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
瑞玥按住自己的肚子,嘴巴张开发出无声的呐喊。
她甚至不敢想,若薛桅那畜生说的是真的,她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是谁的?
她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再次推开刚刚合上的窗,确定彤雯已经不在院子里了,她来不及多添一件衣服,提起裙子就跑了出去。
人只有在雨中奔跑的时候才知道雨有多大。
瑞玥沿着院墙边缘一路跑到附院,这一套院子在薛氏搬走之后便完全闲置了,她记得那里是有口井的……
她觉得喘不过气来,觉得这无边无际的雨幕的每一寸落在身上格外疼。
终于,她跑到了井边,脚踝一崴险些就这样坠入井中,还好有惊无险,她只是伏身在了井口边上,那个黑洞里什么都看不清,像个深渊一样凝视着她,她感到心底的恐惧,吓得立即后退出去,坐在了雨中。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错的不是我欧阳瑞玥,凭什么我要死?
可是……又凭什么偏偏是我?
她抽泣的声音被雨声掩盖,附院院墙的边缘透进来帝京节日的斑斓灯光,她只想要属于自己的那一盏。
最终,她只能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蜷缩在无人问津的世界里,好冷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分不清自己是睡着了还是要死掉了,想站起来却四肢僵硬得不能动,直到她感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温暖,虽然坚硬却踏实地包裹住自己。
她勉力睁开眼睛,储蓄的眼泪还没流干净,争先恐后的融进雨里。
“奚、奚临?”
奚临俯身环抱着她,低头看着她冻得青白的脸,小心为她擦了擦眼泪,说:“不哭了啊,没事了。”
“奚临……”她只能发出沙哑的气音,用尽身上的力量拨开对方抚在脸上的手,轻轻地推开他。
她拒绝这雨幕中惊喜的温暖。
可是奚临却捉住她的手,皱起眉头不懂她为何要拒绝他。
即便是和离之后,她也从未有过片刻自轻的感觉,面对奚临更是如此。而短短几日后,那个敢指着欧阳钊大骂老匹夫的欧阳瑞玥仿佛死掉了,她被前夫羞辱身怀孽种,连沐星公主也不再过问她的死活……
奚临可是与她一起在码头亲耳听到薛桅说的那些话啊……这几日瑞玥一遍一遍在脑海里回忆那日的状况,两人共乘一骑欢愉而去,各自沉默疏离而返,当时的沉默就已经是他的态度了,她如何面对他?
她犹记得当日天空中绽放的焰火,每一朵都在嘲笑她。
瑞玥使出最后的力气推开了对方,自己向后跌到水洼里,“你走吧,不用管我……”
奚临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她第一次发觉,他那样高,跌在泥潭里的自己如何拼命仰起头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无止境的冷雨洒在脸上。可是他没有要走的意思,俯身拉起她的手臂拽起她,拦腰将她抱起,如同上次在宫外一样。
“好好睡一觉,明早我买炸糕给你吃。”
春雨下响,黄金万两。
这万两黄金一股脑全流到薛氏侧翻的马车里,原本这样倒在将军府门口就十分有碍观瞻了,不料祸不单行,撞车的戏码再次上演,只是这次肇事的是欧阳氏的马车。
琼瑛冒雨漏夜前来,脸上像蒙了一层冰霜一样,也顾不上撞的是谁的车,一脚踩进门前的水坑里,亲自扣响了将军府的门环。
门房小厮是认识她的,连忙给她开了门,她问:“将军还在?”
“在,跟薛公在正堂……”小厮不知该不该说实话。
琼瑛一改往常客气的模样,一步跨进门槛径直去了正堂,淋雨也毫不在意。芩姑姑在正堂门口看见她,立刻大声问候道:“大小姐怎么来了?也不撑把伞?”
这一声,打断了屋里说话的人,李千沛急忙跑出来,见道琼瑛一身素衣站在前院中间,她心里咯噔一声,这明明是琼瑛,却又不再是琼瑛。
她侧脸用余光扫了一眼厅堂里的薛同舟,一头扎进了雨里,问道:“怎么了?”
