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长清…长清？”
“…………唔、在、在呢。”
烛光已灭，作为侍读正和大皇子睡同一个帐篷的小屠大夫睡得迷迷糊糊间被自家大殿下推醒, 百般艰难地撕开粘得紧紧的眼皮, 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嗯……怎么了？呼啊——”屠长清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 声音中满是困倦。他朝仅着单衣跪坐在他垫着草地当临时床铺的毯子上、披散着头发的大皇子问道，还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闻君恩有些扭捏，抿着唇垂着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小屠大夫迷糊了一会儿, 然后头顶忽然叮叮亮起个电灯泡, 秒懂了：“哦, 你是要去解手吗？”
“…………”闻君恩微不可觉地点点头。
大军疾行赶路，路上的生活条件本就是能将就就将就, 放眼整个军队, 也就寥寥这么几人能享受单独的帐篷, 但还要有配套的洗漱和方便的设施，也就只有大得像个小房间的御驾能有了。
也就是说，除了陛下以外的随军人员要方便, 就只能以一种纯天然无公害顺便还能给花草树木施施肥的方式来解决……
闻君恩自小长在皇家深宫大院里, 哪里经历过这架势，前几天第一次在野外小解时心惊胆战、生怕被人看见，愣是躲得要多偏僻有多偏僻才解决了自己的生理问题。
几天下来，他的心理防线虽是比一开始强多了, 但还是不大放心，总要抓着屠长清给他把风才能行……
“你急吗？咱找个远点的地方还是……？”小屠大夫抹了把脸，立马从被窝里起来, 先是囫囵穿上自己的衣服，然后又拿来闻君恩的斗篷把只着单衣的孱弱皇子裹了个严实。
闻君恩顺着他的搀扶颤悠悠地站起来，累了一天的双腿酸软无力，但他自从开始康复训练后就再也不肯坐轮椅：“走远一些吧……这儿到处都是人。”
“当然啦，这里离御驾这么近，最是防御严谨的区域。”屠长清把他裹得严实确保他不会被冰凉的晚风吹病，这才拿来他的拐杖，扶着他一步一步往帐篷外面走去。
夜幕深重，整个营地再也不复刚才晚饭开伙时的热闹，除了来回巡逻执勤的队伍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就只剩下万籁俱静时能听到的虫鸣与鸟叫。
大皇子身份贵重，他们一出门就被在门口执勤的士兵拦住了：“殿下，夜色已深，您这是……？”
“殿下睡不着，想出去走走，你们不用跟来了，我们就在附近转转不会走出去。”屠长清一边把闻君恩披散着的满头青丝扎成一束，一边应付那执勤士兵的询问，顺便拒绝了他的跟随。
闻君恩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因着内急，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和屠长清一起尽量快速地往一个人少的方向去了。
那士兵被拒绝，也只地留在原地，任由两位少年郎离去。
——
一炷□□夫后，大军的东边小树林……
“你好了吗？”
“嗯……”
“要我过去扶你不？”
“不用了……”
“……”屠长清抄着手站在林子外面把风，又等了一会儿，这才听到身后的树林里传来阵阵树枝擦过衣物的沙沙声。
他循声回头望去，果然见到了那个终于解决了生理大事、神色恢复正常的大皇子撑着拐杖走了出来，连忙凑上去扶他。
“我们回去呀？”屠长清打了个大哈欠，只觉得困意绵绵，就想赶紧回去倒头就睡。
而折腾了这么一番，闻君恩却是莫名地清醒了。他抬头看了看月亮，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腿，一时间没有答话……
屠长清：“殿下？”
“…………”闻君恩皱了皱眉，似乎在心里下了什么决定似的，抬起头看向自家侍读、同时也是自己十几年来唯一的可以称作‘朋友’的小屠大夫，坚定道：“长清，我想试试自己走路。”
