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稿:代号596·假图纸
<丰收来临之前,再猛烈的暴雨,也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成长>
<一个文明若能长久屹立,肯定不是靠霸权或诡计,而是魂、是血、是真正的智慧>
前导篇:
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成立。
次月,新中国成立伊始,美国秘密纠集17个国家,成立“巴统”,对所有社会主义国家实施全面封锁。
其为中国定制了500余项禁止条目,包括:军事武器装备、尖端技术产品和战略产品。
当时的中国,经济上被封锁,政治上被孤立,甚至多次遭受军事敌对。
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
同年十月,中国人民志愿军远赴朝鲜。
1953年7月27日,朝鲜战争结束,《朝鲜停战协定》在板门店签订。
中国所走过的路,是崎岖的路。
泱泱华夏之土壤上所绽放的花,是名为‘奇迹’的花。
然而,东方文明与西方世界之间的博弈依旧在继续。
笼罩在我们头顶的、最迫在眉睫的问题:就是核危机。
若想要彻底摆脱这片乌云,迈向真正的独立自主,中国就必须造出自己的原子弹。
1954年底,从北京打出了一通绝密电话,而电话的那头,延伸向祖国的大西北。
一幕:芒种基地
1964年2月12日,除夕正午。
新疆迎来了它最为寒冷的几个凛冬之日。
雪虐风饕,放眼望去、此片荒芜的土地上尽显皑皑白色。
这就让一辆解放ca30的出现就显得尤为碍眼。
“指战员,只能送您到这里了,往前走会有同志接应您”。
魏国踩着尾门护板,从车上跳下。
这名男人身着厚棉军装,行李却少得可怜,他那眸子里闪过的点点寒芒,似乎比寒霜还要冷酷些。
连绵的车辙印的尽头,延伸出了一列人的脚印。
积雪过膝,那所谓的厚棉军装,其实一下子就被西北风给打透了,寒气刺进皮肤里头、钻心剜骨的痛。
“魏指战员,这里!在这儿!”。
两个解放军战士从雪丘后面钻了出来,向魏国不断招手。
为首的那个叫周根生,是保卫科一班的班长。
站在他旁边的吕朝阳稍显年轻,是根生的副班长。
短暂的寒暄过后,三人朝雪原深处进发。
跟随着两名战士左拐右扭,魏国终于来到了‘芒种基地’。
这个神秘的基地,这个不存在于中国任何一张地图上的地方。
二幕:盾牌
距离苏联单方面毁约,拒绝提供原子弹教学模型和技术资料,已经过去了四个年头。
失去了一切援助,遭遇无限封锁。
中国依旧靠着自己从0到1,完成了原子弹的理论设计。
成功迫在眉睫,浓缩铀、冷试验、原料生产、核部件总装、运输安全,一切都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中。
此时的中国,正卡在一个异常微妙的节点上,任何环节出现小问题,都可能将所有人努力付诸东流。
1964年2月12日,除夕夜。
“你说它是假的?”。
魏国将手中的一卷图纸举过头顶,眉头微皱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假的,每张图纸都有特殊的暗编码,这是秘密,也是我能发现的原因”。
“如果没有这张图纸,起爆装置还能不能造?”。
“也能,但那样的话,我没法保证它在爆轰前的稳定性”。
“那就是不能!”魏国冷淡地打断了他。
赵万坐在魏国对面,手指不断敲打着椅背,显得非常焦躁不安。
小屋墙壁上,贴满了被熏黄的报纸,依稀可以看到六零年大饥荒,还有铁人王进喜之类的报道字样。
屋外能听到阵阵欢笑与吵闹声,大家虽身处军事禁地,回家已成奢望,但今天毕竟是除夕夜,多少可以比往日自在些。
“这件事,不可声张”。
那封图纸被卷成棒筒,按住了赵万不断敲击的手背。
“你明白吗?”魏国端详着这个从苏联深造回来的年轻高材生,又吐出四个字。
“明,明白”。
赵万有点不太敢直视魏国的眼睛,有那么一霎那,他感觉自己像个赤裸的孩子,上上下下被看了个透。
食堂前厅,还没到饭点呢,这里就已经坐满了大半的人,闻着从后堂飘来的阵阵香气,翘首以盼着。
主管伙食的大师傅钱路平,此时正路过前厅,拎着两个咸菜坛子,风风火火地朝后厨走去。
“嘿,你们这群馋嘴子,都跑到这里来干嘛咯?”钱路平笑骂道。
见到食堂前厅里乌泱乌泱的景象,钱路平心里其实也十分高兴。
“过年不就是要热热闹闹的吗,俺们班长说了,一年就许这一次,嘿嘿嘿”。
“诶呀老钱头,饺子下没下锅啊,等不及了、前胸贴后背了”。
“快了、快了!”钱路平笑眯眯地应和道。
这个年近半百的大师傅,手拎两个泥坛子,几乎是一路小跑冲进了厨房。
“根生啊,新来的那个指战员,你认不认识?”。
