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大
“啧啧,飞虹轩最近来了不少北方小娘子啊。”徐一品一路走一路赞叹,东一家西一家的打望。
“玉龙你说这大过年的,薛桅那小子一夜得花了多少钱,能问鼎新年第一版铜钱榜。”
“不错不错,这家姑娘看着圆润。”
李千沛心口闷闷的,徐一品变回以前的样子原本是件高兴事,只是今日她实在高兴不起来,“玉殷给你吃的是……药吗,你亢奋一天了。”
“不是玉殷给吃的,是白相给吃的。”
今日在枢密院的种种,当然是令人振奋鼓舞的良药。
主将心气不顺,在燕舞坊里绕着圈走了快一个时辰,肖机语心里惦记着校场,却又不敢贸然问询李千沛,只能这样一圈一圈地跟着。
坊中的各条道路即便没有骑兵也已经十分拥挤了,月上柳梢头的大好时刻,一列骑兵跟着女将军来来回回走,总归是难得一见的奇景。
第三次走过倚风斋门前,门口迎客的瘸腿小子喊一声:“又来了!”
斋里的客人三三两两站到门前看,几位公子间挂了赌,猜今夜子时前玉龙将军要从门前过几趟,这已经是第三趟了。
要不是新春元夜,寄南也不会公开弹琴,坐在院子中央的黄花木椅子上,灯光与气氛刚好,焚的香也是她极珍视的双井陈韵,可是才弹了两支曲子客人便跑了三趟,她脸上挂不住了,将怀里的琵琶扔给汐儿丫头,提着波光粼粼的湖光纱裙,拖尾长长的曳在地上。
走到门口,拨开门口几位看热闹的客人,对着才走出去的马屁股喊一声:“徐伯衡!有完没完啦?”
吼李千沛她是不敢的,徐一品倒还有些法子。
枣红马背上的徐一品吓了一跳,扭头过来对她笑了笑,“新年好呀大侄女。”
“一点都不好。”她说着提着裙子站到门外来,“做什么在这里来来回回的?”
“嘘……”徐一品指了指身前的李千沛,“你小姑姑心气不顺。”
寄南轻声抱怨一句:“你什么时候管过我心气顺不顺……”
李千沛耳根子清静了些,扭脸发现徐一品不见了,调转马头往回走,十几骑骑兵也跟着过来,占满了倚风斋和迎波馆中间的小街。在倚风斋门口看热闹的客人一个劲地往前挤,把寄南挤到了马前。
“小姑、姑。”寄南不情不愿地行了个礼,“新年好。”
“新年好。”李千沛慌慌张张在自己身上摸索一遍,什么都没找到,顺势摸到徐一品身上。
“干什么,大庭广众。”青衣军师用扇骨打了几次她的禄山之爪,都没能成功阻止她。
“交子,给大侄女压岁钱。”
好不容易从徐一品身上掏出来两张一贯面值的交子,李千沛下马扯了一截倚风斋门前装饰的红绸,小心包起来递给寄南,“呐,我也是第一次做人姑姑,压岁钱。”
两贯钱……胭脂榜探花自然是看不上的。
寄南双手接过来,再对她施了个礼,“谢谢小姑姑,祝您平安顺遂。”
实在不知道如何表现得像个长辈,李千沛尴尬到手都不知道放在哪,两人的眼睛长得非常像,眉毛和睫毛又黑又密,体型上倒是差了不少,女将军心里想着这些只能干笑两声。
还是寄南玲珑一些,侧身问:“姑姑与伯衡,去斋里坐一坐吗?”
还没等徐一品回答,迎波馆的老鸨就从多面窜了出来,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拽了拽寄南的衣袖,把她拉到一边,小声说:“祖宗,可别让玉字军在你这待着啊,我这馆里可有他们见不得的人呐……”
“蒲开垚?他不是昨日便没来了吗?”
“不是蒲三公子。”老鸨一边小声说,一边对着李千沛的方向赔笑,“是薛大公子,昨夜在燕舞坊如何个花销你也是知道的,今天我可费了老大劲才清空了客人给他包场,大不了我分你两成,你给骑兵弄走。”
“薛大……”寄南琢磨了一遍,说,“三成。”
“两成半。”
“成交。”寄南说完,伸手拉了拉老鸨下滑的抹胸,这半老徐娘说得上是波澜壮阔,天选她在迎波馆当老鸨。
寄南走回李千沛身前,客气地说:“新春元夜上门的都是大买卖,小姑姑带着骑兵在这……可否给我们行个方便?”