困的有些迷糊的屠长清下意识嘀咕道：“那就走呗，这两天你不是一直都自己……啊，你是说……？”
说到一半他忽然一激灵，整个人都醒了：“你是说不用拐杖吗？这、这不成、这也太……”
“我想试试。”闻君恩打断他的话，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双脚，抿了抿嘴唇：“我觉得我已经好多了，刚才站起来时我也没有扶着树或是撑着拐，我是自己站起来的……长清，我想试试，我觉得我说不定可以。”
“但……”屠长清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事儿大概是没啥转圜的余地了，但作为医者他还是想要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的患者……
然而并没什么卵用。
老闻家的倔脾气似乎是遗传的，跟在帝王身边这些日子闻君恩别的没学到，他父皇那说一不二的霸道态度倒是学了个七八分像——
于是自认为自己能行的老闻家大皇子深呼一口气，一咬牙，特么干脆地把拐杖往两边一丢——
屠长清：“！！！！”
“呜——”失去了拐杖的支撑，肌肉萎缩严重的细瘦双腿让他根本无法独自站立，眼看着就要膝盖一软栽倒在地！
“殿下！”屠长清立马伸手拦住他往下摔的动作，驾着他的胳膊把他拖起来，连声引导他完成站立这个动作：“双腿伸直、伸直先……对了，来慢一点，膝盖用力绷住别往下倒……”
“呜、疼……”软弱无力的膝盖难以承受他身体的重量，即使有屠长清的搀扶和引导，闻君恩挣扎了好一会儿，却还是没办法做到仅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闻君恩：“…………”
屠长清：“…要不我们明天再试吧，今天你走了好多路，也许……”
“我可以的！！”屠长清劝阻的话还没说完，挣扎已久却还是双腿无力的少年皇子就厉声打断了他的话！并且更用力地抓紧了他的胳膊，又开始了新的一轮挣扎。
但却一如第一次那样，他挣扎老半天，还是没有丝毫可以站起来的兆头……
“…………”屠长清神色担忧而无奈，只得放任他如同困兽般自己跟自己较劲。
闻君恩越是想要站起来，他那完全不听指挥的双腿就越是无力酸软往下滑，挣扎到最后，连着当了他‘人形拐杖’的屠长清都被他拽得脚步不稳，最终一不留神，两人都噗通一声摔地上了！
“诶……殿下、殿下你没事儿吧。”屠长清从地上坐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查看那和自己一起摔倒在地的少年皇子的状况。他伸手要去扶，但没成想那脸朝下摔得五体投地的少年皇子却一把推开他，死死拽着拳头用力敲了一下满是泥尘的地面！
“为什么就是站不起来！怎么就站不起！”少年皇子的声音嘶哑而凄厉，他趴在地上，整个人都散发着浓重的负面情绪：“不过就是走路而已……我只是想要站起来！依靠自己的力量自由行走而已！！有多难啊！！”
闻君恩的话语中蕴含着太多复杂和极端的情绪，他拒绝被扶起来，只是埋着头一下又一下地用力敲自己的那双不争气的腿，神色懊恼而悲怆，声音里也渐渐显显露哭腔……
他这幅样子，让屠长清顿时手足无措。
这、这……这怎么……
“闻君怜、她有什么啊！她不就是能吃能睡能跑能跳吗！她凭什么来嘲笑我……”少年皇子的声音逐渐哽咽，即使是在黑沉的夜幕中，屠长清也能清晰地看到他低垂着的脸上飞快地划过一条晶亮的水痕——
“她凭什么……”
只有闻君恩自己才知道他现在为什么会这般发脾气。
从小到大，他们两人的母妃都是针锋相对的敌手，他们各自有立场，在还没见过对方时就已经默认了对方是自己的敌人。别人家兄友弟恭妹妹柔顺，而在皇家，除去从小就是个透明人的老三，他能记住的只有他和闻君怜互相抹黑、陷害、告黑状等等不堪的往事。
而他们争夺的，永远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共同的父皇为数不多的注意力。
往事不提，就现在的话，熟悉的竞争场景再次重现，他与她皆是被父皇带在身边‘磨练’，她已经快速地接受了这个堪称残酷的事实，并且适应良好，反观他……
