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
见到鹤群,李千沛有些疑惑,到镇上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不见星云?
“星云最近下来打架吗?”李千沛揉着小胖子的发髻,将一个光滑的圆球搓得毛毛躁躁。
“打啊,我师父说,星云只顾着打架,根本不踏实讨媳妇,还破坏鹤群和谐,担心以后鹤群不再来了。”笃昱说得头头是道。
李千沛看一眼成薇,说:“星云一心爱慕墨雨,这辈子都讨不上媳妇了。”又勾了勾小胖的下巴,“你懂什么叫讨媳妇?”
笃昱小眼睛转转,说:“师叔祖这次回太清镇不就是被人家讨去做媳妇了吗?”
“哎呀嘿,”李千沛一把掐住笃昱的圆耳朵,“这是谁教你的?你师父?虚濯还是虚湛?”
“虚……虚,不是,镇上居民说的,不关师叔们的事。”
“师叔,们?”李千沛松了手,拿刀鞘抽了笃昱屁股一下,“虚字辈的都在山上吗?”
小胖誓死维护师父师叔,点点头,“都盼着师叔祖来呢!”
“放屁,真盼着我来就该在皓灵宫里等我。”
“呃……几位大家主来镇上了,师叔们怕出什么乱子,都不敢轻易下山,师叔祖莫要错怪了。”
成薇惊异于小小年纪的孩子说话竟然能如此条理清晰。
李千沛显然也没有真往心里去,走到床榻边上坐下,“不过他们说得也没错,我是被人讨去做媳妇了。”
与屋子的装潢新旧程度有些不同,这张软榻明显是新置办的,她拍了拍床铺的簇新的被褥。
“按照师叔祖的要求,换了六尺半的床。”小胖跑到窗边指了指梳妆台,“还磨了新的镜子,师叔祖您看,多亮。”
笃严端着两盘点心上楼来了,新蒸出来的鱼籽米糕实在太烫,一路忍着不敢松手,他表情凝重小跑着把盘子搁到茶案上。
“来,小严。”李千沛招呼笃严,蹲下来将他烫红的手指拉到自己耳朵上,“你先吃。”
成薇站在一边静静看着她从未见过的李千沛,温柔、有耐心甚至泛滥着母性,迟钝的她也不自觉浮起一个笑容。
小胖拿一块米糕给成薇,客客气气地说:“指挥使请。”
“嗷,谢谢你。”又是成薇从没见过的吃食,黄米和糯米打成黏黏的弹弹的外皮,内馅包上晒干的胡瓜鱼籽,又咸又鲜又沙。
笃严收回捏住将军耳朵的小手,在空中比划着手语。
原来是个不会说话的孩子。
“胖子有没有欺负你啊?”李千沛问,“师叔祖给小严报仇。”
笃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嘴唇,读完她的唇语才摇摇头,接着又比划出一大段手语。
李千沛笑了,摸了摸他的胳膊,说:“是,师叔祖嫁人了。”
这话刚说完,就听到湖边传来的锣鼓声,哐嚓哐……她指了指窗外,“喏,这就来了,来,给师叔祖牵着一起去。”
阙蓝被抬走的大半个时辰里双脚就没有落过地,几百上千张脸孔轮番在他面前出现,东海方言夹杂着大量俚语令他应接不暇,所幸大家只是想认识他的样貌,并没有过多探究他的身世。
在镇上游走了一圈,原本他以为会见几位德高望重的修士道长,怎料,李千沛就是目前镇上辈分最高的了。接连被几个年过半百的男女叫了师叔祖之后,他也就坦然接受了。
第一次见烟波浩渺的震泽湖,竟然是坐在一位屠夫的肩上。
从不曾想这世上竟有一群未谋面的人如此热烈地期盼他的出现,如此热情地迎接他的到来。
湖边独独一个院子,远看像是沙子捏的。
李千沛牵着个小道童在门口等他,成薇还是一个疏离的姿态却难得带着笑意。
他终于被屠夫托着腰放到了地上,李千沛走到他身前,笑眯眯地问:“感觉怎么样呀小鸾仙师?”