“我常听伯衡说起寄南琴舞双绝,寿王府内只见识了舞,今日难得有机会撞上,不如……我叫骑兵先走便是。”
“多谢小姑姑了。”
这边李千沛刚做了个让肖机语撤走的手势,那边迎波馆内就发出倌人们银铃般的笑声,徐一品一听来了劲,说:“玩什么这么开心,我看看。”
“徐伯衡!”寄南只顾着李千沛了,没想到徐一品一个久病之人还能这样迅速,身高腿长两步便踏到了迎波馆门口。
“奇怪……怎么没人?”徐一品钻到门帘里,却只看到空荡荡的一楼大堂,
“那嬉笑的倌人们在哪……”
他这一句疑问即刻引来了李千沛的关注,女将军原本都要进倚风斋了,又折身来到迎波馆门前,“没人是什么意思?”
老鸨吓得连忙跑来挡在两人面前,“今日包场,倌人都在楼上呢。”
“新春元夜包迎波馆?”李千沛震惊地挑了挑眉毛,“谁这么大气……”忽然她便想到了是谁,一把推开了老鸨,手握在刀柄上冲进了迎波馆。
肉馆做到这样,也算是术业有专攻了,馆内灯光昏黄色调暧昧,一面六扇的巨大屏风立在一楼堂中央,屏风上的绘画实在有些不堪入目,时不时从楼上传来倌人的嬉闹声和跑跳声,好像被人追赶似的,这群倌人从楼上沿着楼梯跑下来,见到堂子中间站了个穿军制常服的女人吓得惊叫连连。
也怪不得这群波光粼粼的女倌人胆小,实在是因为穿得太过清凉,一眼望过去竟然不知道把眼光放在她们身上还是画屏上。
徐一品跟着进来,嘴角直接勾到了耳根,跟李千沛一样,也不知道把眼光放哪,只是他是这也想看那也想看,恨不得再多长七八双眼睛出来。
果然,如李千沛所料,这群女倌人身后有人在推波入海,一个蒙着眼睛且衣衫不整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扶着楼梯往下来,嘴里念着:“怎么没声了?怕被我捉住吗?”
十几个女倌人们紧紧贴在一起,看着李千沛腰间的刀,大气都不敢出。
男人年纪轻轻,身形较为单薄,虽然衣带全解开了,还是能看出每一件皆非凡品,他向前举着双手,在空中摸索倌人们的身子,嘴里一直念念有词,“看我不一个一个逮着你们,把衣服全给你们扒了!”
从来不知道以内向闻名的薛大公子还有这样部位人知的一面,李千沛故意清了清嗓子,果然薛桅听到之后即刻调转往她这边来了,“被我抓到,就要脱光哦……”
好呀,一言为定。
李千沛在心里回答他,摘下腰间的黄鹤,双手握住刀柄,并没有脱去刀鞘,像是双手握住马球杆一样举在空中,左脚后撤踏出一个弓步。
薛桅小步跑到“球杆”的击打范围内,嘴里一直发出格格的笑声。
女将军的手指松开又合拢,把刀柄握得更紧一些,接着,只见黄鹤的鹿皮刀鞘在空中留下一个弧形残影,由下往上重重击打在薛桅的下颌上。
“啊——”女倌人们发出惊呼。
徐一品看着两颗牙从自己眼前飞过去,然后薛桅受力在地上翻滚了两三圈才停下来,一把扯下自己脸上蒙眼的绢子,嘴里的血混合着口水滴到胸口上,含糊不清地喊着:“疯婆娘!你敢打我?”
女将军吹了吹震痛的虎口,检查了一遍黄鹤刀鞘有没有凹痕,最后才踢了踢靴子,走到薛桅面前,他害怕地往后蹭了一尺。
“薛大公子,我想知道,新春元夜包下迎波馆要多少钱?”
薛桅连吐了好几口血水,咧着嘴回答说:“肯定比娶一个欧阳瑞玥花的多,哈。”
他最后这声笑没来得及笑完,李千沛便不再给他机会了,抬脚蹬在他肩上,他再次受力在地上滚了几圈,最后撞到了那面巨大的屏风才停下。
屏风发出吱呀两声,画面上的人体仿佛活了过来,上下摇动了几次,最终看上去起码百十斤重的屏风向前倒下,将薛桅压在了底下。
李千沛后撤了两步,还没来得及去看薛桅的状况,只看见屏风背后露出来的一个人。
又是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只是年龄大、个子矮、身子胖。
“叔叔?”李千沛不可思议地看着滚到屏风上,结结实实压住薛桅的东庐王李弦疏,扭头看了眼又恐慌又尴尬的老鸨,“这?”
老鸨的心情跟她的抹胸一样,快跌到肚脐上了,最终挤出一句话:“那位下午的酒还没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