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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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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什么时候,与阙蓝在一起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即便是今日如此不愉快的谈话,也不过一个眨眼,两个时辰就过去了。

    整个下午他都窝在藤椅里,她坐在他面前的阳台栏杆上,他打了个盹,醒来后眼睛半睁着,大概不确定恋人还在不在面前。

    日头渐沉,燕舞坊的喧闹渐起,桃林的男老鸨在门口与大堂来回跑了几趟,骑兵们在门口的一个下午,吓得客人们远远回避,那老鸨急得找白芷汀给想办法,两人谈话的位置“刚好”在阙蓝的阳台下面。

    阳台上的恋人清清楚楚地将这番对话听了个完整。

    “玉龙该回去了。”阙蓝说。

    “我们该回去了。”李千沛回答道。

    “我……不跟你回去,什么时候送我去凤池山呢?明天吗?”

    不,不送你去。她在心里对他说。

    李千沛伸手贴上他的脸颊,他转头躲了一下,说:“若肖机语军务实在繁忙,我可以自己雇一辆车走。”

    “不。”李千沛说。

    “不什么?”他追问,手指悄悄扣紧了藤椅的扶手。

    “不如过完上元节再去?”

    他的手指指节发出一声脆响,坚决地摇了摇头,“早晚都一样,怕耽误玉龙繁忙的事务。”

    李千沛按住单手按住自己的心口,若他能看见此刻自己的表情该多好。

    “明日我送你。”

    他的手指离开扶手,缩回袖子里,他虽然看不见太阳,坐在这里却能真真实实感受到它,此刻太阳下山了,他觉得好冷。

    “好。”他闭上眼睛应一声。

    白芷汀见李千沛一个人从二楼下来,也不必问她情况如何了,撩了撩自己一丝不乱的头发,问:“明日再来?”

    李千沛白他一眼,“你怎么什么都猜得到?”

    花魁耸耸肩,道:“你总不能留着他在这里当倌人吧。”

    “……”想着这段时间她即便军中事务再多,也几乎每日与他形影不离,自认给了充足的耐心与呵护,可是她的恋人却依然在忍受着身体与心灵的双重折磨。

    “小鸾现下不需要你。”白芷汀一眼看穿她的想法。

    “那他需要什么?”

    “他需要时间。”

    李千沛一愣。

    “他需要时间学会与自己和解,才能与你和解。”他说起这些,也不过只是在说自己与袁钰瑶分离后的日日夜夜而已。“当初你姑姑可是把剑架到了我脖子上问我娶不娶她带不带她走。”

    “你拒绝了?”

    “对啊。”语气里藏着一丝不察觉的遗憾,却又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当时整个白氏蛰伏十数年等待的机会就在眼前,他没有办法亲手扼杀全族的希望。

    他在那时放弃了袁钰瑶,被驱逐出京,江湖夜雨十年灯。

    不过,命运给了他对等的馈赠,白果果成为了兵部独立成枢密院的元勋。此刻的李千沛,她背负着袁氏的希冀面对阙蓝的时候,与当初的自己有何不同呢?

    “虽然,我与阿瑶不算一个好故事,但是你要明白,分离,是你们要各自修习的命题。”

    白芷汀又开始闪闪发光,他身上的花香一直飘进李千沛焦躁的心里,她此刻才明白时光的厚度,他的年龄与阅历,是她一直信任依赖的根源。

    “我真的……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哪怕是因为瑶夫人也没关系,“不知道如何才能……”

    “啧啧啧。”花魁做出一个嫌弃的表情,“如果说出报答两个字我就打你。”

    “……”

    “我弹一段《玉鸾生生》给你听啊。”

    白芷汀跑回琴台边的时候衣袍鼓风,好似将厅中消失的日光光柱全数揽进了自己的怀中,他坐到琴前整理衣服,准备了好久,厅中不多的几位客人也不忍心打搅美人抚琴,耐心的等待着。

    终于,他弹起了曲子第一节,不过六七个音节组成的短暂旋律,李千沛一个没忍住坐在了楼梯的最后一级。

    花魁看了她一眼,没有停下手指,接连抹出几个缠绵变化的音。

    她对音律一知半解,却能从这里听出如泣如诉的情丝,既晦涩又深刻,两个人不可阻挡的在一起。

    生生,是生生世世的生生。

    只是这些缠绕在一起的音节忽然顿住,白芷汀压了压琴弦,指甲勾挑起几个短促的音,急转直下跌入谷底,两个人的生死别离,却在彼此心底埋下种子等待下一次萌芽成长。

    生生,是生生不息的生生。

    蓦地,他压住弦,说:“就写了这么多。”

    屋里没有灯,比窗外暗多了。

    阙蓝附耳在门缝上听完了琴音,堂中有稀稀拉拉的拍手声。

    “玉鸾,生生……”他轻轻念着,嘴角才微微有些上扬,又即刻落了下来。

    他

    一个心里只装着死的人,如何生呢?

    右眼尚有一点感光,下午太阳好的时候他能看到视野里模糊温柔的暖黄色,甚至能看到大物的阴影,除此之外便没有更多了。现在天光暗,他在没点灯的屋内只能勉强分辨阳台的方位。

    手指摸到了坐了一下午的藤椅,他静静地站在阳台内侧,不愿在往前走一步,怕李千沛看到他。

    墨雨调皮地打了好几个鼻响,李千沛从桃林出来了,听上去它的蹄铁才换了新的,跳起来的时候声音清脆。

    他伸手在虚空中做一个上抹的动作,好像墨雨低头把额心递到他手里,“乖女……”他低声与楼下的李千沛同声说。

    骑兵翻身上马的时候马镫镳带鞍具都会发出各自的奇特声响,听上去还是有几十骑在楼下,他往室内再躲了一点。

    “明日见。”李千沛在楼下对他喊一句。

    他一哆嗦,没有吭声。接着骑兵缓步离开,转向了南边出牌坊的方向,风里还时不时传来倌人们的惊叫,以及客人们的赞叹。

    不过片刻,他的世界又安静下来,即便桃林老鸨在门口卖力地招揽着。

    重新坐回到藤椅里,他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小心摸索一阵,才在靠垫的缝隙里碰到了银哨。

    他捏着哨子摇了摇,里面的珠子发出清脆的叮铃,阿荣高娃当初在制作这一对哨子的时候真的将最厚重的祝福投入其中了吗?她能料到有朝一日那个小女孩会绑着她唯一的儿子、带着骑兵北上与他哥哥兵戎相见吗?

    玉龙,你当时在邀月楼顶吹哨唤我的时候,有想到今时今日这般境遇吗?

    忽而又听见白芷汀在一楼厅中抚琴,是当初他们在开平城鹭楼时候的那区《神人畅》,尧舜之音博达宽宏,如温柔的手轻轻在阙蓝头顶抚过。

    白芷汀从不说安慰的话,却是人间最妙的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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