吕朝阳不知从哪儿搞来的瓜子,一边嗑一边低声问。
“干啥!和你有关系么”。
“嘿,你真小子是个驴脾气,动不动就急”。
周根生不言语,从吕朝阳右兜里掏出一把瓜子,也嗑了起来。
“我跟你讲,人家还是个战斗英雄嘞,当年我们团在长津湖,被美国飞机连轰了两轮,弟兄们死伤过半”吕朝阳倒是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他把瓜子倒回兜里,随后指了指自己右腹以上的位置。
“我这个肋叉骨里的弹片,到现在还没取出来,时不时就疼”。
“但这都不打紧,当时就是这个人带队,从侧翼突袭,给老美的铁齿上豁出了个口子,我们团最终才能完成任务”。
就在这时,值班小刘突然闯进来,两眼在人群里不断搜索,然后朝周根生跑来,跟他耳语了几句。
“出任务?”。
周根生与吕朝阳对视了一下,眼神里满是疑惑和不解,但还是立刻戴上帽子,朝外走去。
三幕:消失的图纸
基地宿舍,各个屋子的人都在打扫卫生,好以干净整洁的面貌迎接新一年。
三楼女寝的屋外却传来不和谐的声音。
“诶呀,这里是女寝,保卫科到这儿来干嘛?”。
“不好意思,这是任务,请您配合”。
同样的声音,开始接连在各个宿舍里响起。
尽管不情愿,大家还是只能配合,排队离开宿舍区,任由保卫科的同志们封锁这里。
“魏国同志,你什么意思,我的屋也要检查吗?别忘了这件事是我”。
话说到一半,便于口中戛然而止,因为赵万看到了从魏国双瞳里喷射出的、有若实质的寒霜。
赵万的双腿有些打颤,他很确信,刚刚如果再多泄露半个字,魏国就会掏枪直接毙了他。
周根生将赵万从寝室门口拉开,由其它战士搀扶着他离开宿舍区。
军医蒋婷站在封锁线外,正焦急地朝宿舍区内张望着,赵万身影的出现,让她的眸子中闪过一丝隐忧。
为了避免眼神接触,蒋婷悄悄地转身离开,和其它人不同的是,她没有径直去食堂,而是左拐转进了另一条路。
那个方向通往医室。
“指导员,那我们就直接搜吗?”吕朝阳看向魏国,神色稍显犹豫。
魏国看都不看吕朝阳,直接越过他,走进屋内、环视了起来
原本欢闹的除夕夜,成了静谧的除夕夜。
几百号人聚在食堂吃饭,却能清晰听见汤勺碰到锅底的声音。
饺子依旧是饺子,嚼到嘴里,却不如平日里的饭菜来得香。
大家吃的很慢,因为吃完了也没处去,宿舍区内的突击大搜查仍在继续。
接到秘密任务,被特调来的指战员魏国,此时正在不那么‘秘密’地履行着使命。
迅速清空所有无关人员,封锁住整片宿舍区后,魏国亲自带队,一间接一间地搜查,不漏过任何一处角落。
敏锐的直觉告诉他,今夜若是不找到线索,那怕是便再无机会了。
三层、二层、一层,在搜查的过程当中,魏国窥见了许多耐人寻味的秘密,却依旧没找到那张图纸。
“外面那几个平板房,平时是不是也住人”魏国望向窗外、若有所思地问道。
“不住人”周根生立刻答道。
“那屋里太冷了,能冻死人,借给工科当仓库使了,只有值班的同志偶尔会去给器材做保养”。
就在这时,小刘带着一人走了进来,那人腰上此时还系着围裙,正是食堂大师傅:钱路平。
“指战员,他说有重大事情要向您报告”。
魏国打量了几眼钱路平,这位食堂大师傅他还是第一次见。
“行,你们都出去吧,把几个平板房也都搜一遍”。
“是!”周根生双脚一碰,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等等,你去给我办个事,板房让吕朝阳去搜”。
吕朝阳有些诧异,指战员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四幕:不是他
“说!你把东西藏在哪儿了?”。
“什么东西,你们到底抓我做什么?我的试验还没有做完!”。
“叛徒,还在这儿跟我装傻充愣”。
审讯室内,一个小战士涨红了眼,怒声质问着被拷在桌上的尹东贤。
“尹专家,现在是戴罪立功的好时机,该说什么,您自己心里清楚”。
另一个稍年长些的同志,说话态度就要温和些,还比了比手势,让旁边的小战士坐下。
“同志,我真的很想配合,但首先我要知道,组织上想了解的是什么事?”。
尹东贤虽然也紧张,可说起话来却还是能做到逻辑清晰、井井有条,这的确是一个科学家应具备的素质。
见这俩战士暂不言语,他继续讲道:“党是注重事实、讲究真凭实据的,从不少抓一个坏人,更不会多抓一个好人”。
“我现在急啊,却不是急我被锁在这儿,如果是革命需要,就是把我尹东贤锁在这儿一辈子,我也乐意!”。
“我是着急那些试验还做完,国家需要它啊,百姓需要它啊,眼看就要成功了,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半途而废呢?”。
审讯室里安静了下来,接下来是更持久的沉默。
半小时前,钱路平向魏国提供了一个关键信息:特聘专家尹东贤,其实一直和外界有往来,通过基地的给养保障线,他搁段时间就会收到些小物件,其中就包括信件。
