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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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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弥河贯穿整个帝京,是帝京百姓最主要的水源,也因为弥河把整个城市南北划分,南城居住的平民百姓居多,北城居住着大半个帝京的高官、氏族、大户,将军府所在的北宸大街上更是大氏族云集。

    弥河最宽处在下游东市之前,河心有个小小的渚岛,只够建一栋房子,邀月楼便是这栋房子。邀月楼的地基用了大量石块垫高,保障在水位高涨的夏季不受水淹,石块之间用燕尾榫卯紧紧相连,在石基之上再建楼,于是邀月楼变成了帝京最高的建筑。

    无论冬夏,去邀月楼只能乘渡船。

    主楼四层,主楼之上的顶楼有东南西北四间阁子,拥有环绕的悬空露台,但凡今日能订到顶楼的,在帝京都是能横着走的主。

    按之前公布的流程来看,今日的新人将在一条大花船上顺流而下,所有的礼仪都在甲板上完成,沿途无论高门显贵还是平民百姓都能观礼。

    礼成之后,再回欧阳府举行晚宴。

    谁不知道,欧阳铖最恨的人就是李千沛,晚宴的喜帖恨不得在北城满街乱撒,独独不进玉龙将军府。

    欧阳瑞玥所嫁是薛氏嫡长子,薛氏本就是游州最负盛誉的造船世家,举办这样的婚礼也最合了薛公的意。

    大花船前些日子就已经拉入帝京,是薛公亲自设计督办的,帝京办完喜酒之后新人将乘坐此船南下,回游州再操办一次。

    戌时刚过,李千沛和徐一品走下马车转换小渡船登楼,她今天难得绾起了长发,颇为考究地穿了崭新的藕色襦裙,露出平直的锁骨,杏色纱织褙子长长的拖在身后,浑身上下唯一的首饰只有穿了银哨的项链。

    徐一品在她登船的时候细心地为她提裙,小声问她:“这样穿冷不冷?”

    “我何时觉过冷。”

    小船眨眼就渡过了区区几丈远的河面。

    寿王订的是顶楼西阁,正正好好是大船迎面而来的开窗。

    他们两人最先到达,阁子里只有叫若荷的童子在等候他们,徐一品想跟他打招呼,童子只是半垂着眼眸没有看他。

    他恭顺地说:“贵人既然到了,我去门外等候王爷。”

    “玉龙你觉不觉得,这孩子不像活的?”

    李千沛坐在窗前的长春凳上,推开半合的窗扇,一眼望去整条弥河上放满了摇曳的烛灯,弥河上有九十九座桥连接南北,目之所及的每一座桥都挂上了绸带灯笼。时不时有些小焰火升到空中,有的近有的远,回音隆隆。

    “你不觉得吗?”徐一品再问。

    “他养的娈童都这样,府里能有上百个。”李千沛淡淡答到,“几岁的孩子就开始吃药,然后变得温顺,大概只能活到十七八。”

    徐一品抽一口凉气,背上涌出一股冷汗。“以前只是听说氏族间以豢养娈童为攀比,只是没想到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李千沛冷冷地笑笑,说:“何止呀,四五岁塞鸽蛋,大点之后就鸡蛋,再大点就鹅蛋。”

    “呀——”高挑挺拔的军师发出尖锐的惊叹,“塞哪?”

    女将军依然一副木然的表情,“你、说、塞、哪?”

    她说完转过头继续看着窗外,鼻尖有些酸酸的,她从前并不知道这样的事,每听一次都会揪心一次,很难想象阙蓝跟她讲起这些的时候如何做到语气淡淡。

    “冬天的时候,他们会把裸/身的孩子丢到雪地里冻到发烧,只为……只为享受更高一点的体温,这个若荷,也可能是烧坏了脑子。”

    徐一品不舒服地吸了几口凉气。

    “喏,今晚娶儿媳妇那位,”李千沛转头看着他,手指指着窗外,“薛公,偏好甸州的男童,一生曾有过八九百个。”

    “先帝不是反蓄奴了吗?”

    “伯衡今日格外天真啊,王法对氏族无效,不明白吗?”不知怎的,今日明明是来凑热闹的,她却已经先没了所有的兴致。

    过去五个月的封闭生活里,她从没想过的问题,却在出门的第一夜反复自问:你……还会回来吗?

