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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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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三清造像背后走,薛同舟回头看了眼道德天尊手持的太极扇,扇面上融合的黑白云纹,令他有点目眩,明明左右泾渭分明的颜色活了似的悄悄揉到了一起。

    “阿铖,你记不记得没有枢密院的时候,大裕是什么样的?”他问亲家。

    上一次被人称呼“阿铖”已经是十数年前的事了,王辞在病中时不再怎么与他相见,那之后便没人这么称呼他。

    “怎么?都忘了以前六部协作的样子了?”薛同舟见他不回答。

    他当然记得,只是没想到对方竟然想与自己聊得这样深,他知道自诩船匠的薛同舟,以四大氏族家主的身份,在朝中也是一跺脚抖三抖的角色,但是今日谈起双相分权,确实是欧阳铖最讳莫如深的话题。

    “平章事一人统领六部,整个大裕的所有事务都掌控在一相之手,连我三司也不过是户部的衍生。”欧阳铖说,“当然,最重要的是兵部。”

    后来兵部脱离六部,独立成为枢密院。

    “枢密院使与平章事成了几乎平权的双相,加上你这位管钱的计相,三相的争斗,其实一直只在那两位之间对吗?”薛同舟压低声音,但是说的每个字都十分笃定。

    三清殿走过,便往侧面的三官殿,欧阳铖走得驾轻就熟,将薛同舟的话听在耳中,确实不知道亲家今日说这些,到底要探个什么究竟出来。

    “求签在哪求?”

    “哦,这边。”

    “游州一般不用签筒,我们用筊贝,就是木头刻成两个蚌壳样式的东西。”薛同舟边说边比划,“求出来的卦象非常简单直接。”

    “薛公今日想求什么?”

    “求……”薛同舟左脚迈进配殿,又退出来,换了右脚先进,“不如求欧相一句真心话。”

    “哦?”这倒是欧阳铖没想到的,“薛公想听什么?”

    “想听你说董捷彬必定重振相权,令枢密院重归兵部。”

    这……真的说不出口啊,欧阳铖无奈地摇了摇头。

    四十六岁便成为大裕两百年来最年轻的平章事,董捷彬好像是走到了开国以来的顶峰,偏偏是相权最低落之时,即便遇上了少年帝王,终究是刀不尖剑不利。

    在氏族之间,甚至有人将“伪相”的帽子扣在他头上,即便是推行了数年大刀阔斧的新政,量田地改税收充盈国库,依然不能占满史书一整页。

    甚至……甚至比不上那随神武帝开疆拓土的袁珏。

    没错,董捷彬若想再进一步,接下来能做的,只能如薛同舟所说。

    其实今日的话题,薛同舟无非是想问,董捷彬有多少胜算罢了。

    白果果失了焦蒿,若神秘的兰加志背后倚靠的真是董捷彬,加上北境情况复杂未知,两相之间的天秤摆动就相当激烈了。

    而在这无声的较量中,欧阳铖心里又在哪一侧的秤盘里加了自己的砝码呢?

    他再次想起王辞,若没生郁病,他该在夫妻夜话之时问她如何解读时局,并将整个欧阳氏的砝码都由她代为投注。

    “阿铖,阿铖!喂,这么难答吗?”快人快语薛同舟戳了戳自己的亲家,“我只是想为家里的儿子们打算打算,要是这么复杂我还是教他们修船吧。”

    无名观的签筒大得夸张,求签的人没有点手劲都摇不动,薛同舟费了好大劲才摇了一根签子出来,那大得像戒尺一样的签子并没有应声落地,一个人影迅速穿过薛公周围两三位随从侍卫,轻盈地在空中捉住了那根签。

    “嗬,恭喜薛公,上签一支。”李千沛双手将签子捧给薛同舟。

    “你你你,你你你。”薛同舟没想到能见到李千沛,激动了半天打着磕巴,“你给我解签。”

    “我可不会。胖子,去把虚濯叫来给薛公解签。”

    才走到配殿的笃昱嗖的一声就跑了。

    薛同舟不如李千沛高,却总想着捏她的脖颈,指着阙蓝问:“就是这小子啊?还跳河?”

