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局
“为什么叶笛不在城内?他与焦蒿没在一起?”兰加志问。
沿着州府正堂向后走,斯槿惊讶于如此瘦削的兰大人步频可以如此之快,他抱着簿册小跑着跟在他身后,“对……对,叶大人传信来说他去了沽县,他们又拆开了。”
兰加志脚步猛地一停,斯槿险些撞在他背后,他厉声问:“沽县榷场?又拆?”
“是……”斯槿的小眼睛一直在兰加志脸上打转,小心翼翼地回答,“另一队去了开平城……”
他们十人组成的巡检组出帝京之后,在柏州分开,叶笛等六人继续北上抵达崇宣城,兰加志带着斯槿与另外两位大人突袭永兰城。按计划,叶笛该与焦蒿同路到玉泉城,先让两队合流,再行商议之后去沽县榷场的行程。
可是现在叶笛不仅没按计划回来,还将原本的六人拆分,三人去了沽县,另外三人去了计划之外的开平城。
监察们拆开尚且无妨,可是跟随他们的骑兵也会拆开,也就是说叶笛只带了一百多名骑兵去往沽县——今年唯一开放的榷场——即便有关氏家主亲自的督场,也未见得足够安全。
“去开平城做什么?”兰加志感到一股热血涌上额头,“不会是……想跟东庐王要罪证吧?”
斯槿看兰加志一脸的惊愕,还未理解这其中的荒谬,“不是说,东庐王妃对开平百姓保护有加,他们即便不能提供罪证,也能……”
“也能什么?!从一品的闲散亲王,帮御史台搞垮白相门生?”兰加志的怒气暴发出来,语气尖锐,“东庐王几个儿子都等着入京入仕,会帮御史台?”
他们不是氏族,是皇族,会帮寒门?
“肖机语!”兰加志又想到了什么,一把将身边的斯槿推倒在廊下,来不及扶他,兰加志奔走几步捉住跟来的肖机语,急切地吩咐,“即刻派人分两个方向,沽县、开平城,将叶大人他们召回来!立刻!”
肖机语有点不理解,却也即刻转头往外跑去。
“等等!派一百骑去沽县,开平城只需要带个口信。”
“一百?”肖机语对这个命令十分质疑,“我们一共只有二百三十骑,大人真的要给一半的人去沽县吗?”
“真是蠢啊叶笛,对,去沽县营救叶大人,我在玉泉城暂时还安全。”即便没有骑兵的保护,退一万步还有一个徐一品。
兰加志说完脱力般的靠在廊住上,顺着光滑的柱子跌坐在地上。
斯槿跑来问他:“大人为何?”
他扯着斯槿的前襟,“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顾磊一年前还是通判的时候在这里受了沈流韬一箭,那一夜的金州府衙门,既有李姓女将军又有从二品转运使,有陆骢有刘成胜还有那钦,堪称玉泉城历史最高光时刻,只是那之后不久,刘成胜便死了,再之后,养好箭伤却落下跛脚的顾磊便糊里糊涂成了州丞。
刘成胜之死告诉顾磊一个道理:有的钱真的有命挣没命花。
顾磊第一眼便看到兰加志坐在地上,要不是那身红彤彤的官服,他断然不敢认这是北巡的钦差。刚想弯腰去扶,不料这脑子乱如麻的钦差猛吸一口气,对着斯槿说:“若……若,叶笛在边境有个闪失,算谁的?”
记录官愣了愣,“不会的,好歹有一百多骑兵……”
“这里是北境,最多的就是骑兵!”兰加志似乎看不见顾磊一般,只跟自己的同僚对话,“焦蒿在北三州近十年……”
千八百的私兵养不起吗?
“可是,有关氏啊……”
“对啊,可以嫁祸关凛啊!”
斯槿的嘴开合几次,才说:“叶大人为何呢不按计划走呢?”
