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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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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往上走十几级,明显感到温度在下降,阙蓝呼吸间有了白气,不如身边两位自小练武的底子,他咬着牙让自己不发抖。

    “过了天门就好了。”李千沛搓着他的手背,拿到嘴巴呼热。

    成薇眉心一蹙,直想吐。

    回头看,来路一片混沌,片刻前还在眼前的白氏家主连轮廓都看不清了,更不提二层的万寿堂和斋堂、一层的宝殿和祭台。

    天门的石牌上刻着“独顽似鄙”四个字,与地门上的“虚极静笃”那般玄妙不同,这四个字总感觉是天师的人生真谛。

    李千沛率先一脚踏入天门,手上稍微用了点力气拉阙蓝,结果他一个趔趄毫无阻碍地也进了去。

    “比门外暖和好多。”他感慨。

    “什么感觉?”李千沛问。

    他转头看了看无形无质的石门空间,明明什么都没有却又像……“像穿过一帘瀑布。”

    成薇愣愣地站在石门前一尺,眼神露出不可置信的光芒,语气也慌乱了几分:“我……我进不去。”说着用手在空中推了推,又侧身用手肘撞了撞,确实有千斤之门挡在她身前。

    “薇啊,”李千沛摇摇头,“不用试了,进不了的。你在此稍等,我们快去快回。”

    “走啦。”

    看来老头还不至于老糊涂,阙蓝顺利进来了,她将心里的大石头悄悄放下。

    “不冷了吧?”

    他只顾着好奇地四处看,对于她的问话嗯嗯几句敷衍。

    他们走在一片竹海中的石板小径上,两侧密集的竹枝遮住了大半的天空,偶尔飞过几只斑鸠震落深绿色竹叶上的积雪,簌簌声在四面八方频繁响起。

    “山上有斑鸠,现在竹鼠在冬眠。”她轻声说着,一旦声音大点整个太清镇都能听见,“春天有笋,夏天有笋子虫,都好吃。”

    “玉龙九岁之前一直在这里?”

    “嗯!我能记住每一株竹子,甚至知道其中一些的岁数,分得清南北山岭的青蛇家族,还知道蝉蜕一般都落在哪里……”她说着,张开双臂在小径上转了好几个圈。

    我最喜欢的身份是玉龙仙师,如果可以选择,我想在太清镇过一辈子。

    这是她在北陆草场对他说过的话,他犹记得北陆恶寒的夜里凝结在她睫毛上的冰晶,她也是这样在星空里张开双臂旋转,好像只有从她身上他才能感觉到,一个人因为自己而受到滋养。

    即便是野草金刚,也需要阳光雨露。

    走出这段林间小径,凤池山顶的一块平地出现,一间用竹子搭建的精舍跃然于眼前,穿过屋舍前铺满白石的院落,李千沛替阙蓝整理了一下衣服,手掌贴在了他胸前,他的心在胸腔里怦怦跳。

    “……”她觉得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无用,调整几次呼吸使自己平静一些。

    “弟子玉龙求见师父。”

    只有林间几声长长的鸟鸣,没人回答她。

    “弟子玉龙求见文同天师。”

    她再请一遍。

    “是不是……”阙蓝小声地问,“是不是天师不想见我?”

    “我管他想不想见。”李千沛说着,使劲敲了敲门,“开门了,不然不给你送酒上来了。”

    门没上锁,一敲就开了。

    “嗯?”

    李千沛一步踏入其中,明明是窗户大开的精舍,却像是另一个宇宙,室内沐浴在和煦日光中,既能看清窗外环抱的竹林,又比外界更加温暖干燥。

    成竹精舍岂止是精舍,分明是成竹妙境。

    女将军走进左边的居室,又从右边的居室里走出来,两边看上去并不是连在一起的结构,阙蓝暗暗吃惊。

    “嘻,小把戏。”她却淡淡地说,“老头去哪了……”

    左右环视,棋墩上的棋子没见着,棋格上布满酒杯茶盏留下的圆圈,附带一张字条。

    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天师手书了,一行寥寥几个字,阙蓝歪着头读了好几遍才看明白,“地龙翻身,师赴盐州……”

    李千沛将那张粗糙的竹纸从棋墩上揭起来,刚看了一眼那纸就凭空燃了起来,一刹那化成飞灰。

    “盐州要地震了?难怪没见到星云,跟师父一起去盐州了……”她轻声念一句,心里却暗自打鼓,看刚刚竹纸的成色,师父已经离开月余,至今并未听说盐州有灾情,若是未来将发生的事,需要去得这样早吗?

