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早朝结束后，群英殿成了全国最忙碌的一个地方。被帝王血洗过的帝国权力中枢中再没有人敢做阴奉阳违、夹带私货等自寻死路的事, 皆是勤勤恳恳的地将帝王在早朝时定下的大方向化作一份份具体的公文和旨意, 忙得脚不沾地手不离笔。
除去部分帝王已经明确给出的旨意可以直接盖章下发外, 其他模糊不清、或是有待商榷的公文皆是不敢往外发，只能把拟好的若干旨意堆叠起来，等待帝王最后批阅盖章。
群英殿此般行事，终于是恢复了它应有的秩序, 而不再是喧宾夺主、越过帝王擅自行事, 扰乱朝廷纲纪, 足以见得唐艾伦这一手杀鸡儆猴实是效果斐然，极具震慑力。
然而, 在这诸多往外发的旨意中, 有一份比较特殊——它不是发往前朝各部门, 而是发往后宫群芳殿……
——
“‘……勾结江湖人士、毒害皇室血脉、散播不实谣言、为圆谎甚至将无辜宫人牵扯在内……’”
前来宣旨的宫人声音尖利而刺耳，读出的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敌视和凉薄之意——与他自幼一起在这深宫长大的好友就是‘伺候大皇子期间染上了肺痨’，最终被赶出宫去, 生死不明了。今日真相大白于天下, 原来他那苦命的发小根本就不是什么‘染上肺痨’，而是得力于面前这个外表娇柔美丽、内心却恶毒得连亲生骨血都不放过的疯狂女人的手笔……
狠毒至此，就算是死十次也不为过。
“‘念汝诞下皇子，免汝死罪, 剥夺所有封号及份位，贬入奴籍，遣送至京外皇庄务农劳作, 终生不得复起！’”那宫人解气地一口气读完圣旨，万般讽刺地哼了声，高声道：“罪妇张明沁，赶紧领旨谢恩吧——送你去庄子的车马已经在宫外候着了，你可手脚快些，别让庄头等急了，小心人还没到皇庄，就先挨了一顿鞭子。”
……若是他几天前敢用这样的语气对还是明贵妃的张夫人说话，怕是这会儿坟头草都有一尺高了。
但此一时彼一时……曾宠冠六宫、贵为贵妃之位的张明沁，竟也有落到如此地步的一天。
实在解气！陛下圣明！！
而被降为夫人的张明沁领着自己的心腹女官雪梅恭顺地跪在地上，垂着头恭听圣意，藏在阴影中的脸庞无甚表情，目光暗沉。听到那宫人不耐烦的催促，她也只是冷静地对着圣旨磕头，然后双手高举接过了那份判定了接下来的人生轨迹的明黄圣旨。
“妾身接旨，谢陛下恩典。”娇柔甜美的声线丝毫没有因为这份几乎是判了自己死刑的圣旨而动摇变音，反而越加平稳镇定。张明沁接下了旨意，也没有多说什么，连打点宫人的基础动作都没有，只是一副冷淡平静的表情站在原地，垂着眸子默默不语。
这显然激怒了传旨的宫人。他特意截了这差事，就是为了替他那被逐出宫去的发小出一口恶气，前来看看那曾经高高在上的贵妃的悲惨模样，顺便落进下石解解气的。结果人家不仅没情绪失控，还连带着把他也当了透明人，连句多的话都没有。
“大胆！！”那宫人恶相丛生，当即就发作了，想着法儿找茬：“你已是罪奴之身，在咱家面前怎敢自称妾身！”
说着，激动地抬起手，作势要往那落魄废妃脸上来一巴掌——
“！！！” 一直神色恍然的大宫女雪梅一激灵，原本想着凑上去给主子挡下这一巴掌，却是来不及……
张明沁眼皮子都没抬，怀抱圣旨站在原地，神色晦暗不明。
“贱妇！！我让你害人！！”
那宫人神色狰狞，巴掌狠狠地落下——
“住手！！！”
！！！！
就在那一巴掌快要甩在张明沁娇嫩如少女的脸庞前一刻，一道沙哑却满含怒火的少年嗓音忽然响起！那宫人猛地一激灵，连忙停住手，飞快回头看去——
！！！
“大、大殿下！！”看到那个坐在轮椅上、神色气愤激动的少年人后，那宫人膝盖一软，连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死死垂着头不敢造次。
那忽然出现的少年人赫然是这位刚被下旨攆到庄子上服劳役的罪妇肚子里出来的亲生骨血——大昱国的大皇子、当今陛下的头生子闻君恩！
闻君恩眯了眯眼睛，原本想发作了这个宫人，但想了想此刻的状况，也就没了那心思，只是冷声道：“都给我滚出去，轮不到你来这里撒野！”
“！！！！”备受陛下宠爱的皇子发话了，他一个小小的传旨内侍哪里敢有违背的：“是是是、奴才这就滚……”说着，连忙爬起来一溜烟地跑了，仿佛背后有恶鬼在追。
这大皇子是怎么回事？明明他都知道了他母亲一直以来对他做的那些事，都这种时候了，他怎么还护着她？
那宫人没能解气、还被大皇子敲打了一记，满腹郁闷地嘀嘀咕咕一路小跑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难道真是母子情深，连亲娘要毒死自己也不与她计较？
真搞不懂……
……
然而闻君恩与他母亲这边，却并非是那宫人想得那般……‘母子情深’。
“……推我进去。”闻君恩轻声对身后一直陪着他寸步未离的屠长清说道，小屠大夫点点头，从轮椅后面的暗格里拿出两块小木板架在门槛上，小心地借着木板的坡度把闻君恩推进了室内。