“之前我暗中瞥见过一次,那个司机偷偷给了他点东西,刚开始我想着,估摸是组织对专家的特殊照顾”。
“但现在我仔细品,越品越不对劲,他这个人确实很奇怪!诶呀我也说不上来,总之你们抓他肯定就对了”。
这是食堂大师傅钱路平的原话。
其实不光是钱路平,包括吕朝阳在内的很多人,都对尹东贤抱有偏见,因为他的父亲是韩国人。
自幼丧母的尹东贤在中国长大,后接受组织任命赴洋留学,现学有所成回国效力。
尹东贤这一路走来,听到了太多质疑的声音,可他从不反驳,也从未停下,直至今日。
当然,对于他人的故事,魏指战员并不关心。
时间正在分秒流逝,接到举报后,魏国一边派人控制住尹东贤,一边拿到了周根生带回的几个箱子,里面装的是人员出入信息和记录报告。
经过简单整理,近期可能接触过图纸的就五个人:负责人赵万、医师蒋婷、去送过饭的钱路平,以及保卫科一班的正副班长周根生、吕朝阳。
就在众人继续大干特干,准备一举揪出叛徒时,又有不速之客闯了进来。
“别翻了,尹东贤和我是两个部门,根本没有任何交集”来者正是赵万。
魏国若有所思地望向赵万,又看了看他手里拿的包裹,抬手制止住了他即将要说出口的话。
站在一旁的周根生心领神会,扯着不明情况的吕朝阳再次离开了房间,并顺带关上了门。
“你有秘密”。
不给赵万机会,先开口的反而是魏国。
“原本你不敢说,现在却必须说”。
魏国一边讲着自己的推测,一边还指了指赵万手里的包裹。
“你不但必须说,还要证明自己的所说”。
“为什么?”。
“为了保尹东贤?”。
“组织严禁各部门之间进行交流,你没理由认识他”。
魏国身形一转,连串的发问,他直勾勾地盯着赵万,似想透过赵万的眼,看清躲在里面的人。
赵万的眼神终究是闪躲了,他慢慢弯下腰,一屁股坐到了旁边的木板床上。
包裹散落开来,一封封信件四处纷飞,散落在地上。
“我在莫斯科有个未婚妻,自从‘那件事’后就断了联系,多亏有尹老师,他动用了很多关系,才让我和伊娜恢复了书信往来”。
魏国拾起地上的其中一封信,拆开来是俄文,他看不懂。
又拾起一封,这回是中文了,字迹很娟秀,是伊娜写给赵万的。
看得出来,即使所处这种环境下,他们的感情依旧很好。
小小几张纸片,太过珍贵却又承载不下全部的挂念。
魏国深吸一口气,脸庞再次冷酷到结得出冰霜。
“你知道这种事情,后果是什么吧”。
赵万点了点头。
“我现在只要图纸,请你把这些无关杂物收起来”。
赵万抬起头,眼神里有些不可置信,以他现在的政治立场,被抓去坐牢都是轻的。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魏国淡淡地问道。
“尹老师”。
“还有人知道”。
赵万不确定魏国是不是在诈他,但此时的他身心俱疲,一丝伪装的力气都没有了。
“蒋婷医生,有一次她看到了我的信,她也知道”。
“蒋婷”。
这个名字从魏国嘴里念出,又成了另一种味道。
“赵万啊”。
“怎么?”。
“你是高材生,知不知道有一种密码,可以让那些个文字啊,明面看起来是一回事,暗地里读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你的意思是?不可能!伊娜的字迹我很熟悉,而且我们聊的事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外人绝对写不出来!”。
“希望如此。对了,组织上还是有很多人通情理的,你的路你自己看着办”。
魏国背过身,用手指肚摁住窗子,融化掉表层的霜,透过那处缝隙看向窗外,大雪纷飞。
未等来回应,背后却传出一声闷响。
“咣当!”。
赵万仰面倒在地上。
五幕:毒
1964年2月13日,新年凌晨。
审讯室这边还沉默着呢,周根生又带人风风火火地赶来了,不过这次的任务不是抓尹东贤,而是释放他。
“尹专家,真的是给您添麻烦了,我们这些小子没吓到您吧?”。
周根生挤出了一个别扭的笑脸,不停地向尹东贤道歉。
“你们这些小伙子,确实是不讲理!一个个欸,脾气还大得很嘞”。
尹东贤也是紧皱着眉毛,话里话外意有所指。
“都是些生瓜蛋子,我回去就教育他们,回去就教育”。
除了一个劲儿地赔不是,周根生也没有其它任何办法。
但尹东贤还是比较好说话的,眉毛很快就舒展了开来。
“那个新来的指战员同志呢,怎么一直也没给大家介绍介绍,传达下党对咱们工作的最新指示呀”。
“快了,快了,指战员还托我给您带话呢,说很快就去拜访您”。
“诶哟,陪我这一把老骨头聊天,那不是浪费时间吗,行了你们都快去忙吧,我可以走了吧?”。
“可以了、可以了,您先请”。
尹东贤的腿脚,在这时倒也麻利了起来,不紧不慢地离开了审讯室。
只有小战士还在那里嘟囔着:“嘁,爷爷打仗拼命的时候,你还不知道搁哪里猫着呢”。
旁边的战友听到,又给了他一爆栗。
