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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Chapter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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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川镇地处江南的西南方,整个镇子被细长蜿蜒的清川河环绕,不时有船只从河上经过。

    镇上的街道四通八达,其中如意街最为繁华,街上布满玲琅满目的商铺,不管是粮铺布庄还是茶肆书店全都应有尽有。

    如意街的尽头就有一家名为思月乡的书店,这里位置偏僻,来往的人并不多。

    可书店的老板却并不在意,似乎只把开店当个消遣。

    看顾店铺的是一个看上去不到十岁的小女孩,她正趴在柜台上入迷地看着一本画本,这时有人敲了一下柜台,说道:“青宁,我来还书,帮我登记一下。”

    青宁这才回过神来,她抬起头一看,是住在隔壁街上的秀才。

    她赶忙接过他手里的书,在登记本上记录下来,嘴里说着:“秀才哥哥,这么厚的书你这么快就看完了呀,好厉害啊。”

    秀才笑了一下:“我看书比较快。”

    青宁问道:“那你还借书吗?”

    书生走向了书架:“我先看一看。”

    没一会,他拿着一本书走了过来:“我借这一本。”

    “好嘞。”青宁熟练地记在登记本上。

    秀才拿了书并没走,而是朝店铺里看了一眼,不经意似地问道:“你们老板没在吗?”

    青宁却毫不意外,面不改色地撒着谎:“我们老板出远门了。”

    秀才有些失望地离开了。

    青宁对此已经习以为常,继续趴在柜台上看话本。

    即使她家老板还怀着孕,仍旧迷得清川镇的未婚男人们神魂颠倒,想方设法地来这里献殷勤。

    她家老板不堪其扰,就干脆躲在后院不出门了。

    青宁觉得这些人纯粹是白费功夫,她家老板才不会喜欢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在她心里,老板就如同天上的仙女一样,只有举世无双的英雄才配得上。

    陆廷理一脸嫌弃地注视着秀才离开的背影,心里暗自不爽。

    书店隔壁有一家裁缝店,店主是一位寡居的老太太,时常有镇上的其他老太太来找她聊天,几个人可以一聊一整天。

    陆廷理听力好,一大早就就能听见她们的吵闹声,他一开始觉得有些烦躁,后来听着听着就来了兴趣。

    他坐到老太太的屋顶上,就见那个书生从她的店铺前走过,几个老太太果然就开始了议论。

    “就秀才他家那情况,还想娶沈老板,真是心里没数。”

    “谁说不是呢,就秀才他娘那不饶人的性子,谁嫁进去都得不了好。”

    “沈老板也是个可怜人,年纪轻轻就没了丈夫,还怀着孩子,不容易啊。”

    “虽是如此,但她长得好看又不缺钱,自己过也比嫁进那种人家来得好。”

    “就是就是,自己有了孩子,何必再嫁人?”

    “老姐姐说得有理,自己一个人过比嫁进别人家侍候人强多了。”

    “沈老板真是人善心美,见青宁家过得困难,主动教她认字,还让她在铺子里帮忙,每月给不少铜板呢。”

    “是啊,她这个人真是没得说,逢年过节的时候给我这个老婆子送好吃的,我生病时还帮我抓药,帮了我好多忙呦,谁要是说她不好我可第一个不答应。”

    “我也不答应,我也可喜欢这女娃子哩。”

    陆廷理听得心满意足,他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估摸着已经到了沈从容醒来的时间,就沿着屋顶回到了书店。

    书店后面是一个大院子,院子里种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花朵上的露珠随风摇曳着,透着五颜六色的光彩,煞是好看。

    一楼是厨房,书房和绣坊,二楼是卧室,沈从容就住在最中间的屋子里。

    陆廷理时间算得很准,刚走到卧室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说话的声音。

    陆廷理翘首以盼地等在门口,没过多久,沈从容就扶着蓝竹的手走了出来。

    这段日子应该是她十年来过得最轻松的时光,因此她的身材圆润了些,气色也极佳,看上去倒比从前更好看。

    她孕期已经有九个多月,肚子大得跟明显,家里早就备好了生产所需的东西。

    陆廷理还是不知道孩子父亲是谁,他从没在这里见过陌生男人。

    他有时候也会从心底升起一种隐秘的期待。

    或许这个孩子是他的呢?

    可他绞尽脑汁地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两人什么时候亲密接触过。

    他只能失落地叹一口气,先痛骂自己一顿,再痛骂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

    可他却也无比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

    怀孕是很辛苦的事,沈从容经常腰酸腿肿,有时候睡觉也睡不安稳,陆廷理经常能在外面听见她翻来覆去的声音。

    可他就算活着,也无法替她分担,就不用说现在只是一缕魂魄了。

    他能做的只是,默默地靠在她的卧室门口,一夜一夜地陪着她。

    他希望这个小家伙可以少折腾些,也希望ta的出生能带给沈从容更多的快乐。

    沈从容走到院子里,清淡的花香总是令人心旷神怡,她像往常一样拿起窗台上的水壶为院子里的植物一一浇了水。

    蓝竹这时从厨房里将饭菜端到院子里的石桌上,酸甜的江南小菜很开胃,沈从容难得地喝了一碗粥。

    她夸赞道:“蓝竹,你真的很有天分,短短几个月就能把江南菜做得这么好。”

    蓝竹很高兴:“小姐您喜欢就好。”

    沈从容点点头:“特别喜欢。”

