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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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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在娘亲之后呢?你这几年就没有别的人?”李弥嘴里包着没吞咽的点心,说话的时候瓮声瓮气。

    想来这两天白芷汀来得频繁,两人已经熟得可以自然探讨瑶夫人的程度了。

    “怎么对这种事情这么感兴趣?”白芷汀的语气里听不出半点烦躁,只是莫名的无奈。

    “因为你好看啊,所以想问问……一个令你动心的都没有吗?一点都没有吗?”

    白芷汀似乎在思考,然后慎重又确切地说:“没有。”

    没有。

    “哎。”李弥语气格外失望。

    只是听到这个回答之后失望的人不只有她一个,墙后的李千沛也在心里叹息一声,不知怎的心口闷闷的。

    然后就是一长段静默,她斜身去看两人,白芷汀微微低头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千般不愿意之下,说:“但是……有过两个非常接近的瞬间。”

    “真的?”李弥瞪大眼睛向对方靠近了一些,“细细的讲。”

    虽然白芷汀背对着李千沛,她依然可以想象他现在的表情,闪动的眉眼和无奈笑容,还有身上久违的花香。

    “前因后果就不说了,她落到了一处死局里生死堪忧,我去救她,时间紧迫未能有充足的准备,如果运气差一点,我们两人都要死在局里。”白芷汀讲了个紧急但是模糊的背景。

    “什么局?像我现在这样的处境吗?”公主问。

    “嗯……像也不像,你只需要知道,当时我与她面对一个岔路口,为了不两人都死掉,我们决定一人走一边。”

    李千沛在墙后心里咯噔一声,难道……

    “我想的是,起码能活一个。”白芷汀声音缓缓的轻轻的,“你现在坐着的这件衣服织法很特别,全衣只用了一根线,当时我也穿了这样一件,我扯出线头交给她,自己抱起衣服进了一条分岔,这样我与她虽然走了不同的路,起码还有一丝羁绊。”

    讲到这里的时候李千沛虽然心头狂跳,却依然不能确定他说的是不是自己,谁知道他活了这么多年同样的事情有没有发生过很多次。

    “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我走的那一边发生坍塌,四周黑极了,什么都看不见。但是……”白芷汀竟然笑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我手里那条线,像是会发光一样,我眼睁睁看着它在我手里断掉,我那一瞬间甚至觉得,我死了倒也解脱,她怎么办啊……”

    这就是他所说的两个瞬间中的一个?

    李弥感叹道:“你现在好好的呢,她呢?”

    “我受了伤,走不了了,就想着还好她走了正确的那一条路,也不错,活下来的人是她,可是她跑回来了。”白芷汀笑出了声,这一声令墙后的李千沛忽然眼眶酸酸的。

    “最后你们怎么出去的?”

    白芷汀顿了顿,语气淡了下去,说:“是她的恋人救了我们。”

    “啊?她有恋人啊?”公主再次失望。

    “嗯……为了救我们差点被打死。”

    阙蓝推翻羊油巨灯,火烧敏德广场,差点被周围的群众攻击。

    李千沛觉得脸上发热,忽然觉得不该在这里听别人谈话,搅得自己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如何,今日是不方便现身与公主相见了,不如还是上去听听徐一品与白音布和都在聊什么。

    她这边刚想走,却听李弥急急追问:“还有一次呢?还是与同一个人?”

    “这一次就很简单了,是我们初见时,我与她小酌一壶切磋两手,末了,我送她走,是个秋雨夜,我脱了衣服给她,提醒她不要受凉。”

    因为他惆怅的语气,那场秋雨仿佛下到了这个地牢里。

    “然后她拒绝了,不接衣服也不要我送,转身就走了。”花魁轻轻一笑,“因为她的恋人在雨中等她。”

    “哎……”李弥向前一倒,用头去撞白芷汀的胳膊,“是你出现晚了吗?人家已经有恋人了。”

    “没到那个份上,倒也说不上晚不晚的。”

    “她美吗?”

    白芷汀诧异,“什么?”

    “她也是美人吗?跟你一样?”