“你啊,真该改改嘴上的毛病了,小心以后吃不了兜着走”。
自从接到这个魏指战员开始,周根生就没有一刻功夫消停过。
这边从审讯室放完人,他转道立刻就要去解除封锁,安排大家回各宿舍休息。
几乎每个人见到周根生,都要跟他埋怨上几句。
一人一句话,堆砌起来就是汪洋大海。
周根生也想发发牢骚,可是吕朝阳这小子,却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脑子尚来不及运转,又有战士跑过来报告,赵专家倒下了。
新年的钟声已经敲响有一会儿了,基地的急救室内却灯火通明。
这间医疗资源短缺的小屋内,正上演着一场与死神的拉力赛。
急救室外,周根生姗姗来迟,看到了蹲在门外的魏国。
“指战员,您一路赶到这里,连口热乎饭都没吃上,就光叨了两口咸菜,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
周根生想搀魏国起来,但魏国摆摆手,自己扶着墙撑了起来。
“医生说,赵万中了毒,没有特效药怕是撑不过三天”。
魏国此时的语气依旧冰冷,但同样冰冷的还有他的体温。
“那就请特区送药来啊”。
“大雪封路”。
“那就靠人送”。
“需要时间”。
“几天?”。
“三天”。
“那我现在就带着赵专家,往特区赶!他们那边也派人接应,时间应该够”。
“赵万身子骨弱,那样做只会加剧毒发,不到半路就可以去见祖宗了”。
周根生愤恨地一掌拍在墙上,眼眶有些泛红。
“目前蒋医生只能拖慢毒发的进程,能不能挺住就看他的造化了”。
魏国的话轻描淡写,但那时而紧攥、时而松开的拳头,却暴露出了他的心理活动。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
“什么?”。
“揪出下毒的人,他手里应该有解药”。
“可我们不知道叛徒是谁啊?”。
“叛徒?叛徒已经找到了”魏国注视着周根生,瞳孔微微收紧。
“???什么!找到了!我怎么不知道?”。
此时,周根生的表情都难以用丰富来形容,不可谓不精彩。
这也难怪,短短一个晚上发生了太多事,周根生本就不常用的脑子,在接收了爆炸般的信息量之后,已经临近宕机的边缘。
注意到了自己失态,周根生索性左右开弓,两边各抽了自己一耳光,立刻便清醒了过来。
“叛徒是谁?”。
“你的熟人”。
六幕:风与雪
1964年2月15日,黎明时分。
“什么?指战员也倒下了!”。
‘揪出’叛徒,准确地说是‘惊’出叛徒后,又接连过去了两天,可大雪却从未停歇。
此间最大的功臣,正是轮班战士小刘。
据当事人小刘回忆,封锁解除后,大家就都回屋休息了。
本来他也打算休息的,可担心夜里温度骤降,冻伤了器材,小刘还是决定下去检查一圈。
谁知在仓库,正好撞见了偷偷摸摸的吕朝阳,他当时揣着一卷图纸,看见我之后破窗而逃。
“顺着小道,他一路跑我一路追,追到大雪齐腰深”。
“途中我开了几枪,他肯定是受伤了,把路上的雪都给化成了红水”。
“但雪太大,最后我还是跟丢了”。
如此严寒隆冬,‘芒种基地’方圆百公里之内都罕有人烟,加上吕朝阳还受了枪伤。
回基地是自投罗网,但起码还能活命,不回基地就一个字:死。
然而两天过去,也派出了很多战士寻找,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大家内心猜测,这吕朝阳多半是掉进山坳坳里,让大雪给活埋了。
揪出了叛徒,这本该是件好事。
但‘芒种基地’的情况并未好转,反而变得更糟了。
图纸没找到,懂图纸的倒下了,魏国也莫名其妙地中毒倒下了。
魏指战员与赵万趟在同一间急救室内,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
之前说三天还是太理想了,光是寻找和配置解毒剂,特区就浪费了大量时间。
如今的特效药远在千里之外,哪里解得了这两人的近渴。
“查吧”。
靠在墙边的人依旧眉头紧皱,只是这次换成了蒋婷。
“怎么查?”。
周根生摸不着头脑,他这个人,你让他出力可以,动脑子他不行。
“从食堂开始查”。
“好嘞,俺这就去!”。
周根生又火急火燎地走了。
蒋婷望着他的背影,怀疑他究竟听没听懂自己的话外音。
见周根生走远,这位蒋医生从外套兜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
这是魏国昏迷前,塞到她口袋里的。
纸不大,正反两面却都写有密密麻麻的名字。
蒋婷从天蒙蒙亮忙到现在,才算挤出了点时间。
她抻平纸张,仔细端详起这正反两份‘名单’。
正面的名字多,但也划掉了不少,大概只剩下这么几个人:赵万、周根生、蒋婷、钱路平。
看到自己的名字也赫然在列,蒋婷愣了下。
这大概就是
唯一令她不解的是:叛徒不是找到了吗?还列清单做什么?