    已经多年没有什么大事值得师父亲自去一趟了,李千沛搓了搓指尖的灰烬,忽然感到一点失望。

    “是不是也不知道天师什么时候回来?”阙蓝问。

    “嗯……还没人能估计师父的行迹,看样子短时间是回不来了。”她把额头靠在阙蓝胸口上,他的心跳平静了下来,“哎呀……怎么总觉得阻力重重呢……”

    “玉龙这么着急呢?”阙蓝反问。

    “也不算白来一趟,好歹遇

    到……”她想说欧阳铖和薛同舟。

    “好歹遇到白芷汀对吧。”阙蓝浑身带着股酸劲。

    “想不想去笔塔看一看?”李千沛直接装没听到。

    笔塔在成竹精舍的东面,塔前有一方堰塘,水面落了几片竹叶,一动不动的显得死气沉沉。塔虽有七层,层高却依次渐矮,估计过了四层之后一个成年人便很难直起腰来了。

    “笔塔里存放的全是笔吗?”阙蓝问。

    “对,我小时候进去的时候确实放满了笔。”她说完顿了顿,大概想起了在里面写字的那许多年。“我十来岁的时候,吵着要学刀法,师父只让我进塔写字,我那时候愚钝,不懂他的用意……”

    她没有讲的是,要不是九岁在帝京镇国将军府的三两日,要不是津葳骑在马背上健硕的背展,要不是袁珏……

    要不是躲在袁珏臂弯里偷偷摸了他腰畔晃动的手刀,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她才能开窍。

    “从纸上写到墙上,从一层写到四层,写到哭着喊着后悔不练了,写到这里……”她指了指右手手腕,“肿成一个鸡蛋。”

    “那写到什么程度才行呢?”

    “写到,写到这些笔都废掉,写到眼见的每个字都是刀枪斧钺,一撇一捺都是招式,最后写到,墙上全是刀痕。”

    她说完这一句,一掌推开了塔门。

    正如她所说那般,青石垒砌的墙面上,全是细密的刀痕。

    阙蓝不通武艺,却也被眼前的场面震撼,问道:“是普通的笔吗?”

    她走进去掀开沿着墙根摆放的几口箱子,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笔杆,每一支的无论粗细,笔尖都秃得参差不齐。那样一箱码放的数量,至少有三五百支,单单塔第一层便有四十多口这样的箱子。

    “倒也不是普通的笔,大半是皇家赏的御笔,还有师父四海收集来的好货,被我写秃的第一支便是湘妃竹银狼毫。”李千沛说得若无其事,随意拿出一把羊脂玉的、紫竹的、黄金掐丝的笔杆。

    阙蓝问的也不是这个意思,转而说:“上面也是笔吗?”

    “对,我一直写到四层。”

    “为什么只到四层?”

    “因为塔尖被雷击,差点把我劈死。”

    “哈?”阙蓝趔趄两步跑出塔底,到堰塘面前抬头望塔尖,果然是金属的一根尖顶,“打雷的时候你在塔内?”

    “那雷……也不见得是打的。”她出了塔,轻轻合上了门。

    不是打的?“那是什么?”

    “师父修道,该到能引雷的程度了。”她说,“只是他很少施展,我也不过见过两次。雷电之力,实难控制。”

    “解签不会,引雷你也不会,你到底会什么?”阙蓝抄起手问出一句。

    “吃喝嫖赌。”倒是回答得爽快。

    阙蓝刚想骂她一句,忽然听到身后堰塘里一声“咕咚”,他回身看到深邃的死水上出现一圈淡淡的涟漪,又迅速消失。

    “玉龙你看见了吗?”他指着水面。

    李千沛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转头就吓唬他:“搞不好师父把龙藏在了里面。走吧,别让成薇等得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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