年国主在眼睛余光中扫到了那个背脊挺直也依旧在一众军士之中显得格外娇小的小少女,漆黑的眸子里暗沉一片……
——
五年前, 那时他还是只个不受宠的皇子,奉父皇之命跟随使团出使大昱。他父皇的本意其实是以他作为质子和间谍放在大昱, 就不用回来了,但没想到昱国先帝非常果断地拒绝了他们国家这个看似示弱的举动,并好生款待了使节团,特意设宴为他们接风洗尘, 同时也委婉表达了‘真要有诚意就别送个质子, 干脆点割地过来多好’的意思。
……被嫌弃了呢。
刚满十二岁的少年皇子深知自己的处境,在感叹自己国家的算计被识破的同时也不免产生了庆幸的情绪——该死的,要真被留在这里,那他这辈子就真的是完蛋了。
宴会非常盛大,昱国先帝给足了使团面子,最好的歌舞、最贵重的宾客、最甜美的……
‘父王父王~人家就喝一小口嘛~~就尝一尝味道啦~~’
娇软伶俐的声音犹如晃动的清铃,即使在一众歌舞升平的热闹气氛中也依旧穿过诸多杂音, 准确地落入他耳中。
差点成为质子的少年皇子下意识地顺着那个好听的娇俏嗓音看去, 舞者们旋转舞动的身影空隙间, 他抬起头, 刚好也碰上那个窝在未来的昱国新帝、这时还只是个混吃等死的闲散王爷的闻九霄怀中撒娇讨酒喝的小姑娘随意向下扫来的目光,二人隔着一段距离巧合地对视了一眼……
‘……’那小女孩儿约莫六七岁的样子,生的玲珑秀美,尤其是那双灵动的双眸, 恐怕与她对视的人都没办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少年皇子有些看呆了,他下意识地张张口,似乎想要说点什么, 结果那个与他偶然间目光相对的小女孩儿却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空隙猛地变脸,脸上的甜美尽数消失,秀美的眉头一皱,漂亮的眸子里染上浓重的嫌恶和轻视——
‘看什么看!再看挖掉你眼珠子!’
即使没有声音,但那小姑娘的口型却清晰地讲这句话传达给了神『色』瞬间僵硬的少年皇子。
‘……’仓皇之间,少年皇子下意识移开了目光,气急败坏地埋下了头猛地给自己灌了口酒,然后举着一滴不剩的酒杯重新迎上那还在撒娇卖萌缠着她父王想尝尝酒的滋味的小姑娘,直视着她嫌弃的目光——
他当着她的面把空空如也的酒杯举着倒扣往下,用口型无声回击道:‘你就喝不到,臭丫头。’
‘!!!!’
这下可好,那年纪轻轻就已经颇有心计、特别会装乖卖萌的小姑娘差点被他气得跳起来,但碍于她努力维持的‘甜美小郡主’人设,只能勉强自己控制脸上的甜笑不至于扭曲。
看着她这般反应简直大快人心,少年皇子肆无忌惮地『露』出嘲笑的神『色』,就差没笑出声了。
于是,小姑娘更生气了,那眼神就跟要活撕了他差不多。
真恶劣啊……他们两都是。
呵~
之后的下半场宴会几乎就是在他两的眼神厮杀中度过了,而当皇帝宣布宴会散场之后,他根本来不及上前与那小丫头真正说上一句话,他们使团的使者们就已经拽着他仓皇离席——国主交代的任务一个没完成,还被昱国大设宴席来了个下马威,使团的人满脑门子心思就是赶紧逃回驿站商量对策,哪里还会在昱国皇宫里浪费片刻时间。
仓促离去的路上,被使团簇拥着的少年皇子艰难地回头望去,想要在茫茫人群中找到那个有趣的小姑娘,却是无果……
……下次吧,要是有机会的话,定要与那丫头说上两句话。
然而,谁知道他等这个‘下次’,一等就是五年。
——
轰——隆隆——
“……”好好的天不知为何忽然乌云密布了起来,肖滕鲤抬头看了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嘴角轻轻挑起一个微妙的弧度,漫不经心道:“你们是不是该加快点速度?变天了呢。”
“不劳费心,国主陛下您坐稳了,要是掉下去摔断脖子,那可就得不偿失了。”控马小心翼翼走在裂谷边的阮秋娘也注意到了头顶天空的异变,虽然心中也有疑『惑』,但却并未显『露』分毫,只是冷冷地回了句。
“……”走在他们身边的闻君怜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想了一圈,只觉得那个神态悠闲散漫似乎毫不担心自己真的会被绑架到敌国皇帝面前的少年国主哪哪都不对劲,眉头一皱,毫不客气地对那红衣少年人冷声道:“肖滕鲤,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呵呵~”五年前那个宴会上的小女孩儿和眼前这个已经有了少女姿态的公主殿下逐渐重合,红衣服的少年国主懒洋洋地勾出一个笑,那双暗沉的眸子静静看着她,被绑在一起的双手举起来摇了摇,道:“想知道啊?先给我解开?”
