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友
南斗坊。
清晨天才亮不一会,胖婶便敲响了王英医馆的门,“英姑娘英姑娘,去看看吧,那瞎眼的慧娘家窝棚塌了,砸在了她男人身上,眼看着要断气了!你快去看看吧!”
正准备开档的琼瑛拉开门,表情沉沉的,说:“好端端的窝棚怎么塌了?”
“这雪没日没夜的下,棚顶积雪太重,慧娘又是个眼瞎的,他男人昨晚做活回来已经是三更了,也没想起这个事,结果鸡鸣那会棚子就塌了,压在了床上,两口子带着孩子都在床上呢!这不就给压住了吗!”胖婶越说越急,颠来倒去的。
琼瑛听明白了,往药箱里装上金创药、十灰散,许多洁净的纱布,想了想,又从药柜里取出成品的琥珀抱龙丸,再给自己戴了好几层的手套。
“走!”
锁好医馆的门,她顾不上与腿脚稍慢的胖婶一路,飞奔着往窝棚聚集的那片区域去,路过坊口的时候,余光瞥到小街上那辆欧阳氏马车还在,已经两三天了……
眼下顾不上死缠烂打的家仆,琼瑛穿过围过来的居民,“让一让,大夫来了!”
“英姑娘可来了。”“让王大夫给看看。”“英姑娘他没事吧?”
慧娘的丈夫已经从塌陷的窝棚里搬了出来,躺在倒在积雪里的门板上,满脸都是血,她想都没想地跪到他身侧,把他的手搭在自己腿上,屏息静气,摘掉自己的手套压上了对方的脉搏。
要专注,在这样的雪地里要不了一会指尖就会冻僵,号脉便容易出偏颇,要趁着这宝贵的时间探清楚。
不过两次换手,她取出一沓纱布压在男人头上。
“孩子呢?”她问,手还没僵,还能给孩子号脉,“把孩子抱来。”
四五岁的小孩明显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坏了,一个劲哭闹不止,看到父亲那满脸满身的血更是哭得撕心裂肺,再这样喊叫下去伤了嗓子,以后说话就困难了。
还好带了治疗惊痫不安的抱龙丸,她在心里庆幸,手伸到药箱里取出药丸,“请哪位好心的给孩子喂一下药,带他去个暖和的地方,慧娘有没有事?”
慧娘靠着断墙站着,因为眼睛看不见,她一直仔细听着丈夫孩儿的情况,“英姑娘,我没事,请你救救我丈夫。”
琼瑛看见她手上身上都是血,还是站起来走到她身边粗粗检查了一遍她的头和身体,只有一些擦伤,捋了捋她散乱的头发,琼瑛低声说:“没事了不要害怕,我在呢他死不了,放心放心,去照顾孩子吧。”
运气还算不错,男人只是砸破了头皮,并且晕了过去,身上只有一些淤青,但是能感到生活过得拮据,体能差,失温严重,琼瑛委托几位邻里抬着人去自己医馆,起码自己还能烧得起炭火。
再从坊口路过,马车上的人该看到她了,她每日做的大部分事情他们都知道,他们知道,欧阳铖也就知道了。
应该就是今日了,前几日夜里就来请她今晚去参加寿王的晚宴,她一口拒绝了,怕耽误大小姐日常生活,他们便在坊口等着,倒着班的等。
琼瑛琢磨着,该不会晚点父亲还要亲自来请?
说不去就不去,他亲自来了也不成。
胖婶跟了她一个来回,回来的时候跑在了前头,还没到医馆就与一位身形庞大的男子撞在了一起,两人并排错身竟然将小巷堵上了。
“……”
既尴尬又滑稽,两人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琼瑛远远看见两颗肉丸子似的人在巷中相遇,心底升起一股暖流,踮着脚跑到他们面前,扑到了男子身上。
“蕤蕤!”她抱着他的一条胳膊,与自己的腰肢差不多粗,“我可想你了!”
胖婶终于错身过去,却站在原地不肯走,直勾勾看着这大肉丸子一条胳膊就环住了琼瑛的半个背。
到底是个什么英雄好汉能得到英姑娘的芳心?这胖子到底什么来路?
“好琼瑛,你过得好吗?”憨厚的士兵拍着老友的肩膀,温柔地问。
“还不错,你呢?在宫……现在的差事还顺心吗?”她瞟见胖婶站在一边竖起耳朵在听,险些说出宫中殿前司这样的词语。
津蕤点点头,挠了挠脸肉,说:“当然不如之前在将军身边了,但是虞指挥对我很照顾。”
“见到你真好。”琼瑛笑得真诚,左右捏了捏津蕤结实的臂膀,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怎么这么早来南城啊?找我有事吗?”