“嗯,一日之间长了好高的辈分。”
笃严盯着阙蓝的脸看,拽着两人的衣襟捆了一个死结,又对着李千沛比了一段手语。
“啊?”女将军看一眼阙蓝,蹲下来说,“他啊……他母亲是回鹘人,所有眼睛跟我们不一样,你看成薇也是,她的眼睛也跟我们不一样。”
五个小豆丁都围过来,阙蓝也蹲下来跟他们打招呼:“小师傅你们好呀。”
他们摸摸阙蓝褐色的头发,又摸摸他雪白的脸颊,掰开他的手掌看一条条清晰湛蓝的脉络。
哐嚓哐!
又是一大声破锣响,又是一哆嗦,众人准备了一段稀奇古怪的唱词,刚唱到月老牵线天定情缘,李千沛忍无可忍地冲到人群中间,衣摆连着阙蓝也被她蛮力拖走,将那面吓了她好几回的破锣扔向湖里,在湖面上飞出去好远。
“师叔祖好臂力!”伴随一片掌声,一个精壮的汉子一个猛子扎进湖里,在彻骨的水里扑腾几次又将锣拾了回来。
“回去吧
行不行,折腾半天了。”又指着准备扔柿子饼给她的老头,“别扔了,吃不了了,天都要黑了,去镇上看看欧阳氏和薛氏家主吧,别围着我转了。”
破锣又敲了好几次,真想把敲锣的打晕。
“别敲了,回去了!我明天还要上山呢,师父怪我铺张搞排面揍我你们谁替我?”
“我替您。”笃昱马上拍着胸脯说。
“闭嘴胖子。”李千沛又说,“当我求求你们了,别闹了行不行?”
众人互相看看,似乎准备的许多节目都没有表演,多少有点不甘心。
“诸位。”阙蓝从身后轻轻搂住女将军的腰,“今日热情款待小鸾心领了,可是,你们玉龙仙师底子好经得起折腾,小鸾实在有些疲乏了……新婚夫妻夜夜洞房,怕是……”李千沛猛地捂住他的嘴。
“哦——”
大家好像忽然听明白了一样,又围着两人撒了一圈莲子桂圆,才嬉闹着散了。
她松了口气,靠在了阙蓝身上,“怎么消息传这么快?亏他们准备了这么多事情出来……”立刻将目光投到笃昱身上,“说,是不是虚濯?”
小胖子笑盈盈地说:“小鸾仙师说疲乏了,师叔祖咱们开饭吧。”说完飞似的跑进门。
这是她近十年来做的第二个梦。
她躺在一朵云彩上,身体失去了重量,无论她往任何方向翻滚都能稳稳当当地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她看不清抱她的人,只隐约看见他白皙的脖子和锁骨,热热的,散发着迷人的肉香。
明明在云端翻了那么多次身,她却不知疲倦,试探对方的底线。
“玉龙。”阙蓝叫她。
她从半梦梦醒中睁开眼,昏黄的一点烛火中看到阙蓝略微充血的眼睛,“怎么了?”
“你……”他的表情很无奈很疲惫,侧躺着掀了掀被子。
“嗯?”
“可以睡了吗?”
这是什么意思?她明明已经做梦了啊。
“你这样,我可睡不了。”阙蓝指了指自己的腰。
她的腿夹在他的腰上……一直在云彩上翻滚……
尴尬地收回自己的腿,她规规矩矩地躺好,阙蓝吹熄了蜡烛。
“呃,我们……”她才说出两个字。
“不来了。”
“……”
“明日要见天师,你金刚不坏,我可不行。”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问。”
“你……呃……什么时候,给我……上点花活?”
“什么活?”
“就是……你之前,那些,呃,女恩客,你们都怎么……”
“我不记得了。”
“你烦我了。”
“我没有。”
“你就是。”
“李玉龙。”
“嗯?”
“坐起来。”
“什么?”
“坐这里。”
“不是不来了吗?”
“不是要花活吗?”
“呃……好吧。”
“分开……再分开,手放背后……对。”
“啊——”
“小点声,孩子们和成薇在楼下。”
“嗯……”
“够花吗?”
“嘶——”
“够吗?”
“嗯。”
“这样呢?”
“唔——”
“你看那边,新磨的镜子,看到自己了吗?”
“看到……了。”
“好看吗?”
“嗯!”
“说你是我的。”
“我……是你的。”
“谁的?”
“小鸾的,玉龙是小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