张明沁被贬为夫人所居住的这所院落已经是群芳殿里偏上等的一处院子了，但与之前的芳华宫却是云泥之别。闻君恩一路走来，见了太多因为久久不得宠幸的低阶妃子或疯癫、或凄凉、或咒骂的模样，生怕自己母亲也成了那副样子，让小屠大夫一路小跑着推他过来，见到自己母亲神色尚且正常，心里松了口气。
直到他来到张明沁面前，他那个面容娇柔如少女的母亲都始终没有抬头看他一眼……闻君恩张了张口，心中焦躁苦涩，却又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然而他的母亲却打破了此刻的沉静：
“……你‘喝药’的事情是谁捅到陛下那去的？”张明沁的声音冷静得堪称冷漠，却依旧保持着柔美的基调，仿佛这种说话方式已经浸入骨髓，不论什么时候、不论任何事情都不会让她动摇分毫。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母子相见，张明沁这个做母亲的却没有一句解释，反而开口就是质问的语气。
“…………”屠长清下意识地皱眉，对这大皇子生母的语气感到气闷——难道这个时候不应该向大殿下解释一下为什么对他下毒的事情吗？
而闻君恩却是对母亲这种反应习惯得很，乖巧地回道：“儿子不知，父皇并未将调查的具体情况向儿子透露，也只是今早时过来通知儿子一声，顺便问了问儿子的意见。”
“问你的意见？”张明沁终于抬头看他了，但眼神却并没什么慈爱的情绪，反而凌厉而冰冷：“他问你什么意见？”
闻君恩下意识避开了母亲那领他恐惧的眼神，垂下双眸轻声道：“……父皇只是问，若是他要杀你，我会不会恨他。”
张明沁：“…………你怎么说的？”
“…………”闻君恩咬了咬下唇，不知为何手指开始微微颤抖，回答的声音微弱蚊蝇：“……我没说……”
“什么？”张明沁似是没听清楚，威胁地压低了声音追问道。
闻君恩暗自把手指掐进掌心，稍稍大声了些重复道：“我没有回答。”
他抬起脸，双目之中满是挣扎：“不管父皇怎么做，我都没有办法恨他！事已至此，我不想说谎骗他，也不想母亲你被……”
啪！！
然而，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右脸忽然遭受了一记猛烈的力道！硬生生把他打得整个人扑向左边！要不是屠长清眼疾手快扶住他，他差点就要栽倒在地！！
屠长清大惊失色，破铜锣嗓子几乎破音：“大殿下！！！”
闻君恩都被这忽如其来的一巴掌打蒙了！他脑袋嗡嗡直响，视线也模糊不清，一时之间连回声都做不到！
而那动手的张明沁此刻却是一副撕破了甜美表皮、面目狰狞的吓人模样，恶狠狠道：“养你十五年，关键时刻却连个屁都不会放！我要你何用？！你简直比废物还废物！！”
“！！！”这话语说得恶毒至极，屠长清上前一步挡在被打得眼冒金星的大皇子身前，平日里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俊脸终于露出了一副气愤的神色，言辞严厉地低吼道：“你做什么！！大皇子身体虚弱，你这一巴掌下去可是能打掉他半条命的！！快住手！！！”
“长、长清……别……”闻君恩头晕目眩间似乎听到了一些只言片语，连忙伸出手想要拉住他，晕晕乎乎地伸了好几次手才终于抓住他的衣袖，虚弱地轻声劝道：“别这样对母亲说话，你别……”
“但是…………”屠长清刚想说点什么，回头一看闻君恩脸色惨白的模样，又只能一咬牙，默默闭了嘴。
“……”然而张明沁只是淡淡地看他一眼，就把他当了透明人，继续对还没缓过来的大皇子道：“你回去，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绝食也好寻死也罢，务必把陛下请来，我要见他一面。”
闻君恩似乎清醒一些了，听到这话，连忙道：“但是、”
“没有但是。”张明沁凶狠地瞪他一眼，在看到那瘦弱不堪的少年皇子脸上浮现出的敬畏神色后，满意地垂下头，伸手缓缓覆上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语气恢复了平静，但说出的话却字字诛心：“我最多可以拖延到明日早晨，明日之前我若是没能见到陛下…………”
“你以后也不用来见我了，我没你这么个废物儿子。”
！！！！
张明沁话音刚落，屠长清就在心中暗道一声糟！他连忙看向大皇子，果然，在那瘦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能断气的少年皇子脸上，他看到了那人血色褪尽的空白表情。
绝望、悲伤、凄苦……他此刻的情绪太过复杂，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表述了。
只能说是……
犹如晴天霹雳、白日惊雷……
他的母亲说，请不来陛下，你以后就不再是我的儿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噫呜呜噫，我自己也好心疼大崽崽的……
放心，让唐霸霸来给孩子找回场子，诶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