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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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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大人不必心急这一时半刻,以后有的是机会练习。”

    兰加志再次因为疼痛叫停了队伍,今日比昨日进步了一些,独自驾马超过了半个时辰才腰背酸痛不能再多忍耐,已然比前半个月进步了不少。

    可是他依然有些沮丧,还是因为惯常身子太弱,禁不起几个颠簸。

    肖机语是李千沛特别指派跟队的,除了与玉字军骑兵营一起护卫北巡安全,他的任务是不计一切代价保护兰加志的个人安全,以及必要时销毁那个铜箱子。

    去年在北方受了不少冻之后,玉字军骑兵长途急行军积攒了不少经验,使得这一次的北上格外顺利。绕开各州州府,避开城郭要塞,运河不见河渠司,陆地不碰过路官员,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落下不省心的话柄。

    路上兰加志有意无意问起李千沛过去一年的经历,肖机语较之前明显内敛了不少,能说的不能说的分得清清楚楚,特别是关于沈流韬的部分,基本都是几句概括。

    兰加志下马之后坐到马车的门帘边上,一只脚吊在车外,车内还有三位赶路赶得上吐下泻的监察大人。

    他随口又问起:“小鲫鱼,那没了沈指挥使,现在这个成指挥使你们服气吗?”

    肖机语扯了扯缰绳,腰身轻盈地跟着马儿的节奏凑近了马车,说:“人家是边境的副将,是真的打过蛮子舔过血的,玉字军虽然一向……”他想了想不知道适不适合这样讲,“咱们毕竟是安内,拳头不及人家硬。”

    “听上去还是不服呀。”兰加志笑了笑。

    “大人可不敢这么说,杨氏戍边什么样子我们去年也算体验过,包括轮值的禁军也不见得条件好多少,打起仗来谁行谁不行,都说不好。”肖机语说得含蓄,没有得罪任何一方,“将军现下式微,成指挥使愿意追随,我们骑兵营都佩服她。”

    他这句佩服说得真诚,兰加志也就没再提沈流韬,转而问:“将军之前身边跟着的男子怎么没有一起回京呢?”

    知道问的是阙蓝,肖机语还是故意说:“徐大人大概在金州等着大人,也有一些私事要办,便没有随将军回京。”

    兰加志暗暗笑了,感慨李千沛调教得好。

    他们行过收了一大半的麦田,午间有许多劳作完的男人们坐在路边上休息,妇女们提着篮子送来个大饱满的新面蒸饼,还在穿开裆裤的小孩光着脚在田埂上跑,调皮的一头扎进麦堆里,将割好的麦子捣得稀乱。

    “你们盐州不种麦子吧?”兰加志问。

    “也种,主要还是水稻。”肖机语回答,“兰大人你听,又是那个歌谣。”

    “黑眼睛,虚一虚;

    灰眼睛,看不清。”

    兰加志眉头一皱,之前在运河上就听到了,没想到能传得这么远。他转头对着车里坐着的担任记录的同僚说:“斯大人这一段还是不要记录了。”

    皇帝高兴的话,就是百姓愚鲁玩笑而已;皇帝不高兴的话,就是妖言惑众不道大逆。

    队伍前面跑来一个探路的信兵报:“大人,前面只十来里就到了。”

    “哟,这还挺快。”兰加志转头看了看车内三位有些疲倦的同僚,小声对肖机语说,“你看那庄稼汉手里的蒸饼,黄黄的,定是跟粟米一起蒸的,我也想尝一块。”说着拿了五六个铜钱给他。

    肖机语走开去给大人买蒸饼,兰加志立刻对着车内的两位说:“要到了,整理一下的仪容,下车这一步要是走得稳,便赢了一半,明白吗?”

    “金眼睛,最无情;

    谁眼睛,望帝京。”

    今年的秋旱对崇宣城周围诸县还是造成了不小的影响,想来今年的税赋收取必将面临不小的压力。

    午后的天气莫名的暗了一暗,穿着绯色官服的纪初立即大步跑出了凉棚,看到天上远远飘来一团乌云,脸上终于展露出了数日来的第一个笑意。

    方国虎跟着他急切的步子也出了棚子,嘴里问着:“怎么,钦差来了吗?”

    纪初哼了一声,甩了甩袖子,说:“方大人要是那么着急,不如沿着河道再往前走个几里,钦差大人第一个照面见的就是你了。”

    “……”方国虎一窒,却也看到纪初脸上收了个干净的那一丁点笑意。

    绯衣的州丞回头看了看另一个凉棚里的人,坐在小茶几面前气定神闲地用茶筅打茶,修剪整齐的短胡子下嘴唇呈现出一个下扣的弧度,显得整个人刻薄又精明。

    都走到今天这一步了,还能这样泰然自若,到底是对自己有信心还是对朝内的那一位有信心?

