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同
“寿王殿下,老朽想带女婿的尸首回府。”又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王庆雍的语速很慢,且像是两块岩石互相摩擦发出的干燥回响,令人耳孔发胀。
在场的每一位,多年来多多少少都受过王氏恩惠,加上皇室对王氏的推崇爱戴,令这个既不入仕也不经商的家族在整个大裕都有着超然的地位。寿王可能也没料到今日连王氏家主也来了,四大氏族的家主三生一死,显得董白两相的缺席格外怪异。
“原本,王老神仙这点要求本王应当满足的,只是……”寿王说着,看了一眼大理寺卿宋子桢和京兆府尹冯坚,“只是王府上发生此等恶劣的凶杀案,还在这样多的朝廷要员眼皮子底下,就算本王答应,恐怕宋大人冯大人也答应不了吧。”
王庆雍看了一眼欧阳铖的尸体,在他面前,欧阳氏的孤儿寡母们都乖乖的闭上了嘴,似乎终于有人能给她们做主一样。老医生蹲下身,解开了欧阳铖腰上悬挂的玉佩,递给琼瑛,说:“拿着,欧阳氏家主的徽记,没人敢有意见。”
说完直起身,知道冯坚担不起此事的干系,便问宋子桢:“宋大人,眼下你打算如何处理?”
“回老大人的话,按照流程,该由大理寺将尸首和疑凶都带走……只是,玉龙将军,不,是栖郡主执意不让大理寺拿人,不允许任何人离开现场,宋某也不知如何是好。”宋子桢年纪三十许,是李顼登基后任命的年轻清流中最杰出的一位,前两年更是迎娶了蒲氏再婚嫡孙女,成为了蒲开垚蒲开淼的亲姐夫。
老神仙冷哼一声,白胡子一跳,看见厅外门边的李千沛和一名背对着众人的黑衣男子低声说话,大声问道:“李玉龙,什么时候放大伙走?”
李千沛愣了愣,还是生出几许抱歉,说:“王老大人稍安勿躁,不如再给玉龙半个时辰,若还是没有结果,便由宋大人带回大理寺决断,如何?”
王庆雍拉起琼瑛的手,碎步走到席位边,一屁股坐到地垫上,说:“就半个时辰,老朽等得起这半个时辰,就不知道其余大人是不是能等了。
琼瑛听着外公这话,来来往往竟然是向着李千沛的。“外公……”
“琼瑛坐到外公身边来,不要怕。那泼皮要是查不出半点东西来,宋大人和寿王殿下肯定也要给我们王氏欧阳氏两族一个交代,再不济,你薛世伯还在呢。”老头枪头乱指,无端端带上了好几位。
被黎大娘子压着的薛同舟也只是喏喏的应两声。
宋子桢忽然眉头一紧,用袖口轻轻擦了擦额头。李千沛在门口叫一声宋大人,这才解了他眼下的围。
上一次他们分离的时候,沈流韬几乎失去了意识只一心求死,而这一次再会,虽然与他计划并不一样,他却欣然能为她帮上一点忙。
李千沛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用手指在他的胸骨中间来回摩擦了一下,能够摸到一点凸起,是因为愈合的时候没有固定好,有些微的错位。
“哎……”她叹气。
沈流韬却笑着捶了捶自己的胸骨,说:“叹什么气呢,结实着呢。”
李千沛有些疑惑地盯着他,就凭他这时不时露出的笑容,哪里还是以前那个沈流韬?“阿娜尔呢?”