“我连自己站立都做不到……我做不到……呜、、”自从母妃失踪后就一直憋在心底最深处的不安、自责、焦虑等负面情绪终于找到了发泄口，在此刻倾泻而出。他越是急于压过闻君怜好获得父皇的喜爱、就越是对自己仍然无法站立这个事实感到无比沮丧和懊恼……
即使用双手捂住眼睛，那点点滴滴的泪珠子也还是不停地掉出来、染湿掌心、划过脸庞，闻君恩的内心其实非常脆弱，眼看着闻君怜就要摘下他们这次争夺赛的桂冠，他又急又恼，对自己的破身体简直失望透顶。
“……殿下，你现在的状态只是暂时的，你是可以站起来的。”屠长清到底还是不忍就这样看着他哭，叹息着凑近他，伸手轻拍他的背，试图安抚他：“你别太在意，想必二公主并没有嘲笑您的意思……嗯……大概吧。”
这话说的，他自己都心虚。
这皇家两兄妹针锋相对的样子他可是看在眼里的……
“她打小儿就欺负我！”许是哭狠了，憋气憋得直抽抽的闻君恩扯着自家侍读的袖子就嗷嗷哭，平时不敢在父亲面前告的状这时候就全部倒豆子似地倒给了屠长清：“我八岁那年夏天，父皇赏我一碗莲子羹，她想法设法截了送莲子羹的宫人，弄了碗长得很像的藕粉粥把父皇给我的莲子羹给换了！还特意跑到我面前来吃那碗莲子羹！！”
屠长清：“…………这也太恶劣、”
闻君恩没等他说完又冷哼道：“呵！她只顾着吃，却不知道我早知道她要截胡，提前在那莲子羹里倒了香炉灰，那蠢货只吃了两口不到就哇一声吐了满地！”
屠长清：“……………………”
……那什么……你俩还真是半斤八两的恶劣啊。
“还有那次，御苑送来小马驹——”
blablablabla——
仿佛积攒了十几年的牢骚终于有了个倾诉对象似的，闻君恩又哭又怒拽着屠长清说个没完，从好些年前的无事生端鸡毛蒜皮、到几个月前的唇枪舌战明枪暗箭，说得那叫一个委屈生气，小屠大夫听的一愣一愣的，只想为他们兄妹二人的撕逼历史用力鼓掌——
互相残杀到这个地步的兄妹情，也算是感天动地了吧。
说到最后，大皇子闻君恩用一声响亮的抽泣声来为他长达小半个时辰的‘斗妹历史’做出了一句话的总结：
“从小到大父皇都偏着她！这次说什么我都不会让她拔得头筹的！！”
已经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生气的少年皇子神色激昂、整个人都仿佛打了鸡血，刚才那点子自哀自怨竟是在这段吐槽诉苦的过程中化为泡影，反而更是激起了他自己的熊熊斗志！！
“闻君怜她绝对不——”
“你得这样……对了，往这边拽他就会往另一边走，方向你要搞清楚……”
“嗯！芳华懂啦！”
他话还没说完，从旁边的帐篷拐角就缓缓传来两个熟悉的声音，两个少年人立马循声看去，结果入目的，竟是同骑一匹马正在缓慢行走的帝王和被闻君恩讨伐了一整晚的芳华公主闻君怜本尊！
那副架势，看着竟像是帝王在手把手教她骑马——
闻君恩：“…………”
屠长清：“…………”
闻君恩脸上的原本还很激扬的表情立马冻结了。
“力气小一点，你要注意……嗯？”骑在马上的帝王注意到了他们，抬眼朝他们望来：“……是君恩吗？你怎么在这儿？”
帝王的话引起了周围跟随的人的注意，洪成等人纷纷朝还坐在地上似乎在聊天的大皇子行礼，纪宸予负责给帝王和公主牵马，也朝他抱拳一礼。
而那个乖乖坐在帝王怀里，正被手把手教骑马的小家伙，却在看到他这幅样子后，趁着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飞快朝他挑起个嘲弄的笑容，那副表情满是优越感——
“………………”
自己的话都还没说完，这波打脸就来得如此突然。
闻君恩嘴一扁，只想爆哭出声。
这都什么事儿啊父皇怎么总是偏着她啊！！！！
呜哇——————！！！
作者有话要说： 好，活动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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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抢到的小可爱别沮丧，下一章更新里继续掉落礼物～（ps：下一章里还有雅诗兰黛掉落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