但随即她又释然了,这份名单肯定是之前就写好了的。
那目前而言,更重要的信息在背面。
将纸翻至背面,其列出的名单就要精简了许多,勾去排除的可能性,依旧是剩下这么几个人:钱路平、蒋婷、周根生、吕朝阳、尹东贤。
“这个,大概就是现可能的下毒嫌疑人了吧”。
钱路平作为食堂大师傅,大家吃到嘴里的是什么东西,其实完全由他说了算,而且据周根生的回忆,魏指战员刚到营地时什么都没吃,唯独尝了两口钱师傅腌的咸菜。
蒋婷作为医生,是基地里为数不多能接触到各类化学品的人,你别说、若她想毒害某个人,还真有可能做到,会被怀疑也是正常。
周根生,现保卫科一班长;吕朝阳,在逃叛徒,原保卫科一班副班长。
这俩人若是依仗身份便利,怕是绝大部分区域都可以涉足。
周根生作为一班长,多年来恪守尽职、兢兢业业,他的付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说他是投毒者蒋婷自己都不信。
而投毒嫌疑最大的吕朝阳离开营地后,依旧有革命同志中毒倒下,这也说明‘投毒者’可能依旧留在营地里。
也意味着:基地里的每个人,仍面临着被毒害的风险。
最后,蒋婷的目光滑落向名单末行:尹东贤。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赵万毒发前,尹东贤一直在实验室内,有其它同事为证,后直接被带到审讯室内,拥有天然的不在场证明。
况且蒋婷也不喜欢总拿有色眼镜看人,犹豫片刻后,蒋婷掏出那张纸,划掉了尹东升的名字。
此时,名单上的嫌疑人只剩下一位:钱路平。
七幕:人
谁能关键时刻,竟是蒋婷站出来,开始力挽狂澜、主持大局。
谁又能想到,故事的发展最后会变得更加离奇。
1964年2月15日,深夜。
作为仓库的那几间平板房,此时已经拉上了封条,所有人一律不得进入。
之前周根生亲自带队,在这里几乎掀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却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深夜,迎来了新的客人。
这人熟练地从外面撬开窗户,没有任何声响地翻入仓库内,然后打起了手电,径直朝空荡荡的仓库另一侧走去。
民间有一个说法叫灯下黑。
保卫科翻遍每个角落,将仓库里的物件全部倒腾了出去,却没人想着好好检查一下这扇仓库的大门。
也或许是有人故意遗漏了这扇大门。
毕竟作为话事人的周根生,总不能假戏真做,真带领其他同志,将自己所藏的东西给翻找出来吧?
这位保卫科班长,从腰间掏出一截微型撬棍,顺着门缝边缘的铁皮,将其上的铆钉一一拔掉,而当铁皮被完全揭掉,里面露出的,正是那张被调了包的图纸。
周根生小心翼翼地收好这卷图纸,将它插入背包之中。
这几两轻重,却值得上他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其卖出的价钱,放在周根生老家,够盖十几栋好房子的,不!二十几栋!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扳机叩响的声音。
在落针可闻的仓库里,这清脆的声音,在周根生心里顿时掀起千层浪。
“别动,放下手里的包,慢慢转过来”。
听到声音后,周根生咧了咧嘴,重重地将额头叩在门上,发出一声长叹。
“吕朝阳,你小子”。
“别墨迹,把包放下,转过身来”。
这声音的主人,正是潜伏在基地内多日的吕朝阳。
“你现在是逃犯,吕朝阳!逃犯会是什么下场?无路可走、插翅难飞呀!”。
话说间,周根生一边转身,一边突然将包里的图纸抽了出来、挡在胸前。
“你以为我不敢开枪?”吕朝阳摇头笑了笑。
“你开枪,你开枪我就毁了它!”。
不知何时,周根生的另一只手上出现了个打火机,此时却化身为比枪还有威胁力的武器。
“砰!”。
一声枪鸣吓得周根生双头抱头,蹲在了地上,图纸和打火机都被他扔到了地上,各自相安无事。
“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
这个大班长的心理防线,竟比预想中的还要脆弱。
很难想象,安逸与堕落,可以多快就腐蚀掉一个人的灵魂。
但吕朝阳这枪,根本没往他身上瞄。
周根生蹲在地上哆嗦了半天,直到吕朝阳走到近处,捡起图纸,抖落散上面的灰尘,才恢复了一点点理智。
然而这声寂静黑夜里的枪响,顿时也引得基地内警铃大作。
“呵哈哈哈哈嘿嘿嘿嘿嘿嘿”。
不只是抽了什么风,周根生依旧蹲在地上,脸型却从小声偷笑,慢慢发展到大笑,再到放声狂笑。
他捂着肚子,无法控制地笑到痉挛,扭曲的嘴角甚至流淌出口水。
“你笑什么?”吕朝阳不解道。
“你啊,哈哈哈哈哈,是个逃兵,嘿嘿嘿,我呢,嘿嘿嘿嘿嘿嘿嘿”。
此时的周根生就像犯了病,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但突然,他表情变得凶狠,掏出配枪便要射。
“砰!”。
仓库里传来今夜的第二声枪响,这次吕朝阳瞄准了周根生,而且刚好洞穿了他拔枪的那只手掌。