    纪初回头再看一眼方国虎,眼中露出一丝嫌恶。

    今日北巡的钦差就该到了,运河的北尽头在崇宣城南的通县,纪初作为州丞早早便到了通县码头,可是他到的时候焦蒿便已经先到了,连身边这个狗腿似的通判方国虎也比他先到。

    焦蒿统管北三州,去年先是金州州丞刘成胜无端暴毙

    ,再是云州州丞夏无疑远走帝京被毒死在御史台狱,全家老小二十几口全部陈尸玉门关。三州之中只有他纪初一人全须全尾。

    即便是知道自己将铜三棱交了出去,焦蒿也没有多过问一句。

    多亏了孔州的关氏和东庐王府,也多亏了罗会全院首在朝中的影响,纪初这把州丞椅子还不至于那么容易就被推倒。

    想到这里,他再看了一眼方国虎,实在不想与这二人多相处半刻,便往前追着那片云走了几步。今年春季之后边境的多次禁军演习、榷场临时关闭,秋季再出现了小旱,纪初每每到各县走动,都能听到民间流传的一首歌。

    “美婵娟,玉门外;

    口含丹,角州变。”

    他当然知道这歌词里的意思,从历朝历代的史书典籍里很容易找出类似的事例,一个王朝但凡内外出现威胁和忧患,紧接着就是天灾不断,民间谣言四起,魑魅当道野兽横行……

    今日这朵云来得正是时候,要是真的下一场透透的雨,倒是能让百姓高兴一场。

    这时,从码头南面本来一匹马停在了焦蒿的凉棚面前,下来个穿黑衣的年轻人,纪初远远的也看不清模样,身边的方国虎莫名的震了一震。

    那年轻男人附在焦蒿耳边说了几句什么,焦蒿递了杯茶给他,便自行起身走出了自己的凉棚,对着纪初的方向点了点头,说:“纪大人,钦差已经下了船,走陆路往咱们这边来了,咱们往前走一点?”

    “焦大人请。”纪初面无表情地说。

    他们这边往南才走了一里半,就看到迎面而来的骑兵和几架马车。纪初虽然厌烦李千沛,但是知道这次来的是玉字军不是禁军,心里倒是放心不少,起码不会过多涉及朝内错综复杂的势力。

    “一个营的骑兵多少骑?”焦蒿转头问身边的黑衣年轻人。

    那年轻人长得特别俊朗,姿态带着一点桀骜,答到:“大裕骑兵一营四百骑,玉字军这次的编制是五百骑。”

    焦蒿在马背上晃了晃身子,颇有意味地说:“这看着就两百来骑啊……”

    “是啊。”年轻人嘴上答着,眼里却没有什么波澜。

    纪初忽然想起来,去年李千沛在他的马厩里遇袭,这个年轻人不就是……听到哨音之后赶来的骑兵指挥使沈流韬吗?怎么现在跟了焦蒿?今日要面对的不正是自己当时的旧部吗?

    难怪方国虎见了他像耗子见了猫似的,他一只脚的脚指甲便是被这俊阎罗拔掉的。

    两方相遇。天色再暗了几分,眼看着要下雨了。

    两架马车里下来了六位穿绿色官服的监察,焦蒿首先迎上,还未等他开口,为首的一位便说:“我等受兰加志兰钦差之命特来崇宣城,调查孔州青苗税高息强贷,与沽县榷场、张县边境走私等案件,这里有圣上敕令以及御史中丞公函,请北使过目。”

    说话这位御史看上去很年轻,一张冷脸,没有一点多余的表情,双手捧上公文之后,再拱手道:“在下御史台监察叶笛,见过北使,见过纪州丞,见过方通判。”

    来的不是钦差本人。纪初瞥一眼焦蒿,那双四白眼垂下去,明显在掩饰眼光。

    “请问……兰大人为何没有同行?”方国虎最沉不住气,率先问出。

    那叶笛年纪不大,一副清冷的样子,客客气气地说:“下官不知,兰大人将北巡拆分开,自己带队往西去了。”

    “往西——”方国虎一激动还破了音,立即看了看焦蒿的脸色,“去金州了吗?”

    叶笛依然没有表情地答到:“下官无权过问钦差的行动。”

    一大滴雨水落在方国虎的脑门上,纪初在他身边听得一声清清楚楚的啪嗒。

    他心里升起一股难言的喜悦,不仅因为下雨,更是因为兰加志,他记得这个在培风书院被蒲氏嫡子欺辱的寒门贵子,没想到再次相见是这样的情形。

    刚刚开始北巡就给了焦蒿一个下马威,着实令人舒爽。

    雨啪嗒啪嗒地落了起来,焦蒿收起手中公函,对叶笛说:“叶大人一行辛苦,且先回崇宣城。”说完将那两卷公函拍到沈流韬身上,骑马独自先走了。

    纪初伸手在空中接雨,看着纪律森严的玉字军骑兵,据说是兰加志主动向圣上要的玉字军,这后生……当初在培风书院还是有些小瞧他了。

    可惜,他这一点喜悦还没有持续太久,雨便停了,天空也像被人猛地掀开幕帘一样即刻亮了起来。

    这场雨,短暂得连手掌都没有给他浇湿。纪初心里一紧,不远处似乎再次传来了歌谣。

    “凤池烂,弥河干;

    谁再坐,和光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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