    李弥这个问题再次留住了想走的李千沛。

    “呃……”白芷汀为难的声音。

    “或者说她和我娘亲比,谁美?说,必须说。”

    “无人能替代你娘亲在我心里的位置,你不能拿任何人跟她作比较。”他的语气有些严肃,“只是我年纪大了,有时候记不清你娘亲长什么样了,还好现在能天天来看你,能令我记起许多。”

    无人能替代。

    确实不能再听下去了,这一刻多钟的谈话中,李千沛的心从开心的高空俯冲而下,又漂浮又沉重,又窃喜又沮丧。

    她悄悄退回楼梯里,再次回到地下一层,才推开厚重的石门便听到嘈杂的人声,期间穿插着谁的笑声和哭声。

    完了。

    她心里复杂的思绪被忽然生出的变故冲散,即刻跑向地牢最里面的那一间,发现那里已经聚集了七八位牢吏。

    “伯衡?”她脑子里穿过无数设想,手上没个轻重,推开了好几位挡在身前的牢吏,总算挤进了囚室的门口。

    只见白音布和捂着自己的锁骨中央,指缝里隐约能看清一根染血的……竹筷?他嘴唇张合着,像上岸的鱼,喉头发出破风箱的漏音。两名牢吏稳稳按住他的肩头,让他没有站起来的机会。

    可是他在笑,只是声音太奇怪了。

    希日莫半蹲在地上捂着心口,徐一品靠在墙壁上,受了不小的惊吓正不断的咳嗽着。

    “受伤了吗?”李千沛先问徐一品。

    他摇摇头,指了指希日莫,“看看他严不严重。”

    李千沛拍了拍小蛮子的背脊,他站了起来,心口的血迹吓了她一大跳,“怎么回事?”

    “我没事……”希日莫松开手掌,露出心口一个窟窿。

    李千沛想都没想地扯开了他的衣服,露出受伤的皮肉,仔细察看了几遍才稍微放心下来,伤口扎在了胸骨上,“大口呼吸两次。”

    希日莫大口吸气呼气。

    “只扎破了皮肤肌肉,没伤到里面。”李千沛有不少处理箭伤的经验,这点判断力还是有的,“走,跟伯衡赶快回去。”

    “可是……”希日莫抢着想说什么,眼神一直挂在白音布和身上。

    “你现在不能说话了。”李千沛警告他,要他明白眼下他的处境,说完转头看徐一品,他含了两颗随身带的丹药,止住了咳嗽。

    再不走希日莫就要暴露了。

    等这一大一小都走了,李千沛转头看着受伤颇重的白音布和,问他身边的牢吏,“叫医生了吗?”

    “回郡主,叫了。”

    她蹲到他面前,与他目光平视,很难形容此刻男人的眼神,不甘、痛苦、失望和懊悔,随着他每一次艰难的呼吸不停翻滚。李千沛拨开他的手,看他被完全扎破的气管,若现在拔出筷子,血液便会立刻倒灌入气管,窒息不过片刻的事。

    男人现在说不出话,只是盯着李千沛,他饱含情绪的眼中,唯独没有恨意。

    “你不恨我吗?”

    不恨我挑唆追云部内部叛变,间接害死你的妻儿,之后仍不放过你还将你捉住送给兰加志带回帝京,在御史台、皇城司和枢密院之间受尽屈辱。

    你当真不恨我吗?

    白音布和摇了摇头,托起李千沛的手,按到筷子上。

    “请……你……”他勉强发出两个音节。

    李千沛手一缩,退后了半步。“不,医生马上就来了,你不必死。”

    男人却顶着身边两位牢吏的约束,极力向前一步,“请,你。”他嗓子里发出诡异的气音,急迫又恳切。

    再次抓起李千沛的手,他主动扬起头,那半根筷子随着呼吸怪异地颤动。她伸出手握住筷子,只需要一点力气就能拔出来,再用一点点时间,这个一心要把族人带下马背的大汗将消失于历史里。

    李千沛心中说不出的胀痛,手指用力一弹,半截筷子便折断飞了出去。

    就像受了箭伤的人不能生拔箭头,而该暂时把箭杆折断,要等医生用刀挖出来,避免二次损伤,她把筷子的尾部折断也是一个道理。

    摸到平整的断面,白音布和发出一声绝望的叹息,整个身子脱力地向后一倒,而此刻,医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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