“你做梦。”然后遭到了他那个‘恶劣的小姑娘’十足嫌弃的果断拒绝。
呵,瞧瞧,这眼神儿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都五年过去了,这臭丫头还真是没什么长进啊。
轰隆隆——
头顶的雷声越来越盛,已经可以看到明显的蓝『色』闪电在乌云间翻滚,仿佛下一秒就要劈落凡间般。
怎么看,都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闻君怜抬头看着那仿佛在慢慢聚集的雷云,心中那阵不祥之感越来越浓重——
就像,有什么人在『操』控似的……
太奇怪了。
因着越来越恶劣的天气和莫名压在众人心上的不祥之感,诸人越发加快了步伐,脆弱的裂谷周边地带不可跑马,他们控制着马匹小步快走这,只希望尽快走出这片裂谷。过了这道裂谷,前方就是大昱的地界了……
扑啦啦——
忽然间,一阵翅膀拍打的声音由远至近传来,专心赶路的众人抬头望去,没想到竟是看到一只熟悉的军用白鸽扑腾着翅膀从天而降,没几下功夫就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阮秋娘举起的手臂上。
闻君怜盯着阮秋娘从鸽子脚上取下一张直接绑在信筒外边的小破布条,心中那阵翻腾不断的不安感越来越盛,干脆控马上前两步开口问道:“……是我们的鸽子吧,什么事?”
“……糟了。”短短几个鲜血写成的字不过片刻就读完了,阮秋娘脸『色』一变,当即回头朝整个队伍厉声大喊:“所有人弃马!!立即找掩护物躲藏!!!”
凶悍的女将军猛地抓着那绑了手的少年皇帝跳下马,又一手抓着面『色』苍白的小公主把也她拽下马来,向来直爽的声音里竟然显『露』出了些许恐惧:“快散开!通通散开——”
“西狄那边有修道术士!!他已经找到我们了!!!”
众人闻声迅速下马散开、阮秋娘一手拽着神『色』悠闲的少年国主一手牵着惊慌失措的小公主,紧皱的眉头显『露』出了她此时的紧张:“注意头顶落雷——”
轰隆————
然而,她话音还未落……
轰——霹雳——!!
早已酝酿多时的雷云猛然炸出一阵闷响,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之中,一道耀眼的蓝『色』雷电轰然而落,直直地,朝着地上的天诏府一群人霹去——
砰隆隆——!!!!
地质结构松散的裂谷边上遭遇狂暴而来的雷电袭击,破碎的汹涌尘浪混合着无数电花,猛然炸开!!
裂谷,塌了……
——
“呜——咳、咳咳咳——!!”
随着砰的一声闷响,浑身几乎遭鲜血染遍的白衣男人被忽然出现的高大汉子一手按着头压倒在地上,这番动作牵扯到了他浑身大小各处伤口让他下意识呜咽一声,哽在喉间的闷血一松,鲜血反涌入喉咙,『逼』得他疯狂咳嗽……
“你小子……老子只是去小解的功夫。”那从背后把他死死按在地上的高大汉子烦躁地啧了一声,猛地抬头看去,只捕捉到了那只眼熟的白『色』鸽子扑腾着翅膀越飞越远的影子,当下更是气得脑壳疼。
完了,抓不到了。
……而当这个被他按着头压在地上、已经成了个血人儿的消瘦男子再次咳出一大口暗黑的血『液』时,他还是心软了。
“……啊——你别害死你老汉儿啊瓜娃,老子冒着多大风险救你一遭哦。”男人挫败地低吼一声,满脸烦躁却还是轻手轻脚把那满身是血也要从藏身的帐篷爬出来送信的消瘦男子抱起来,快步走回了那个用于藏匿这个‘本该已经处决了’的白衣男子的偏僻小帐篷……
“咳、咳咳……你,你救我一命时、咳咳、就没想到,我会拼了命逃跑吗……”散『乱』的黑发被男人温暖的手掌拨开,『露』出的那张脸赫然是落入埋伏后全军覆没的天诏府苍翼军头目——陈琦。
标志『性』的白衣染满鲜血,被刺伤的腹部伤口崩裂、还有打斗之中又添的大伤和一道贯穿胸口的致命伤,陈琦虚弱地躺在毯子上,双眸冰凉而暗沉,看着那盘腿坐在身边做看守状的高大男人,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来:“怎么?到底是舍不得我呢,还是想从我嘴里拷问出更多的情报来?”