“之前护送公,弥小姐去凤池山,才回来有一日的休沐,昨晚在金戈坊与流韬喝酒到现在。”他说着,指了指金戈坊所在的东北面,“我们两兄弟太久没见了,一不小心就到现在,哈哈。”
“流韬也回帝京了吗?”琼瑛惊喜地问。
“对啊。”津蕤点头,“他带着阿娜尔回来见长辈,该是要说婚事了。”
婚事?琼瑛有些惊讶,当初在玉泉城,被将军一脚踢断胸骨的沈流韬,是
她亲手交给阿娜尔的,没想到过去一年,两人竟然要成婚了。
见琼瑛走神,津蕤有点尴尬,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话,脑子里想着该怎么挽回眼前的局面,却不料琼瑛开口问:“那等我处理完了这个病人,便去金戈坊探望两人,你觉得如何?”
啊?原来她完全没有那样的心思,津蕤心底升起一股说不出的淡淡喜悦,说:“嗯!你救过他的命,你去他肯定欢喜。”
“那……”琼瑛还是皱了皱眉,“他对将军的心意……”
听了半天的胖婶实在不知道两人说的这些人物是谁,忍不住插嘴:“将军是谁啊?这个流韬是女的吗?”
琼瑛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对了,”肉丸子睁大一双眼睛说,“来找你还有另一件事。”
“你说。”
津蕤有点为难,胖婶恨不得站到两人中间来听了。
琼瑛取出荷包里的钥匙递给她,客气地说:“婶婶,麻烦你去开一下医馆大门,免得病人在门口受了冻,我与这位少侠再说几句话,好吗?谢谢你。”
“哦。”胖婶捏着钥匙,念念不舍地一步几回头,磨磨蹭蹭去开门了。
琼瑛拉住津蕤在往前走了两步,“跟沐星公主出宫疗养有关吗?还有……明大哥的死是不是跟这个有关系?”
津蕤能说的不多,他想了想,才说:“有点关系,但是将军托我来问你,中了什么毒死后的骨头会变成绿色?”
“绿色?”琼瑛也有点诧异,“谁的骨头。”
津蕤将嘴唇紧紧抿起,不能说。
“这个……我现在回答不了你,可能需要问问外公。”只是这一阵没有听到王老神仙的消息,明宏深的死对他打击很大,他漫长的一生里,发生了太多次白发人送黑发人。
今年这个腊月真的太冷太难过了,像刚刚慧娘一家这样的还算运气好,如果雪还不停,南城不知道要死多少百姓。整个王氏,无论琼瑛还是王庆雍,舅舅姨妈,定然都在尽力诊治百姓。
“好,我会如实转告将军,或者你今晚也要出席寿王的晚宴?将军一定到场的。”
“不去。”她斩钉截铁地说。
“那令尊大人……哦,街口那架马车是等你的?”
“嘘,小点声。”琼瑛想了想,“晚宴我不去,但是会尽快去见一次将军,你不方便说的事情,她可以告诉我。”
津蕤余光看了看坊口的马车,“他们这样要是暴露了你的身份,在南城你就不安全了。”
胖婶远远的大喊一声:“英姑娘,他开始抽了!疯了一样,你快来看看啊!”
琼瑛一惊,拍了拍津蕤的小臂,说:“今日实在不能与你叙旧了,之后咱们再聚一场……”
“你快去,坊口的马车我替你料理了。”
琼瑛跑了一步,又回头看看最信赖的旧友,笑着点头,“嗯!”
没一会,在王氏医馆内,琼瑛暂时将病人稳定下来了,正拿着方子抓药,来来回回不嫌累的胖婶又跑来说:“英姑娘,刚刚找你那个胖、少侠,把坊口的马车一拳打穿了!”
“哦?是吗?”琼瑛头也不抬。
“肯定是哪个大户看上对面坊的丫头,堵人家来了。”胖婶瘪着嘴,说得煞有介事。
“嗯,应该是。”琼瑛敷衍着。
“诶,英姑娘,你这位朋友颇为威武啊,在军中高就吧,我听你们说了好些将军指挥什么的,是不是?你们什么关系?他婚配了吗?”胖婶上身伏在柜台上,踮着脚,再用点力便要栽进去了。
“嗯……”琼瑛只看着自己手里的药材,无心与胖婶交流,“白芍要酒炒……加点熟地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