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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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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岁惊蛰,李千沛是没有听到皇帝在和光大殿上念诵夏无疑冒死送来的请罪书,其中惊心的天文数字都被兰加志原封不动的写进给她的信里,其实哪里需要兰加志来告诉她,彼时的她就在焦蒿的手眼之间。

    白果果在殿前失势大概也是从那时开始,虽然他从头至尾没有为自己的得意门生说过一句好话求过一句情,在遭受了那样多的攻击之后,他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立场。

    今日的枢密院内,枢密使第一次为自己的学生感到惋惜,说出了他坚信不疑的事实:焦蒿在,北境安。

    “白老儿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李千沛手掌拍在沙盘边框上,边缘的小旗帜随之一跳,“虽然钟中丞年底去南方募粮,焦蒿的罪名还未定案,却跑不了草菅人命通敌卖国戕害同僚的罪名!怎么到现在才来给他叫屈呢?”

    徐一品有意挡住她半个身子,使了好几个眼色。

    可是李千沛脑子里尽是焦蒿给津蕤下毒将其关在牢里,还在牢门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他说,丧家之犬就不要到处丢人现眼了,他还说,当初换做是他便早就让自己死在牢里了。

    于公,他助长走私、私藏那钦、倒卖北境堪舆图,于私,毒害津蕤、设计她落入地道妄图以此杀掉她。

    焦蒿生前与那钦私交甚密,让其装成有蒙古血统的厢军杂役混在公堂之上,后来被沈流韬逼到穷巷,原本她那时候就能了结这个故事,谁知那晚巷尾的砖墙变戏法似的洞开——白芷汀就走了命悬一线的那钦——只为了报阿荣高娃的恩。

    白芷汀与李千沛有着生死往复的情谊,此刻也莫名怪罪起他姓白这件事来。

    终于在到达临界之后,她脱口骂出一句:“老头你根本就不懂北境!”

    “泼妇你根本就不懂政治!”

    已过花甲的枢密使毫不留情地回击,准确击中要害。

    泼……妇?

    徐一品在两人之间咧着嘴笑,最后居然露出一个万般赞同白果果的表情,“白相果然透彻。”

    女将军瞪他一眼,自己挨了骂居然还帮着外人说话,怒火中烧之后她憋出一句最强人身攻击:“白芷汀可跟我们讲了,他给你取名字叫白果果是因为你穿开裆裤!露出来一对果子!”

    枢密使的眼睛,由最开始的睡眼变成鹰眼,现在睁得圆圆的,日常松散的后背也打直了,莫名变高了一截,像是个被火气吹起来的鱼鳔。

    尴尬的沉默。

    “咳咳,打扰。”甲一门口出现一位武将,虽然大半个身子都进来了,他还是表示性的敲了敲门,“门开着呢,我就进来了。”

    白果果的眼皮又耷拉了下来,不再跟李千沛一般见识,走开了几步,才问:“匡将军有事?”

    古铜色皮肤衬得匡银鹤的怒眼格外白,他额头矮,整个人显出凶相,说话倒是轻软的西南口音,“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听说玉龙将军来了,特来见见。”

    我有什么好见的?李千沛从之前的情绪里稍微脱离片刻,恢复了起码的礼貌,拱手道:“上次见匡将军情形太复杂了,来不及多说两句话,玉龙听伯衡说过,大哥袁千浪在将军手下时得了不少照顾,匡氏与我袁氏向来亲近,玉龙希望以后也是。”

    匡银鹤比袁千浪还要大几岁,甚至可以当李千沛叔叔,之前听过太多这个姓李的袁氏后人的逸闻,总觉得她上不了台面。直到上次凌晨在朝堂上一见,满朝绫罗绸缎的大人之间,她被皇帝扭脱手臂,自己划破脖颈,要求重组玉字军北征,更直言为袁氏平反,当时的她在这位佤族将领眼里,分明就是袁千浪活了过来。

    “匡某……有个不情之请。”金刚似的怒目将军对女将军说。

    李千沛看一眼白果果,抬手做了个请,“匡将军请讲。”

    “匡某想与玉龙将军北上。”

    “不行。”她却是即刻否决,又担心匡银鹤下不来台,急忙补充道,“玉龙的意思是,匡家军历来驻守甸州边陲,玉龙曾随天师游历到西南,夏日潮闷冬季温暖,将军这次来京偏逢连绵大雪,可能适应吗?”

    匡银鹤倒是不置可否地说:“还行。”

    “南人不能打北仗。”李千沛说得决绝。

    “帝京属不属于南?玉字军算不算南人?为何帝京禁军可以,甸州边军不行?”