“……”肖明山静静地看着他,低垂的眸子中有太多的情绪在翻滚咆哮,他宽厚温暖的手掌轻轻抚『摸』着陈琦因失血过多而惨白的消瘦面容,对陈琦挑衅的话语不做任何反应,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看着他……仿佛他的疼痛也能感同身受一样。
满眼的心疼。
……
…………真他妈的。
自己已经是绝对的弱势了,这货为什么还要用这种让他烦躁的眼神看着自己!
就好像,他还像从前那样倾心于自己似的……
失血过多带来的寒冷感席卷而来,陈琦开始控制不住浑身微微发抖,肖明山见状立刻脱下自己的外衣把躺在毯子上的瘦弱男子一裹,小心地抱起来搂在自己怀里,嘴里还念叨着:“乖乖,莫要生气了哈,大夫马上就到,你不会死的……”
……大夫来了又能怎么样……他也知道的吧,自己已经是一只脚踏上奈何桥了。
“……”伤势过重加上失血过多,拼命爬出去以血写下简短的情报、再吹哨招来原本就安置在附近的信鸽送出去,已经是陈琦能做到的极限了,一番折腾之后他犹如燃烧殆尽的蜡烛般,面『色』上逐渐浮上来一抹死气……
而肖明山的声音和怀抱都太过温暖,仿佛能与死神对抗似的,死死拽着陈琦最后一丝生机。
温暖的……宽厚的……
熟悉的……怀抱啊。
“啊……”视线在逐渐模糊,似乎感受到了自己大限将至似的,陈琦长长叹口气,原本带刺的嗓音终于柔和下来,他歪歪头,一如数年前那般把脑袋靠在男人胸前,声音柔和地小声呢喃道:“……临死之前能这样和你待一会儿,似乎也不错。”
这话一出肖明山心中猛地紧缩了一下,熟悉的语气和亲昵的动作让他几乎失语,张了张口,却发现嗓子不可控制地沙哑了……
“嗦的爪子嘛,哥不会让你死的……”到底还是故作平静地挤出来这么一句。肖明山垂下头,就像从前那般亲昵地轻吻着怀中之人冰凉的额头,却不知眼眶早已温热:“你不要皮,不要再搞事情咯,哥罩着你,你以后就是哥的乖乖了哈。”
“哈……谁是你的乖乖啊……”意识逐渐沉重,陈琦已经连说话都没什么力气了,最后的一点力气就是伸出手握住了肖明山放在他肩上的手,气若游丝地笑着呢喃道:“公子,奴家好困呢……”
【公子~奴家好困呢——】
【哎哟喂我的乖乖~来一起睡觉觉啊~~哥哥抱着你睡撒~~~】
“……”深埋的过往被这么一句不经意间的呢喃之语引出来,肖明山无奈地强作笑颜,配合着怀中之人在意识朦胧间难得的撒娇,默默抱紧了他,用他们都熟悉的那种吊儿郎当的调调在陈琦耳边轻声道:
“哎哟喂我的乖乖,来一起睡觉觉啊……”话说到一半,没想到滚烫的泪却先滚落下来,砸在陈琦惨白得没有一丝生命之气的脸颊上,缓缓拖出一道水痕……
就像是,怀中已经察觉不到气息的白衣男子也在落泪似的。
喉间的哽咽终究是压不住,越来越多的水珠滴滴答答地砸落,连他脸上的刀疤都被这泪痕冲刷得模糊……
“……哥哥……抱着你睡撒……”
勉强挤出喉咙的嘶哑之音犹如笼中困兽,他们两之间横跨着太多的高山,最后一次的温存,竟是永别……
西狄的千里侯、也是刀山血海里翻滚大半辈子的高大汉子紧紧抱着怀中已无气息、白衣染血的消瘦男子,哽在喉间的哭声无力且哀伤,连声音都不能流『露』出来……
他不敢哭出声,怕别人察觉……死的并不止是敌国的将军,还是他深埋在心中许久的爱人。
……
…………
‘叮铃——’
忽然间,一声熟悉的清铃撞击声从背后响起!
“!!!”肖明山心中一震,立刻回头去看——
入目是一片银光霖霖的银蓝『色』衣摆,视线向上,竟是对上了那双异于常人的蓝『色』眸子……
……是那个女人带的术士。
“先生有何贵干。”脱口而出的嗓音还带着不可避免的沙哑,但肖明山此时的双眸却已经不见半丝情绪,警惕而平静地盯着这忽然出现在这个偏僻的小帐篷里的蓝眸术士,开口质问道。
那蓝眸的术士静静地看着他,不染人间烟火的极美容颜上没有一丝表情……
……爪子嘛,这小子。
肖明山下意识抱紧了怀中已无气息的陈琦,眸中逐渐染上敌意。
他要是准备告密的话,就干脆先死在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