“嘘……沈流韬压着嗓子说,“我在明她在暗,将军不必担心。”
就在刚刚,李千沛将夜宴发生的事情始末和阙蓝讲过的经历向沈流韬复述了一遍,死者是当朝计相,又是好友的父亲,栽赃的是阙蓝,一时分不清到底杀人是目的还是栽赃是目的。
“但是凶手一定在对面是吗?”沈流韬问。
“当然背后指使可能在这面,只是动手的人肯定在对面。”女将军向宋子桢招招手,“这位是大理寺卿宋大人,这位是……我玉字军的侦讯高手,今日的事件,还烦请宋大人与他一起还阙蓝一个清白。”
宋子桢本以为李千沛给他解了厅内之围,没想到却落入她画的陷阱。他堂堂大理寺卿,从三品的大员,古来也算九卿之一,今日落得与眼前这位流里流气的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年轻男子一伍,心里多少有些气恼,可眼下却是被架了起来……
“蘋风也来助郡主一臂之力可好?”白芷汀不知何时凑到了三人身边,可能是屋里氛围太过压抑,也可能是他这一晚的精神都游离在宴会之外,眼下的事情得不到解决,他心头便更沉一分。
李千沛回头看看厅内的徐一品与阙蓝,当日在敏德广场劫后余生之时,是这四个男人在她左右,今日要过这道坎,还是他们四个……
“那有劳白家主了。”沈流韬客气地说,“需要多拿些炬火,让将军带我们去后院再察看一番。”
严芝翎与蒲雪华老爷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老爷子算是今日到场的年纪最大的家主了,比王庆雍还要大出点月份。
蒲氏之所以能位列四大氏族除了百多年的传承之外,蒲雪华老爷子这一辈几兄弟,基本是做遍了东南西北四使。蒲雪华自己曾做过涪州州丞,在神武时期回京
做到了参知政事,离相位仅有一步之遥,却因为执政保守和枢密院分权等事件错失时机,最终没能得偿所愿。
后来年轻的董捷彬到了中书门下,锐意进取并且对枢密院态度包容,才成为了大裕开国以来最年轻的首相。
只是保守的蒲雪华总认为,失了兵权的首相根本就不是首相。
他是蒲氏家主,他是这样的想法,蒲氏的儿孙辈大多都是这样的想法,即便是好几个嫡孙都在禁军历练,但是对于白果果的工作,他还是很不满意的,特别是这次北陆局势紧张,他最宝贝的蒲开淼滞留边境。
表面上看,董捷彬并不受蒲氏待见,可是严芝翎知道,若想要重塑相权,蒲氏这样的保守氏族就是跟自己站在同一边的。她客客气气地与老爷子聊着涪州的美食佳酿,特别是明年春闱入京的涪州考生,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谁可能进三甲云云。
听着这两位轻轻松松的闲聊,丝毫不像被挟持在王府一般,挤在一个宴会厅里的贵人们便没有了那么焦躁。
这时,大门方向传来的一阵吵闹,严芝翎瞥一眼身后的兰加志,说:“哟,是哪位家主的仆役来接人了还是殿前司来了?”
“那就听听等下有没有兵器的声音吧。”蒲雪华说得轻松,“我家宅子里那帮护卫,也不是傻子,看到玉字军还要送人头吗?”
这话刚一说完,就听到一阵马嘶,紧接着就是刀兵相接与人声叫喊。
“还是蒲家主说得准。”严芝翎微微颔首。
蒲雪华似有些倦怠,打了个哈欠,趁严芝翎点头的空档看了看她头上的发饰,说:“董夫人觉得……今日这场戏如何才结束?”
“我说了哪算啊,得问问李玉龙怎么才算完啊。”
“哦?”老爷子身上可看不出一点被糊弄过去的样子,“那年轻人头上分明与夫人一样的玉簪,老夫还以为……是子礼的安排呢。”
这话说的声音不大,却神奇地令这几百号人都安静了下来,只有玉殷还在厅中一角仔细地给户部的大人们看手相。
严芝翎神色未见慌张,却是说:“嗯,刚刚我也是这样想的,若真是子礼安排的,待今日回家可免不了好生与他多费点口舌了,不提前告知我,也不怕我受了牵连出不去这大门?”
蒲雪华看着这妇人,笑了两声,说:“看来,今天还非得还那年轻人一个清白呢。”
“家主说得是。”严芝翎看着对岸几个人往宴会厅北面走去,眼神沉了沉,再往大门望去,几支箭矢落在了墙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