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
李千沛冷静下来想了想自己与皇帝现在的关系,原本从北境佯装伤病回京这件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皇帝信不信也不重要,只要北边一打起来他早晚都会召回玉字军的,他的意图只是削减又不是要自己的命。
从莫名其妙封了个郡主给自己之后事情就变得古怪起来,虽说现在正式的封赏仪式还没有举行吧,但朝中几乎已经把玉龙将军的称呼全部换成了栖郡主,这令李千沛十分苦恼。
去年震动朝野的惊蛰之变和北三州各种案件,兰加志北巡也随着战事落了个虎头蛇尾,徐一品辛辛苦苦收集起来的铜三角还是差了最后一枚,没打开箱子,不过焦蒿已死,箱子里的东西忽然就不重要了。
再之后就是明宏深死去的雪夜事件了,她一直觉得小皇帝对明宏深的信赖非同一般,而自己又一心挖掘当年瑶夫人的死亡始末,似乎令他十分不满,按照李弥的说法,两姐弟对于母亲河白芷汀的私情都有一些不正面的看法,所以并不十分愿意追查瑶夫人的真正死因。
接下来就是欧阳铖了,他莫名死在寿王的宴会上,原本是骇人听闻的恶劣事件,这个时候皇帝却放出北境战事告急的消息,包含聂沸死玉泉急这样极具煽动性的军报,对计相之死的真相刻意冲淡。而这个时候李千沛请求重组玉字军北上,时间点卡得也算合理,只是……
只是她不知道,这个时候请求为袁氏平反到底是不是恰当的。
与此同时,皇帝还有意打压枢密院,基本在朝中孤立了白果果,导致北陆之战更加吃力。这个时候产生了第一个变数,白果果竟然全力支持玉字军的重组。
而第二个变数的产生令事情更加复杂,公主出逃。李千沛对姐弟反目的原因一开始还有多重猜想,可能是皇帝要指婚公主,但是芷欣并没有反馈任何消息。公主总是随身携带的骨坛,李千沛心里隐约知道答案,却又不愿意细想。
这件事令小皇帝的许多行为显得偏颇,芷荣与其爪牙也在近一小段时间内对自己产生了不好的影响,虽说公主现在暂时安全,但并不是久留之计。
皇帝知道公主可能在李千沛手里,李千沛也知道皇帝知道,他只是暂时拿不到具体确凿的证据罢了,一旦公主行踪被发现,李千沛不敢想象多少人要为此丧命。
“喂!”
芷荣强悍且不择手段,这就是他讨人厌的原因,作为少数能够控制他的人,李晟海偏偏在这个时候……其中到底藏了多少手段李千沛都不敢细想。
当初沈流韬协助过皇城司几次,连徐一品也评价他手段狠辣心思缜密,天生就是做酷吏的好材料,为此李千沛不知道告诫沈流韬多少回,千万不要跟那帮狗学,赶快断了这门心思。
流韬也强悍,有时候也不择手段,但是不讨厌,或许还是因为长得好看吧……
“喂!”
“啊?”李千沛从思绪里回过神来,发现蒲氏两兄弟站在自己跟前,刚刚确是自己走神了,“说到哪?”
蒲开焱斜眼看自己弟弟一眼,似乎在跟他反复确定。
蒲开垚却是一副无怨无悔的表情,眼中只有寄南一人。
寄南被他看得不自在,低着头说:“将军有正事要忙,寄南先回倚风斋了。”
她的小马车被骑兵围在中间,车夫没有好办法把车拉出来,眼看着她纤薄的背影走进队列,蒲开垚几次扭头看,恨不得自己去当她的车夫。
基于蒲开焱和李千沛彼此之间不甚了解,最终还是蒲开垚开口缓解了这片刻的尴尬,他说:“将军,我曾与徐大人立下生死状,若我能带来不少于五个营的骑兵,则让我加入玉字军。”
都不赌命的,算哪门子生死状?李千沛心里暗自想到,脸上却立马展露一个夸张的笑迎了上去,双手各扶一位,说:“恭候二位多时了,果然是惊喜呢。”
蒲开垚此时哪里听得进去这些话,一颗心都在余光里追随寄南的小马车。
反倒是没见过几面的蒲开焱冷笑一声,说:“将军不是说这种话的人,少说些吧。”
“哦?那二公子说我是哪种人?”
