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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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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城楼上守城的厢军乍一见缓缓行来的骑兵,以为自己花了眼,急忙往城门下喊道:“骑兵!有骑兵!”

    重阳将至常平仓发粮,今日进出城门的百姓不少,城门口设卡的兵勇听到城门上的呼喊,互相之间看了看有些摸不着头脑。

    眼看着那片黑压压的人影进了,城楼兵不得不拉动城楼上沉寂许久的的铜铃,一阵胡乱的叮铃哐啷之后,他们才从军械箱里拿出生了灰的弓箭架到女墙上。

    厢军的老弱残兵原本就只有维护治安的作用,大多都是戍边退下来的屯田兵和游手好闲的街溜子,既没有接受什么武装培训,也没有机会对抗正规军。

    楼下的士兵总算感觉到骑兵蹄子踏地的震动了,互相之间还没有拿定主意,便有十几骑先行到了城门前。

    清一色的黑马黑甲,左腰手刀右腰匕首,背轻弓带箭筒,按照兰加志的指示全员佩戴面甲,白日里见了这一行骑兵像见了地府的使者一样。他们在城门口站定,并没有下马的意思,为首的肖机语举起一块令牌说:“玉字军奉命护卫北巡钦差,请同袍们将城门开到最大,方便玉字军进城。”

    “玉……玉字军?”城门厢军刚要伸手去接那块令牌仔细看看,空中却落下几支懒懒的箭矢,他立刻冲着城楼喊道:“几个坎怂混卷子!手滑了嘛?”

    骑兵们也跟着抬头看了看,楼上女墙后的厢军立刻撤了。

    “完球了,这钦差是去崇宣城了嘛!咋来咱们这了?”门口的设卡士兵痴痴念着。

    肖机语没有耐心与他多交代,又说了一遍,“请将城门开大,钦差马上就到。”

    厢军互相之间再次递了眼色,知道眼前是惹不起的主,立刻将设好的关卡尽数拆走,又将百姓的通道挪到右边,左边腾出一半的城门给骑兵入城。

    “多谢,还有两件事想要同袍配合。”肖机语收起手里的牌子,叫住了想要跑的士兵——大概率是想即刻跑去给州丞报信。

    “呃……小的能办到的话……”

    “第一,骑兵进城之后还望同袍们配合清理一下街道,避免发生冲撞百姓的事件;第二……”肖机语从马背上伏低身子,靠近他小声地问,“请问原先夏州丞的宅院在何处?”

    士兵打了个颤,看着面甲上露出来的一双单眼皮眼睛,知道现下若是撒谎即刻就会被戳破,犹犹豫豫地说:“在,在城西安宁坊,唯一一处紫色大门的五进宅子。”

    “紫色?”肖机语琢磨了一下这个细节,直起了背,“多谢同袍了,去向陆大人报信吧。”

    厢军士兵再打了个颤,脚步踟蹰了一下,还是一头跑回城里去向陆骢报信了。

    “安宁坊紫门宅,走吧。”说完带着这十几骑率先进了永兰城。

    云州,永兰城,安宁坊。

    即便还没有一位北三州任职的朝廷命官见过他,兰加志依然将穿戴整理到了最得体的样子,交领、腰带、官帽飞翅都检查了一遍才踏出车门,一脚踩在昔日夏无疑的宅前,他深深的吸一口气。

    兰加志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可能仅仅一年前,这个宅子的主人还统管着云州的全境,阖家上下二十几口住在眼前的宅院里,可是……夏无疑死在了他的手里,不管有心无意,确实是他亲手将毒药送到了那可怜人的面前。

    夏无疑将那三页纸吞下后张开嘴露出牙齿和舌头,向他证明他确实吞掉了。

    记忆里的云州州丞一直就是那副将死的样子,浑身都是污垢、伤痕和秘密,与他素昧平生却因他而死。

    再多深呼吸了几次,兰加志对身边的肖机语说:“去请通判大人了吗?”

    “去了,在粮仓派粮呢,没跟陆大人在一起。”肖机语依然戴着面罩,他下意识扶了扶边缘,笑了一声。

    “笑什么?”