谈别的或许不行,但论吕朝阳的枪法,那是天生的准。
终于,小刘带保卫科的人率先冲了进来。
多个手电筒明晃晃地照射在人脸上,由于太过明亮,以至于一时间不好适应。
见到里面的情况,保卫科的十几条枪瞬间架了起来。
“都不许动!”有个小战士激动地喊道。
但实际上也没人动,除了痛苦地跪在地上,扭曲地像只蛆一样的周根生。
即便是痛成这样,周根生以半杵着地面的姿势,依旧叫嚷道:“吕朝阳就在那儿!快去抓住这个叛徒,不用管我!”。
小刘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吕副班长本来就该在这儿,倒是周大班长,三更半夜的您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带走!”。
两名战士出列,缴了周根生的枪,一人一边将他架了出去。
紧绷了数天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吕朝阳将枪收回枪套,走向光亮处的小刘。
小刘也笑着迎向吕朝阳。
“吕副班长,辛苦了”。
“魏指战员呢?基地这两天”
话音未落,吕朝阳的世界里天旋地转,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出现在吕朝阳眼前的,是洁白的天花板,还有诸多叫不上名字的医疗器材。
这个场景又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他被战友从前线救下后,整整躺了七八个月的病床。
陌生是因为,他以为那种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侧头望去,吕朝阳竟看到了自己一直想见的人,魏国魏指战员。
只不过此时的指战员,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面容有些发黑。
唯有微弱的呼吸起伏,能证明他还活着。
再往那头,好像还躺着一个人,但那人的脸肿得像个猪头,而且还涨得发紫,根本看不出来是谁。
吕朝阳想动身下床,腿却麻木得不听使唤,摆动几下后惊动起了屋子那头的医生。
“你醒啦?”。
视野里出现一个女孩的脸,吕朝阳好像见过,但叫不出名字。
“你等着啊,我去叫蒋姐”。
不一会儿,另一个女人的脸挡住了洁白的天花板。
这人吕朝阳倒是认识,叫蒋婷,是基地的医生。
不过吕朝阳不喜欢她,因为这女人是从美帝国留学回来的,平日里傲得很,从不拿正眼瞅人。
“时间紧,你仔细听我说”。
视野中女人的表现变得很严肃。
“你现在和魏指战员,还有赵专家中了同一种毒”。
那个猪头原来是赵万啊,哈哈,也太丑了,此时的吕朝阳,还在心里恶趣味地偷笑着。
“我现在需要你仔细回忆”。
“你与魏指战员,还有赵专家,都吃过什么相同的东西?去过什么相同的地方?”。
“或者接触过什么相同的东西?”。
吕朝阳闭上眼睛,努力地思索着,这让他本就昏沉的思绪,变得更加混沌。
看着他痛苦的样子,蒋婷和身后的女医生都面露担忧。
出于对他健康的考虑,蒋婷决定再想其他办法。
特效药很快就能送到了,以吕朝阳的体质,肯定是可以撑过去的。
“这也是太难为你了,先休息吧,我们会找到办法的“。
蒋婷轻轻拍了拍吕朝阳,以表安慰。
然而就在这时,吕朝阳突地瞪大了眼睛。
是图纸!那张假图纸有毒!
若放在平时,吕朝阳肯定会大声吼出来,但此刻的他蠕动着双唇,却硬是挤不出一点声音来。
说话、吐字,这本是件轻松自然的事,可无论吕朝阳怎么努力,就是发不出声音,好像自己天生就没有这个功能一般。
“他好像是想说话?”站在后面的女医生看出了端倪。
蒋婷这时也回过神来,注意到了吕朝阳的不对劲。
“糟糕,你应该是失声了,毒性扩散的比想象中要快”蒋婷迅速做出了判断。
接着她又对身后的同事说道:“帮我拿纸和笔来”。
吕朝阳艰难地接过纸和笔,以近乎平躺的角度写了起来。
很快,他又遇到了新的困难。
实际上,吕朝阳就想写三个字:假图纸。
但这三个字中,有两个半他不会写。
没错,用新时代的说法,吕朝阳是个文盲。
若论上阵杀敌,性命相搏,吕朝阳是把好手。
若论对党的忠诚,对国土的热爱,吕朝阳是赤诚的。
但论将‘假图纸’这三个字,写到纸上,对于吕朝阳而言要比写自己名字还要难。
‘假’字不会写,他只能用一堆圈来代替。
‘图’字能写个大概,外面是个大圈,里面横七八竖再加几个点。
‘纸’字相对是好写的,他以前学过。
但现在吕朝阳给忘了,尝试几次无果,气得他不断用笔敲击着面前这张真纸。
此情此景,给两名女医生唬得一愣一愣,完全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无法解释从哪里来的力气,总之吕朝阳噌地一下,就从病床上弹了起来。
不管三七二十一,扯开身上的针管朝外走去,蒋婷和另一个女医生如何都拉不住,很难想象这是一副已身中剧毒的躯体。
为避免弄丢,吕朝阳将魏指导员给他的假图纸也藏了起来,想着以后或许能派上用场。
现在那玩意竟成了剧毒品,若是被谁不小心发现、然后拆开来,自己岂不成了害人的罪魁祸首?