兰加志瞪一眼手足无措的顾磊,撑着地缓缓站了起来,“定是,定是用了关氏当诱饵,让叶笛失了判断。”
他的右眼皮猛跳几次,眼里好像看到了叶笛死在沽县边境的杀人越货中,死在禁军半夜的演习中,死在高丽人与女真人的冲突中。
“你。”兰加志指了指顾磊,“将关于刘成胜之死的所有卷宗全部给我搬来。”
“哦,好。”顾磊得令,拖着跛脚去取卷宗。
“大人是觉得青苗和走私查不出任何东西了吗?”斯槿想伸手扶他,却被推开。
“还不算蠢。”
提刑司将刘成胜溺亡归为悬案,只是令兰加志做梦都没想到的是,卷宗上特别标注了他死之前在玉字军营地受到了非人的虐待,发现尸首的地方是离军营仅仅半里之外的河中,顺流而下被拾柴火的百姓发现的。
军营驻扎依靠河流,这是常识。
有意将玉字军的事写入其中,用意不言自明,换做是别人兰加志就信了。
“当日拾柴火的证人现在何处?”他在州府偏厅里敲着书案问顾磊。
“他们……”顾磊一颤,“他们搬离了玉泉城,不知去往何处了。”
“几时发现的尸体?”
“去岁腊月初二。”
“胡说八道!”兰加志讲那本卷宗扔到顾磊身上,“腊月初二玉字军已经到白云县了,证人还记得玉字军一个月之前扎营的地址?准确指出离营地半里远的河道?”
“呃这……”顾磊虽然失措,还是勉强答到,“玉字军之前扎营的地上被马匹踩过,有规律的痕迹,所有……不难认出。”
夜已经深了,整个州府里回荡的都是厚厚的卷宗落在地上的声音,昏昏欲睡的斯槿与两位监察亦被兰加志突如其来的怒火惊醒。
“放屁!腊月那河水上的冰盖恨不得有一尺厚,那尸体从哪里顺流而下?”
这一问,彻底将顾磊的嘴堵住,令他无从狡辩。
三位大人互相悄然交换了眼色皆是暗暗叹气,自进入玉泉城半日时光,这位钦差大人已经几度失态,他们能感到他内心的焦躁,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帮助他排解。
正当顾磊找不出说辞的时候,肖机语由偏厅门外进来,近到兰加志身前说:“焦大人来了。”
他有些疑惑,已近午夜时分了,这个时候来?他心里密密麻麻的不安像针尖成排扎过,“正好有顾大人解释不了的地方要问问他,请进来。”
肖机语罕见的没有立即行动,而是按住了兰加志的手背,将声音压得更低一些:“末将怕……”
“怕,他就放过你吗?”兰加志翻手用指尖敲了敲肖机语的手背,语气轻得不像是在说一件你死我活的事情。
肖机语用手压住配刀,恍然想起下午入城时沈流韬告诫他尽量活着回去……可能那不仅仅只是是告诫吧,更不妙的是,根本不应该听兰加志的派人去支援叶笛,焦蒿不费吹灰之力又将他们这一队拆分了。
会不会,有没有可能,其实叶笛他们早已……
那么,焦蒿接下来要对付的便是眼前的兰大人了。
兰加志或许是一位出色的命官,可是,焦蒿不仅是在北境摸爬滚打十数年的要员,更是能够能调兵的将领,何况身边还有一位曾在战场上流过血的沈流韬。
肖机语望着偏厅外的天色,黑得像墨一样化不开,似乎要落到在场每一位的身上,他甚至觉得天再也不会亮起来了。
抓起顾磊的衣领,将他挡在自己身前,肖机语沉声说:“四位大人在偏厅里千万不要出来!”
“顾大人得罪了。”他拔出手刀,挡在身侧,从背后控制住顾磊,一瘸一拐地向偏厅外走去。
才刚刚跨出门槛,一只箭矢刚猛有力地扎进顾磊的腹部,随着他一声惨叫,肖机语也感到身前的人委顿了下去。偏厅周围几名玉字军骑兵迅速跑来堵住了门,肖机语俯身察看顾磊的伤势,用的是石弓,力量极大,几乎将腹部对穿,血流得太快,救不回来了。
可是那支箭……分明是玉字军制式。
前院有玉字军骑兵射杀了顾磊?
偏厅里的文官发出了恐惧的哀嚎,肖机语回头看一眼,知道这一个黑夜真的很难天亮了。
“北巡钦差,御史台侍御史兰加志,捏造证据陷害忠良。金州州丞顾磊,因拒不配合而被射杀于玉泉城州府衙门偏厅。”
四白眼的矮个子男人背着手从正堂的月亮门走来,穿的那件银鼠灰的万字暗纹交领衫,在如墨的夜色中,缎面花纹光亮与哑光交错依然清晰,他的身侧,是握着弓一身漆黑的沈流韬,刚刚那一箭便是他的杰作。
“在下北三州转运使焦蒿,漏夜前来缉拿杀害顾大人之真凶。”焦蒿伸手刮了刮整齐的短胡子,“万望兰大人配合,莫要伤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