    “大人有所不知,咱们将军每次要耍横的时候,就要穿甲蔽面,徐大人总说她走起路来像个恶霸。今日末将这般,倒真算是玉字军一脉相承。”

    肖机语的这段话稍微消解了一些兰加志心里的愁苦,一想到李千沛便觉得任何潜在的危险他都能战胜,他回头看了眼下车后面色稍好的同僚,说:“通判到了就请进来,别的人来……就在外面候着吧。”

    抬手拂在紫色的厚重木门上,兰加志略显干枯的手腕从绯色的袖子里露出来,按大裕规格来说,除非是皇帝赏赐特批,只有正一品能用紫色,太/祖至今两百多年,除了开国亲王有过正一品衔之外,大裕再没出现过正一品的实际官职,只极罕见出现几个封无可封的虚衔。

    夏无疑,一个五品州丞,住的是五进的院子漆的是紫色的宅门,要是帝京氏族知道这件事,等不到皇帝治罪,唾沫就能淹死他。

    兰加志叹了一口气,手腕用力推开了气派的对开大门,一面洁白润泽的镶玉影壁映入眼帘,“嚯。”兰加志忍不住感慨一声,影壁的作用是为了视觉上隔断内外,并没有实际功能,帝京大户无非用木头和怪石,

    也可能是自己孤陋寡闻,这白玉做的倒是第一次见。

    他再用手在上面摸了摸,沁润的美妙手感。

    姓斯的记录官跟在兰加志身后,详细记录着一路走来的所有细节。

    “斯槿你怎么看?”兰加志问。

    斯槿是陈旭生前最后一个写进小组名单的人选,因其笔速过人文字练达,说话言简意赅从不废话。

    “我怎么看不重要,只如实记录看到的。”

    兰加志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指着门口说:“如实?你且说什么叫如实?夏无疑僭越规格?”

    斯槿没想到兰加志忽然变了脸,停下来手里的快笔,没有回答。

    “那门上的漆料,开合处一丝磨损都没有。这个影壁,”他拍了拍白玉的边缘,“在户外风吹雨淋多年,怎么还有点刮手?”

    记录官愣了愣,与兰加志共事三两年,从来没察觉他有什么过人之处,这次擢升侍御史也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而就在刚才,斯槿忽然看见自己与他之间差成了云泥。

    “兰大人的意思是……这些都是伪造的?”

    “哼,夏无疑死了半年多了,这宅子里的每块砖瓦怕都换了一轮,还能有什么线索留给咱们?”兰加志边说边绕过影壁往第一进的院子去了,蓦然又回头说,“说不定,这压根就不是他的宅子。”

    斯槿张了张嘴,结结巴巴地问:“那、那咱们来这里做什么?”

    “住啊,我可没住过五进的宅子。”兰加志看着院子里那棵笔直的杉树,“嚯,几十年的老树了,真好。”

    这时肖机语和一位同袍共同架着一名男子走到了树下,那男子手脚都被缚住,鞋袜尽除,扭动得厉害,被扔到了兰加志脚底下。

    “见过张通判了。”兰加志说,“你们怎么办事的,不是说请大人来吗,就这样请的吗?”

    肖机语一把将张通判从地上拎起来,拿匕首麻利地割断了他手脚上的绳子,恢复了自由的通判大人头发披散,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哆嗦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

    “陆大人还没来吗?”兰加志问肖机语。

    摘了面甲的骑兵队长摇摇头。

    原本是北三州提刑官的陆骢,在夏无疑之后兼任了云州州丞,这原本是不合适的,只是焦蒿不愿意从三州以外调任人事,明面上说的是在巡检组来之前不波及其他州县,实际上是将北三州捆成铁板一块。

    “大人要的常平仓进出验讫、录账清算、税贷支移,全部一锅端来了。”肖机语挥挥手,后面来的骑兵们抬着几大口能装人的箱子,“账簿、票据档案,所有的,原封不动。等下储棉局(棉花)、群牧司(贡马)、商税钱帛的卷宗都会尽数搬来。”

    兰加志此番北上,运河乘船出了帝京直隶,抵达柏州之后便将队伍拆分开了,叶笛等六名监察去崇宣城,自己带着剩下三位直奔永兰城,刚刚一进城门,除了斯槿跟着他,其余两名已经分头去了常平仓和衙门。

    斯槿掀开一口箱子,里面塞满了颜色深浅参差厚薄不一的簿册,发霉的长蛛网的被老鼠啃过的……他张了张嘴,看着兰加志扶住了失魂落魄的张通判。

    “看来工作量有点大,张大人也帮帮下官吧,怎么鞋袜都没了……” 兰加志拽着一脸苦相的张通判往院子深处走,“张大人对这宅子该熟得很哦,挑个屋子,今夜拏云跟你抵足而眠,聊聊夏州丞和陆大人的家常。”

    肖机语虚了虚眼睛,又生出一点笑意:这兰大人明明是个弱不禁风的文官,怎么做起事来跟将军如此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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