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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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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舞坊在帝京的东南,打破了坊间的格网。将周围三五个坊的面积全部纳入其中,成为了南城最大的坊。

    这并不是原本对于南城的规划,是近百年迎来送往的自然选择。

    燕舞坊中大大小小的勾栏鳞次栉比,向来兴盛有时衰落有时,更迭转换不止,唯独立在坊口上的贞洁牌坊百年来屹立不倒。

    相传,是百年前一位不得了的女楼主生前为自己立的,也为每一位进燕舞坊的姑娘而立,她的故事在勾栏里每年都会上演无数次,氏族子弟与风月女子错位的情爱,最终被氏族长辈斩断情愫还要大肆加以侮辱,类似这样的故事压根不算什么惊天动地的奇谈。

    她辛辛苦苦攒起来的钱原本是想贿赂京兆府为自己脱籍,最终不仅没能得偿所愿还被氏族反咬一口差点落下罪名,最终她为自己造了这个牌坊,正面刻有宏伟的“贞节”二字,牌坊落成那天她亲手为这两个字刷了红漆,然后就投河自尽了。

    曾与她相爱的氏族公子派人来拆牌坊,却遇到了旱天雷,当场劈死了一个石匠。最终这个牌坊不仅保留下来,石匠的徒弟还将这段故事刻在了牌坊的背面。

    百年来,凡入燕舞坊者,无论是倌人还是花客,都要从这“贞节”二字下走过。

    牌坊的两侧立有几副丈八见方的楠木告示牌,实际上是滚动更新的榜单,每一个排名的卡槽里都插放着雕刻名字的木牌。其中铜钱榜每一日的拂晓更新一次,叱咤榜一旬更新一次,胭脂榜、高才榜三个月或者更久更新一次。

    每到二到四月间,还有针对春闱考生的青苗榜。

    铜钱榜和叱咤榜几乎是帝京氏族子弟的必争之地,今日两榜魁首分别是蒲开垚和李千沛。

    晌午过了,雪总算停了。

    倚风斋二楼西阁的绫罗窗户从里向外推开,可以看见,窗扇内还挂了一圈厚厚的绨毡,一双纤葱玉手麻利地卷起绨毡,让外面刺骨的冷气透到屋内,想来是一夜不曾通风了,室内涌出的热气在半空中结成雾蒙蒙的烟云。

    “起来了,伯衡。”女倌人只开了这一扇窗户,怕忽然的降温激了床榻上的人,“我们也去打雪仗呀。”

    她穿了件天青色的拖地外衫,软而垂坠的面料勾出她玲珑的体态和修长的四肢,脸上明明还带着稚气,可是眉尾下垂,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里好似装满了心事,弥漫着让人看不穿的惆怅。

    太阳醉醺醺的挂在天上,坊间无论是庭院还是小街都铺满了淹过脚踝的积雪,起得早的倌人们裹着皮袄子在街上嬉戏,一个雪团子有心无意地就砸到西阁的窗子。

    “对不住了寄南妹妹。”楼下那光着膀子的年轻马夫向她道歉,这样冻的气温也不知道为什么还露着上身。

    燕舞坊就没有人不认识她,千山暮雪琴舞双绝的寄南姑娘,连续三年都在胭脂榜探花位置。以乐籍身份进胭脂榜三甲,本就是难事,更何况连续三年。

    千山暮雪是形容她的清冷气质,一向不怎么笑也不与熟客有多余的交集,总是若即若离的一个人,更鲜少有人能请动她登门表演。

    寄南原本还想在窗边多看一会,被这孟浪的马夫一招呼便从窗边走开了。

    “伯衡伯衡,起来了。”她俯身凑到陷在锦被堆里的徐一品耳边,每个字都带着温柔的力量。

    男人懒懒地翻了个身,瓮声瓮气地说:“叫徐叔叔,没大没小的。”

    寄南扶他坐起来,塞了两三个枕头在他背后,徐一品瘦得有点脱相,才刚坐正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寄南半跪到榻上,搓热了手给他来回摩擦着背心,好一阵才将他这咳给止住,又端起早就准备妥当的枇杷糖膏,用小银勺舀出一小团递给他含住。

    “我去请王大夫来看看,天天这么咳嗽也不是办法。”寄南四肢比例较一般人更修长,在轻薄的大袖衫里显得身子凹凸有致。

    “诶……”满脸咳得通红,徐一品伸手抓住了她,“雪停了吗?”

    “刚停。”寄南低头看见男人抓住她的手,骨节暴突得有点吓人,“你……”还没说出什么呢,两三颗眼泪便滴到了他手背上。

    “哟,怎么了?”徐一品勉强从榻上侧了侧身,拉她到跟前,撩开她额前斜斜的碎发,擦掉最后一滴还挂在脸颊上的泪珠,“又怎么了?”

    “伯衡若是有个……”

    “呸。”徐一品打断她,“叫叔叔。”

    白玉雕刻般的手指抹了抹眼角,寄南取下衣架上的外衣,嘟嘟囔囔地说:“把衣服披上,没关窗户呢。”

    “好。”徐一品有意将这个字拖得老长,“去南斗坊的路上多穿点,可不能给你也冻病了,你若是有个什么好歹,我一定跟着你去。”他巧妙地将她之前想说的话抢着说了。

    寄南可算是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净会说这些浑话。”

    “还不是跟寄南姑娘学的……咳咳。”

    寄南出了门,徐一品肩上似乎卸

    下了千斤重担,眉目中的笑意也瞬间消逝。有意挺得笔直的背脊也佝偻下来,一只手按住咳得发酸的肋下。

    开着的那扇窗户里传来年轻人嬉戏的欢笑,伴随着令他总想咳嗽的干燥寒风,他缓缓走到窗边想将窗户也关上,却不料刚到窗边就被一个雪球砸中了头,楼下的光膀子马夫还以为是寄南,嬉笑着:“妹妹也下来玩啊!啊——徐大人,抱歉啊徐大人。”

    徐一品想回答一句无妨,却因为吸了一大口刀子似的冷气咳嗽起来,只好对着马夫摆摆手捂着嘴合上了窗扇,手心感到一丝温热,心下一沉,颤颤巍巍地伸直手掌,果然咳出血了……

    “伯衡……”

    手掌握紧背到身后,徐一品抿着嘴问:“怎么又回来了?”

    寄南穿上了出门的厚毛斗篷,兜帽和门襟都滚了雪白的绒毛边,毛边在流动的空气中像是活的一样翻动,衬得她像个初临凡间的精灵。

    “芩姑姑来了。”她说,眼里闪动着复杂的光,又期盼又担忧。

    “哦。”徐一品担心嘴里还有血被她看见,侧过身去说,“好,我穿好衣服就来。”

    “我帮你呀……”

    “你出去。”

    寄南有些不解,疑惑地看着侧对着她的徐一品。

    “我说了,出去。”他再次强调。

    从来没有对她有半句重话的徐一品,忽然的态度转变,寄南莫名有些委屈,还是服从地说:“那我先请姑奶奶去客房等着大人。”

    又剩他一个人的时候,再次摊开手心,暗红的血,与他口腔里的味道一样。徐一品第一次觉得时间于他而言紧张了起来,好多他一直不愿意做的事都排着队在敲打他的窗户。

    楼下打雪仗的倌人渐多,接二连三的雪球打在他的窗格上,哐哐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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