    吃过早饭,沈从容在院子里遛达了几圈,等到日头逐渐烈起来的时候,她就从院子里进了绣坊。

    绣坊面积不大但设备齐全,里面放置着各式各样的布料和针线,最重要的是有一扇大窗户,采光很好,不会伤眼睛。

    窗户边就是一张软榻,软榻上专门定制了舒适的靠背,沈从容这些日子以来就在软榻上倚着靠背缝制小衣服。

    她虽不太精通针线活,但毕竟从小跟在沈见月身边耳濡目染,多少也学会了一些,这些日子慢慢摸索着也成功缝制出了几件小衣服。

    当然肯定没有沈见月的手艺好,但看着自己亲手为未出世的孩子做出的衣服,她依然很有成就感。

    她将做好的小衣服放进专门定制的小衣箱里,随后无意识地看向了墙角的衣箱。

    这个衣箱体积很大,制作的木材选用的是极其珍贵的黑檀木,可以保护箱子里的衣服不发霉不受潮,还散发着有益身心的檀木香。

    沈从容走到那个衣箱旁边,缓缓地打开了箱子。

    鲜艳的红色一瞬间映入眼帘,箱子里整整齐齐地放置着十床大红色的喜被和一件光彩夺目的嫁衣。

    沈从容轻轻地抚摸了一下第十床喜被,那上面的花样只绣了几笔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这些喜被都是她从潍水镇找回来的。

    她离开江启城后,在一个村庄躲了一段时间,在确定叶洪旭真的瘫痪在床不会找她麻烦后,才回了潍水镇一趟。

    十年真的太长了,院子里长满了野草,屋子里的家具全都已经腐烂,到处都弥漫着荒废的气息。

    沈从容跨过漫长的时间终于回到了这里,可她再也找不到一点记忆中的样子,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地明白什么叫做物是人非。

    房间里的椅子倒在地上,衣箱的盖子大敞着,有明显的被人翻找过的痕迹,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叶从容将椅子扶了起来,又将衣箱的盖子合好,最后蹲在了床边,伸手探向床底。

    没一会就从床下拉出了一个扁平的衣箱,因为床底离地面很近,衣箱的样式又比较特殊,因此并没有被人发现。

    叶从容松了一口气,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箱子,就看到了自己记忆里的那十床喜被,箱子的密封性很好,它们还如同十年前一样崭新柔软。

    叶从容随手抱起了一床喜被,将头埋进里面,被子没有什么味道,她却好像闻到了沈见月身上的香气。

    她的泪一滴一滴地从眼角流下来,然后她越来越委屈,越来越难过,最后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娘!”她哭得声嘶力竭,哭得那么委屈,像是终于回到母亲身边的孩子,要将所有无法言说的情绪全都发泄出来。

    这一路的离别实在太过漫长。

    她十岁时依依不舍地离开这里时,并不知道那一刻原来是永别。

    和母亲的永别,和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的永别。

    她再也不可以是一个孩子,从此孤身一人踏上无法回头的艰难旅途,再也不能流泪和喊痛,摔倒了也只能咬着牙装作若无其事地向前走。

    没有人安慰她,没有人鼓励她,也没有人再拥抱她。

    如今她终于回到这里,可依然还是只有一个人。

    她在模糊的眼泪里仿佛看见了年幼的自己,她不小心摔倒在了窗边,疼得大哭起来,沈见月焦急地冲进来,将她抱在怀里小声地安慰,她亲了亲她的脸颊,无奈又纵容地说道:“别哭了,我的小祖宗。”

    沈从容眼里含着泪,急切地伸出手去,委屈又难过地呢喃着:“娘,你再抱抱我,你再抱抱我。”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飞扬的尘土在光线里舞蹈,斑驳的阴影里,那画面碎成了片片光点。

    她抓了一场空,眼前仍是破败不堪的十年后。

    那一点温暖碎得干干净净,她的心也冷得彻彻底底。

    回到这里又怎么样?

    最后还不是只有她自己。

    陆廷理在她伸出手时就忍不住紧紧地抱住了她,即使知道她根本感受不到他的温度,即使知道她需要的并不是他的拥抱。

    可他就是想抱抱她。

    她哭得那么伤心,像是一个找不到家也找不到娘亲的孩子。

    当平静又强大的人显露出自己的脆弱和无助时,才最令人心疼和难过。

    他在她的哭声里也忍不住红了眼。

    他其实知道,他是她难过和不幸的原因之一。

    他的抱歉和愧疚来得太迟,他的拥抱太过苍白无力,一切就都显得伪善。

    他这才明白,命运冥冥之中已经对他作出了最残忍的惩罚。

    他意识到自己的亏欠却永远无法弥补,他彻彻底底地爱上她却要看着她一点一点地忘记他,他永远都无法真正地拥抱她,也无法在她难过时为她拭去眼泪。

    多么可悲。

    命运让他后悔,又让他不配后悔。

    沈从容找人重新修缮了小院,却并没有在这里住下。

    她最后看了一眼眼前的院子,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院子里的那棵槐树依然茁壮有力地生长着,像是从不会被世事变迁所影响。

    她静静地站在老槐树旁,在这里生活的那些画面从她眼前一幕幕地划过,那些温馨又简单的日子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她转身离开,将已经泛黄的记忆也抛在了身后。

    她不够勇敢,不敢一个人守在这里。

    或许有一天她会回来,带着故事里的人一起回来。

    沈从容没有去沈见月的空坟祭拜,她将她的灵牌也收了起来。

    她开始重金托人调查沈见月最后的去向。

    她的心里燃起了一丝细小的火苗,即使知道那希望很渺茫,她也忍不住想着,或许她娘真的还活着呢?

    只是她可能遇到了一些困难,暂时还没有办法来找她。

    可只要她还活在世上的某一个角落,她们就还有可以见面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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