琼瑛当然也看见了她的客人,却还是想都没想地在她面前直直往下跪。
“诶!做什么?!”李千沛一把将她抱住,避免她真的跪了下去,“起来说,到底怎么了?”
琼瑛向来坚韧,即便欧阳氏和薛氏一起给了她一个烂摊子,到目前为止她都尽全力做得很好,若不是遇到实在难以解决的问题她决计不会来求自己的。
“我来……”她顿了顿,“不止是求将军,也是求薛公成全。”
李千沛不解,她以为欧阳氏绝无可能与薛氏和解,除非遇到了实在无法解决的麻烦,“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琼瑛附到她耳边小声说:“瑞玥有了身孕。”
李千沛哑然,调整了几次呼吸才问:“那你来见薛公难不成是……想让薛氏认下这个……”
“当然不是。”琼瑛表现得非常理智,“我知道将军要去救那个畜生,碰巧我知道他在哪……我来,就是希望将军救出他之后,强迫他解决自己惹的麻烦。”
“如何解决?”
“让他公开给欧阳氏道歉,给瑞玥道歉,承认自己造谣,然后滚回游州去!”她最后两句话声音有点大,当然是故意给薛同舟听的。
琼瑛提的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即便她不提李千沛也会逼薛桅这样做,她忽然有点佩服琼瑛能够提前当着薛同舟的面讲出来。
所有条件搬到明面上,才算是光明磊落。
眼下薛同舟需要借助李千沛的力量救儿子,而琼瑛又知道他的位置,她们提的这个要求就算丢尽薛氏的颜面他也没有办法拒绝。
“那……”李千沛抓着琼瑛的手,“那瑞玥,怎么办?”
“将军放心,我这个妹妹虽然骄纵,但是骨头硬,不会倒下的。”琼瑛咬着牙说,眼中闪着泪光,是对血亲姐妹的心痛。
“嗯……”李千沛拉起她走到屋檐下,大声问薛同舟,“薛公客听见了?欧阳家主这个要求答不答应?”
这是由得他不答应的吗?
从相府搬出来之后,他的日子过得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李千沛今日肯帮他这个忙,附加这样一个条件并不算过分,怪只怪……自己的长子太不像话,毁了自己与胞弟,连带没有进京的老三的前程也一并毁了。
在帝国东南游州的海岸上,流传着许多关于蛟的说法,坏天气出海的船偶尔会遇见四脚的黑色巨物,翻江倒海吞风吐雨,会在特定的时间化成人形,凶险狡诈又喜怒无常,以船只在风浪里颠簸时船员的尖叫为食。
薛海蛟的诨名,可不仅仅只是因为他水性好。
三人不公平的对峙之间,徐一品被完全忽略,他虚了虚眼睛,将将看破这中间的隐秘。
“若郡主能救得犬子性命,贤侄女的要求当然要满足。”薛海蛟最终当然只能答应。
担心话题继续深入,徐一品这时插了进来,拍了拍手,说:“皆大欢喜,薛公且回去等消息吧,大公子明日一定全须全尾的回到您和夫人身边。”
“好。”双眼通红的海蛟明显压住了情绪,起身匆匆告辞。
眼看着救子心切的父亲走了出去,琼瑛凝着的一口气才算舒了出来,可是徐一品却不给她放松的机会,问道:“家主刚刚说,你知道薛桅的下落?”
“是。”
“如何知道呢?”
在将军府里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她目光与徐一品一对,坦然道:“因为薛桅的高利贷是我放的,人是我绑的。”
徐一品就是看破了这层隐秘才强行送客的,一旦把这件事聊破了,三方谁都没有好处。
“琼瑛……”李千沛认为作恶多端只能是形容自己的,绝对不会是琼瑛的,她倍感意外,“你怎么会?”
“潘姨娘给我的除了邀月楼,就是高利贷。”琼瑛说得十分轻巧,“将军认识的琼瑛不会做这种事,可是欧阳氏家主会。”
因为人只有在雨中奔跑的时候才知道雨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