蒋婷追下楼来,想喊人拦住吕朝阳。
但这会儿吕朝阳比谁都快,几步便没了踪影,消失在大门外。
穿着单薄的病号服,如何能抵御零下二十几度的刺骨寒风。
可吕朝阳非但不觉得冷,甚至感受到一丝丝暖意。
从刚才开始,他浑身上下就热得直冒蒸汽,此时遁入寒风之中,连思绪似乎都清醒了许多。
八幕:终了
吕朝阳在某墙根底儿蹲下,将手伸过墙缝,掏向一处枯败了的鸟窝之中,片刻从里面夹出一个长条布包。
就是它了,吕朝阳心想。
然而捧着进入大厅后,他发现了一个问题。
由于存有积雪的缘故,布包正在往下渗水,虽然不多,但落在地上还是形成了几滴水珠。
吕朝阳敏锐地发现了这点。
于是他做出了一个在外人看来,更加更夸张的举动:脱下病号服当作抹布,赤裸着膀子跪在地上擦拭水珠。
狰狞的刀伤与枪眼在他背后一览无余,包括几处颜色发深的淤青。
出于担心,吕朝阳还是用病号服垫着,将布包摊开来,欲检查里面的情况。
反正自己已经中毒了,就算不小心再碰到,也不能有啥大问题,吕朝阳如此想着。
这图纸内容虽是假的,但外壳却是真图纸的外壳。
隔层的薄膜有些许破损,部分图纸裸露在外面,被雪水浸湿了,但还未变形。
只要不被人触摸到,直接送到医疗室,想必就没问题了。
说时巧,那时快。
“你在干嘛,我来帮你”。
尹东贤不知从何出现,笑呵呵地捡起了地上的图纸,甚至还拍打了几下上面的雪水。
“我听说你的事了,表现很不错,年轻人,前途一片光明啊”。
吕朝阳眨了眨眼睛,紧接着整张脸开始抽搐了起来。
不由分说,他就要架着尹东贤去医疗室。
“欸不是,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老爱动粗啊,快放开我”。
见尹东贤手里还攥着那张假图纸,吕朝阳气不打一处来,将假图纸凭空夺过。
他下意识地想张嘴说话,最后却是干瞪着眼,努力了半天也只发出几声呜咽。
注意到吕朝阳的手势,还有他涨红了的脸,尹东贤挥手示意他镇定。
“我知道这是你找回的那张宝贵图纸,作为科研人员,我只是想帮你鉴定一下它的真伪,这或许还要用到某些实验室里的仪器”。
一边说着,尹东贤一边掏出眼镜,准备仔细打量这张图纸。
不看还好,一仔细看,尹东贤的脸上也变了颜色,与吕朝阳不同的是,那并非红色而是绿色。
此时尹东贤的脸色,活像是生吞了一整只耗子那样难看。
他的手一松,那张假图纸飘飘然地荡下。
尹东贤尬笑一声,紧接着就要离开。
但吕朝阳哪里肯放他走,说什么也要拉他去医疗室。
令人惊讶的是,这个看似孱弱的老专家,手劲却也蛮大,跟吕朝阳角力硬是斗了个有来有回。
毕竟是身负剧毒,没几秒种,豆大的汗珠就从吕朝阳的额角尖滚落。
打破僵局的人,依旧是蒋婷。
“吕朝阳!终于找到你了”。
蒋婷带着几个保卫科的同志,气冲冲地走了过来。
若是普通人看来,吕朝阳这个赤裸上身、穿着病号服、还拽着一名老者纠缠不放的形象,多半是神经有点问题。
但望向吕朝阳求助般的眼神,蒋婷好像瞬间领会到了什么。
“尹专家,麻烦您也跟我们走一趟吧”。
终于挣脱开了吕朝阳的魔爪,尹东贤揉搓着发红手腕,脸上明显不悦。
“又和你们走一趟?上次给你们的教训还不够吗!抱歉,这位同志,我现在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办,恕不能奉陪了”。
蒋婷有些为难,如果尹东贤不愿意和他们走,他们似乎也没有任何理由强迫他。
吕朝阳将假图纸用布包缠住,紧接着又用病号服牢牢裹住,这才松了一口气。
蒋婷看过来,注意到了他抱着的那一团衣服。
见状,吕朝阳立刻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
“等等,你是找这个东西去了?”。
吕朝阳赶忙点点头。
望着吕朝阳包含期待的眼神,蒋婷有些不确定,但继续试探性地说道:“它?就是,你们都接触过的东西?”。
像是胸口的大石被一脚踹开,吕朝阳终于算是得到了解脱。
“但病号服,都是经过消毒处理的,我们也天天接触,不可能有害啊”。
听闻此言,吕朝阳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当场昏过去。
他忙用手戳着衣服里面,甚至急得跺脚。
“嗷嗷,你是说里面包着的东西”。
“等等,你拽住尹专家,是不是因为他也接触了这个东西,也可能会中毒?”。
吕朝阳猛一拍大腿,冲蒋婷比了个大拇指。
其实刚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尹东贤已经悄悄走远了,不想这时又会被叫住。
“尹专家!”。
尹东贤的身形一耸,还是无奈地停下了脚步。
“您必须跟我们走一趟了,这是为您的生命安全考虑”。
尹东贤叹了口气,望着蒋婷那坚毅的眼神,他知道这一趟是非走不可了。
医疗室的病床上,此时正齐刷刷躺着四个人。
吕朝阳抻抻胳膊,舒舒服服地躺进了病床里。
这下终于是把事情都办妥了,床很温暖,像有一种家的感觉。
家?
对于这个词汇,吕朝阳有自己的理解。
说实话,如此一折腾,他是真有点困了,想睡觉。
迷迷糊糊之中,年轻的女医生与蒋婷一边配药,一边小声耳语。
“欸蒋姐,我听说,那个周班长什么都招了,据说他背后还有个间谍,估计就是给指战员他们投毒的人”。
“啧,你别什么都打听,知道了也不能说,说多错多”。
“欸呀,蒋姐,人家这不也是担心你吗”。
“就你嘴甜,行了,小点声,别吵到病人休息”。
还有个间谍?