    当日薛公作为婚礼的高堂可是在大花船顶上目睹二人跳河的。

    还没等李千沛回应,薛同舟径直走到阙蓝身前,上下打量他一番,果不其然,最后还是盯着他头上那支清辉玉簪子说:“这李玉龙啊,不是一般人,你肯定也不是一般人。”

    “薛公过奖,阙蓝实在受不起。”他将上身俯得低低的,尽量显得谦恭的同时,方便对方看簪子看得更清楚。

    许是抽了上签心满意足,又许是见着李玉龙意外之喜,即便暂时猜不透这雪白的男人到底什么来路,薛同舟还是拿他开起了玩笑:“我年轻的时候也为了女人跳过海,在水下憋了半刻多钟的气,差点没上来,然后就有了海蛟的诨名。”

    所有人都笑了,除了欧阳铖。

    要不是因为在亲家面前出口伤人太没风度,他现下非要痛骂李千沛一顿,让她将女儿还给自己。

    “许久不见欧相,近来身体可康泰?”这

    已然是李千沛能够降到最低的姿态。

    老子总不能在自己的山上给你跪下吧。

    欧阳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算是答了她的问候。

    “玉龙听师侄讲说,这次薛公与欧相慷慨,将凤池山往后二十年的香油钱一并给了。眼下……”她偷瞄一眼欧阳铖的表情,“眼下玉龙那不成器的师侄虚湛,面对数目如此之巨的款项,愁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薛同舟一向以匠人自居,听到关于钱财的一切都只觉得头疼,握着自己那支上签反反复复看了又看。

    欧阳铖眉头一皱,虽有疑惑,却还是冷笑一声,说:“我以为凤池山只有你不学无术。”

    成薇向前走出半步,被阙蓝拉住,轻轻对她摇了摇头。

    “欧相所言确实。玉龙也是如此训责我那不学无术的师侄的,听闻昨日还将捐赠与收益两项当成一项算了,生生算出去岁收入三十万贯这样的混账……”

    一个榷场的岁获也不过三十万贯。

    她笑了笑,偷瞄着欧阳铖的脸,“今日玉龙上山就是来替虚湛核对账目的,想必算清一个收入支出的也没有那么难。”

    欧阳铖拂了拂袖子,转过身去不想多听他胡言乱语,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是,我三司上百位大人的工作确实没那么难。”

    “欧相这么说,玉龙就不明白了,那一进一出的有什么难?”

    “不难不难,对你李玉龙就是对牛弹琴,你且去帮你的师侄把账做平吧!”

    李千沛眉毛一抬,脖子一伸,不服气地说:“欧相非要这么说玉龙就只能请您亲自去看看了,不不不,不行,玉龙斗胆放下一句话,我做的账未见得比欧相做的差!”

    “黄口小儿胆大包天。”欧阳铖也有点上脸,瘪着嘴说。

    “倚老卖老好为人师。”

    “大言不惭,不自度其能否矣。”

    薛公听父女年纪的两人相互抬杠心里实在烦得很,虚濯又迟迟不来给他解签,便大声打断两人:“李玉龙,你带欧相去瞧瞧,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哦?薛公也觉得玉龙会输?”李千沛不依不饶。

    恰好这时虚濯气喘吁吁地来了,刚一进这配殿,眼里根本看不见任何人,扑通一声跪在李千沛面前,“师叔!无量光无量福无量寿!”

    一年多没见,虚濯头发白了一半,非说起来,年纪可比殿中两位家主年纪还要稍长一些。

    虚濯这一跪,殿里几个跑来跑去的小道童也跟着齐刷刷地跪下,刹时间,整个殿内都是各种无量福生无上天尊……李千沛扶了扶额,“滚起来,给薛公解签。”

    “虚湛在不在地门账房内?”她提高了音调问,眼睛圆圆的瞪着站起身的虚濯。

    阙蓝实在没忍住,哼哼一声笑了出来,随即背过脸去捂住了嘴。

    “在……吧。”头发花白的虚字辈弟子回答。

    “欧相,玉龙讨教,请吧。”李千沛语气里全是不服气,甚至可以说是挑衅,伸手指向配殿后门的出口。

    从这里出去就是通往地门的石阶,只需要再走九百二十三级台阶,过了地门就是凤池山的第二层平台。

    “哼,是该有人好好教训教训你。”欧阳铖转而对薛同舟说,“烦请薛公向夫人交代一句,铖稍后便回。”

    薛同舟眼睛只盯着虚濯,哪管得了他去哪,只是摆摆手敷衍了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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