    那样痛恨氏族的你,还会回来吗?

    如果知道那是最后一次见他,她最后绝不会说“不要回头”和“赶快走”,绝不会亲手将他推下那个草坡。

    两岸的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从这扇窗子里可以清晰的对比出,同喝一江水的帝京人士,北岸衣着光鲜南岸质朴,北岸若有所思南岸兴奋雀跃。

    当真是整个帝京最贵的一面窗子啊。

    寿王其人一向以准时闻名,今天也不例外。

    戌时一刻正正好,李千沛从长春凳上站起来,向他行了闺秀的屈膝礼。

    白胖子啧啧两声,小眼神一跳一跳的,问:“小龙龙,你猜猜我把谁给你带来了?”

    李千沛歪头去看,李圭的身子将门堵得严丝合缝,身后的人也露出一点点衣角,她还没有理出头绪,徐一品已然率先抱拳行礼:“徐伯衡见过沐星公

    主,公主千岁。”

    帝国唯一的公主从寿王背后探出头来,对李千沛挤挤眼,“表姐!”

    李千沛惊讶的表情一闪而过,只是一瞬间便回复成一个调侃的笑:“河主大人千岁。”

    “咦……还拿这个开我玩笑。”沐星公主跳到她身边捂她的嘴,还是往日的娇憨姿态,却单薄了许多。

    为了让摸不着头脑的徐一品听明白,李千沛主动给他讲起这段趣事:“神武皇帝用弥河为公主命名,十岁左右吧公主第一次巡礼帝京行至弥河,叫停了车队问李晟海,‘是不是因为我这条河才叫弥河?’当时在场百姓都憋着不敢笑,还附和着说是,私底下就有了河主的称呼。一直到她十几岁读到太/祖开国史,太/祖斩羽南烬于弥河边,才知道……”

    “哎呀表姐,不要再说了。”李弥急得直跺脚,红着脸看一眼徐一品,又躲到李千沛背后去了。

    女将军转向她,拉起她的手上下打量了几圈,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问:“怎么瘦了这样多?”想问为何被禁足又不恰当。

    “帝京今年盛行女子柳腰,我在宫里也得赶赶这个时兴。”原本圆脸的公主笑起来,下巴更显得尖尖的,袁氏血脉赋予的蓬松丰盈的头发即便用了顶好的桃胶定型,也能看出发端的干枯开叉。

    李千沛握住表妹的手,看到她手背上有许多红红的细长伤痕,一直延伸到袖子里,将军眉心蹙起。

    “羌廷贡了只长毛猫,调皮得很。”李弥不打自招。

    李千沛咬了咬牙,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她一定独自度过了人生第一个漫漫长夜。

    寿王轻咳一声,说:“哎哟我的好妹妹们,坐吧。”

    徐一品也受邀入席,李千沛回过神来,开始调笑自己的好友:“之前呐,伯衡与我在杏坪县分开走,他扒拉着我的马车说,‘思慕沐星公主,请将军解了我的相思之苦吧’,怎么的,今日一见你倒是哑巴了?”

    原本以为会令公主害羞,不料她睁大圆圆的黑眼睛看一眼徐一品,似乎在问:真的吗?

    情爱老手徐一品也有今日这样下不来台的时候,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说:“公主千金之躯,伯衡实在……”

    “哎哟,”李圭酸得牙颤,快速摇着小团扇,“不会说话就自罚一杯。”

    这倒是解了徐一品现在的困境,他立即斟了一杯邀月楼招牌“一斗合”。

    “我也随一杯吧。”李弥倒是大方,款款站起来,还是带着些少女娇怯,与徐一品碰了碰杯。

    李千沛心头一跳,虚着眼睛看自己的好友,他那副意外惊喜的丑陋小人模样该值十军棍。

    “龙龙,妙人呢?”李圭趁她算计徐一品的当口,伸过来张巨脸,小眼睛里闪着精光。

    “也不知道哥哥听谁胡说八道。”

    “叔叔说的。”他昂了昂头,将卡在双下巴里的衣领扯出来,“说你为了他在开平城拆了栋楼,还当街砍了一个厢军都头的脑袋。”

    一直以为“南寿北疏”是竞争关系呢,怎么两人勾兑得挺频繁?

    “有这么回事。”她低头啜一口碧绿的酒液。

    “那人呢?”

    “我给……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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