“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跳河的人。”他一脸冷淡地回答,上一次他进京与李千沛有交集便是欧薛大婚那天,在邀月楼顶层。“也别叫我二公子,我从来不是公子,你愿意叫红瞳儿就继续。”
“呃……”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就感觉跟这位蒲氏嫡二子有些不对付。
好在这时徐一品走了出来,他看到堵在门口的骑兵面上一阵大喜,走上前撞了撞李千沛的肩,对蒲开焱说:“可算把你等来了,徐某已经给诸位留出了空缺,请到城西校场找成薇指挥使,她会安排各位的编列。”
“不在女人手里干活。”红瞳儿想也没想地回答,说完看一眼李千沛又觉得不妥,便找补道,“意思是,我们独立成军,只接受协作任务。”
徐一品没有片刻犹豫,怕李千沛被他前一句激到,抢着说:“独立成军也需要成薇指挥
使安排编列啊,包括司马粮草军医出发顺序,还请蒲统领耐心配合。”
见李千沛没有多说什么,蒲开焱抱拳告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扯着弟弟上马,直直往城西去了,他身后,整装齐备的十二个营全部通过将军府门前用了近两刻钟的时间,马蹄踏地带来的震动也持续了近两刻钟。
“伯衡……”李千沛在这单调重复的鸣响中,忽然感到一点迷茫,“你说这仗怎么打啊?”
“这是说的什么话?”
“匡家军不属于玉字军,梓州的禁军也不是,现在红瞳儿的态度也很明显,那这仗,到底算不算玉字军打的?”
徐一品眉心略略皱起,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先想着怎么打赢再说吧,今日是上元节啊。”
上一次在帝京过灯节的时候,李千沛带着沈流韬、琼瑛和津蕤去放河灯,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只有她一人穿着飘逸的齐胸裙,裹着薄薄的丝质披帛,格外与众不同。
“嗯……上元节呢。”李千沛莫名有些伤感,这个上元节虽身在帝京,身边却只有徐一品一人,满心牵挂的人还在几百里外的地方。
芩姑姑来叫他们,看见两人并肩而立发呆,轻咳了一声,说:“将军,徐大人,煮了浮圆子,一起吃吧。”
“好。”从片刻迷茫离抽离出来,李千沛扭头进门,“伯衡快点吧,吃完我们去见李晟海。”
徐一品没头没脑地说一句:“等王老四伤好了,我要派他去做一件危险的任务。”
一句话里,有一半李千沛没听懂。“王老四?伤好了?危险的任务?”
“王老四就是烟,你的死士,希日莫念叨的师父。”
“啊?什么?啊?”李千沛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小院的门槛上,“烟?万人中射伤那钦那个烟?积善堂巷战救我命的烟?”
“听他说,他起码救了你二十次。”
“……”
“你送阙蓝去太清镇他一路跟着你,所以是希日莫驾车回来的。”
芩姑姑端了两碗热腾腾的浮圆子给他们,又白又圆。
“团团圆圆。”徐一品小声念一句,舀起一颗送进嘴里,缓慢品味这一口的绵密香甜。
“哈,王老四是烟……哈。”李千沛回忆起第一次在东庐王府见到他的样子,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一路上跟阙蓝和达达结下了质朴的友谊。
“他被玉殷打伤了,要养几天,然后就不再做你的死士了,但是有件事我要听你的意见。”他忽然认真地问。
“师兄打伤了烟?”
“听他说的好像两人切磋了一下,彼此都没落好处,你要有兴趣明日自己去问问他。”
“哦,你刚刚想问我什么?”
“你打算带希日莫北上吗?打算把他当筹码吗?”
“我……”李千沛被他问得呆住了。
“希日莫与王老四师徒情深,想跟着师父一起,我得问问你怎么想。毕竟打起仗来,他的身份,不能说不重要。”
李千沛用木勺搅动碗里的汤水,随着汤水的转动,几颗浮圆子也随之转动,“伯衡你说,如果到了需要拿希日莫的命来当筹码的时候,这样赢得的胜利有用吗?能保持多久呢?”
“是呢。”
“若这次金州收不回来,难道我回来跪在父母灵前,告诉他帝国战败是因为我放走了一个十三岁的孩子?”
徐一品眼光一动,旋即笑了,说:“等下穿裙子吧。”
“嗯?”
“下次能见你穿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