    “帝京下雪,你们甸州边军里几个人见过雪?”李千沛忽然有些头热,感觉眼前这位异族将军跟白果果一样在跟自己抬杠。

    “待我匡家军集结完成北上,已经是春暖花开日了,说什么下不下雪?”匡银鹤据理力争。

    “北陆作战多为平原骑兵战,甸州士兵擅长山林战如何能一样?”

    “你玉字军也不是水军,六年前不是一样打仙州?”

    “怎么?听匡将军这个口气,这个金州你是非去不可了?”

    “对,非去不可!”

    “那你匡家军入不入我玉字军编制呢?”

    “入……”匡银鹤猛地咬到了舌头,却看到李千沛挑起眉毛,徐一品在手心敲打着扇子,两人皆等他回答。

    “白相听到了啊,匡将军要入玉字军编制,不带翻悔的啊。”李千沛笑着说,“匡将军给边军发个军令吧,白相盖个枢密院印给加个星级,嗯……三颗星如何?”

    之前还是一口一个白老头,这会就是白相了?

    匡银鹤明显还是与她接触得太少,一来一去之间着了道,虽然他是真心要与李千沛去北境的,可是要他匡家军改名换姓却是不行,他情绪涌上来,连连摇头。

    “匡氏边军现下有多少人?”白果果转到沙盘的另一侧,在大裕的西南,有几处成团的禁军,还有就是匡氏的牛头旗。

    “四万余。”

    “匡将军准备带多少人北上啊?”

    这个问题匡银鹤好像早已想好了答案,立刻回答道:“末将上京之时,已经吩咐好家中孩儿,若需要提兵北上,军中三十岁以下的全员出征,约有一万八到两万两千人。”

    玉字军此次征招的年龄限制是三十五岁,对于退役的老兵,放宽到四十三岁,李千沛手里只有列缺骑三十人能保证全员三十岁以下,她非常清楚两万青年对于任何一支军队来说都是强劲的助益。

    “对了,还带着乌蒙马,不用给我们配坐骑。”匡银鹤见几位都没接茬,又补充了一句。

    乌蒙马是甸州特产的马种,已经有上百年的驯化史,甸州边军的骑兵都乘骑这个马种,特点是花色复杂、短小紧凑、耐力奇佳,李千沛少时与天师游历甸州,当地人普遍个子不高非常适配这个马种,山路崎岖难行,乌蒙马负重跋涉百里是常事。

    后来她有了墨雨,长时间看习惯了云州烈驹的体格,再遇到乌蒙马只觉得可爱,府上的小驮马便有一半的乌蒙血统。

    “马?有多少?”她问。

    “这是什么问题,有多少兵就有多少马啊。”

    四十多个营的短腿骑兵?!

    她一想到这里就快要憋不住笑,鼻孔忍不住开合,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又转,佤族将军看不懂她这个表情,试探着又说:“兵器我们自己出,你给我们配黑甲,总可以了吧。”

    “不,不行。”女将军一挥手。

    “袁千沛!”匡银鹤大喊一声她的名字,两人皆是一震,“不,不对,是李千沛。我……”他当年在禁军当营长的时候,不知道这样大喊过多少次袁千浪的名字。“我说你不要太过分啊!”

    “我说不行是指无论是兵器还是黑甲,玉字军该有的匡家军一样不少,包括粮饷皆是一样的标准,只是……”李千沛毫不在意对方叫自己袁千沛,“只是甸州士兵体格小些,军备仓里现成的甲恐怕用不了。”

    “这还不简单,让军器监赶呗,白相一纸调令的事。”徐一品接着话往下说。

    看着眼前一唱一和的两人,匡银鹤总算回过点味来,低头看沙盘里自己无比熟悉的西南边陲,甸州金州和帝京,地理位置是一个三角形,匡家军由甸州出发抵达金州的时间比到帝京的时间长不了多少。

    “不行,不能来帝京。”他的手指将牛头旗向北推,穿过亭州到达梓州,“金州已失,梓州才是大本营和生死线。”

    匡银鹤也知道金州已失?李千沛看一眼白果果,老头一脸没有表情的表情,她忽然意识到,今日自己与匡银鹤之间……是他搭的桥吗?

    梓州,大裕最大的内陆州,与八个州接壤,虽然穷,却是李氏皇室的发源地,还有可以属于任何人就是不属于梓州自己的乌金矿。

    “梓州……”那个牛头旗孤零零处在帝国的腹地,再往北一点就是群魔乱舞的六部旗帜,“梓州与金州边界还需先行部队去查探和协调,派谁先去呢?”

    “不必想了,我去啊。”

    梓州禁军统领黄奎站在门口说。

    “门开着呢,我就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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