老周、钱师傅、魏指战员、尹专家、赵万、蒋婷,吕朝阳的脑袋此时就像个浆糊,这些天的大事小事,想干的、不相干的,全部一股脑被烩了进来。
这几年相处最好的哥们成了叛徒,自己被魏指战员秘密安排的任务,过年那天的饺子自己倒是一口没吃上
思绪越飘越远,渐渐飘回了回去,飘向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枪支弹药、迫击炮和雷管,漫天的飞机,凶残的敌人,藏身的战壕和怀里揣剩下的半个土豆。
自己还是个新兵蛋子的时候,最爱听政委给大家讲故事,因为战友们都聚在一起,会让他有种家的感觉。
再小时候的爹和娘,他们的面容已经有些模糊,记不太清了,但如果他们能活到现在,平安喜乐、与世无争,分个一亩三分地,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大抵会很幸福吧。
刹那间,尹东贤涨得像个绿皮茄子的脸,突兀地出现在记忆画面中央,一切线索全部回溯出现,在脑中拼成了完整的画像。
吕朝阳从未觉得有一刻,自己如现在这般清醒,同时又寒毛直竖。
他猛地望向左侧,本该躺着尹东升的病床上空空如也。
“诶!诶!你怎么又跑出来了,再这样我们不给你治了”。
年轻的女医生只能干着急,却是怎么也拦不住宛若魔怔了的吕朝阳,只能气的在后面跺脚。
“姓吕的,我就说该给你绑起来!等蒋姐回来,看她怎么收拾你,哼!”。
吕朝阳其实现在走路都有点费劲了,身体一瘸一拐地不听使唤,并且还伴随有阵阵的腹痛。
但此时他的脑子却在飞速运转,如果尹东升是投毒人,那以他的性格,势必会给自己留下至少一副解药。
解药在哪里?
尹东贤的宿舍,之前突击检查时也搜过,他当时也在场,没有任何重大发现。
那除此之外,尹东贤经常活动的地方还有哪里?
答案很明了,就是他的实验室。
‘芒种基地’有明文禁令,每个人被允许出入的区域是规定好的,工作生活、都是各过各的,不同部门之间彼此鲜有交集,也不会去过问。
对于尹东贤而言,他有最大控制权的,就是那间花重金打造的实验室。
而吕朝阳已经想办法进来了。
实验人员来来往往,看到这身打扮的吕朝阳皆有些诧异。
但吕朝阳不是叛徒,而是英雄,此真相已经在基地里传开了,这也是没人阻拦吕朝阳的原因之一。
此刻,坐在办公室内,堆积如山的实验数据上,正摆放着一个木头盒子,里面躺着一根针管、一个注射器、和一小瓶透明液体。
此时的尹东贤还没有毒发症状,但他知道这是早晚的事。
他正在纠结的,不是该不该用解药,而是用完解药后,该如何解释。
无数个方案在心里百般流转,犹豫再三后,他合上了木盖子。
还是决定等一等!
特区派送特效解毒剂的事,尹东贤也有所耳闻。
但他一是怀疑、来自特区的解毒剂到底能不能起作用,
二是自己毕竟老了,如果中毒太深,即便是有解药,也会对身体产生不可逆的损害。
当然,抛开生命健康,他现在依旧深陷困境。
还在深思呢,办公室的门啪一下被撞开,吕朝阳一瘸一拐地冲了进来。
“谁允许”。
尹东贤刚想怒斥闯入之人的无礼,就被冲来的吕朝阳一把掐住脖颈,连人带椅子砸在地上。
两人扭打在了一起,刚开始是吕朝阳抢占了先机,几乎给尹东贤掐了个半死。
但毒发的速度很快,其猛烈程度更是超乎吕朝阳的想象。
吕朝阳原本用双手扼住尹东贤的咽喉,牢牢地将他骑在身下,但几滴黑色的血从耳朵里渗出,顺着吕朝阳的衣襟淌下。
他有些木然地瞥了眼血迹,紧接着胸腔一鼓,无法抑制地吐了出来。
大团大团的黑色血块,不停地喷溅到尹东贤身上,甚至像是在他面前放了场小型的人血烟花。
一向持重的尹东贤,此时却如孩子般咯咯笑了起来。
面对如此惨状的吕朝阳,他再也懒得去做伪装。
“痛苦吗,难过吗?嘘~”尹东贤举起手指,轻轻在唇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告诉你吧,中了这种毒,你死后样子会特别惨,像是西瓜爆裂开一样,所有人都会记住你那副惨样,然后在心里求自己赶快忘掉,连同你这个人一起,全部忘得一干二净才好”。
尹东贤就这么躺在地上,连脸上的血水也懒得抹去,诡异地笑了起来。
“咯咯咯咯咯咯咯”。
我发现,你们怎么都这么爱笑啊?吕朝阳在内心吐槽道。
当尹东贤回过味儿来时,吕朝阳已经出现在了窗边,手里还抱着那个木盒子。
此时,吕朝阳的眼角也开始往外渗血,淌下触目惊心的黑色,但好在他已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你,你想干什么?”。
不等尹东升站起来,吕朝阳靠坐在窗户上,仰倒了下去。
几秒种后,楼下传来惊呼。
才三楼而已,大惊小怪什么?吕朝阳在心中想着。
老子当年敢从坦克车上跳下来,那个才叫威风呢。
弥留之际,吕朝阳依稀听到了蒋婷的声音。
她肯定能明白,这个盒子里装了什么。
只可惜,解药仅有一支,他刚才有偷偷打开看过。
赵万。
吕朝阳嘴唇蠕动着,但终究还是没发出声来。
“如果有一天,可以让你选择世界,那你希望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政委曾对刚入伍的吕朝阳,抛出过这样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伴随了年轻的吕朝阳很多年。
现在,吕朝阳很满意。
因为他真的来到了!来到了那个他想选择的世界。
魏指战员估计也是这么想的。
那些留在朝鲜的战友们估计也是。
曾经的老乡们估计也是。
现在啊,他终于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