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配药
明宏深好像在任何时候都是游刃有余的。
“下官之前跟兰大人交待过，那匣子里的东西可是能扭转天下大势的。”他的说话的语气还是满载着笑意，仿佛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的闲事。
兰加志额上见汗，他当然知道这不是吓唬，明宏深真的如他的名字一样，宏大又深邃，在兰加志心里留下一个漆黑的阴影。
他沿着最后那点积水的消退的方向走，最终在小院一个旮旯里发现了那个匣子，用皱巴巴的朝服将上面的泥浆擦干净，这才长长吁出一口气。
“兰大人真的不曾打开看过？”
“我还想多活几年。”他将匣子递给明宏深，“你打开看看里面东西是否周全。”
明宏深挑了挑眉毛，“不用，匣内侧有蜡封，只要大人没有打开过，就不会有事。”
兰加志愕然，如果他打开过，蜡封损毁，是不是里面的东西也就全部毁于一旦了？他将匣子在手里握紧，看了看稍微放晴一点的天空，问：“明大人来我这里做什么？”
“钦差大臣可真的不欢迎下官了。”他笑着低头，向后一步退出了门槛。
兰加志知道他常在殿前走动，对圣意的了解，除了李晟海怕无人能及他，语气还是稍微客气了一些，“明大人有什么事吗？”
“不是来找你的，我的师……”他挠了挠头，“不知道该叫师妹还是师侄，在前面南斗坊给人看病，我许久没见过她了，特来瞧一瞧她。”
师侄？王庆雍的徒孙？
“我看呐，南城遭了水淹，她怕是这几天要忙得厉害了。”他自顾自地说着，脸上带着罕见的赞赏和期盼，“按理说，她又该煮药给百姓喝了。”
水灾之后伤寒高发，民间有济世情怀的大夫都会熬制一些汤药分发给百姓以便预防。
“明大人。”兰加志觉得他有些语无伦次，便出声打断他的思绪，“若您还有事且先行吧，兰某北巡在即，事务繁杂，就不耽误大人与故人相见了。”
兰加志也觉得有点尴尬，笑了笑，说：“那明日辰时，下官在裕心殿为大人备一碗热汤药。”
鱼跃坊再往南走就是南斗坊，这里的灾情比较严重，粗陋的排水渠实在不堪重负，坊内弥漫着浓浓的臭味，这种臭味是非常危险的，代表着疾病一直在周围潜伏蠢蠢欲动。
琼瑛怀里抱着个满身泥巴的小孩，轻声细语地安慰着：“不怕不怕啊，妈妈很快就来接你了。”
不一会，有热心的街坊大姐拿了干燥的大人衣服来，琼瑛将小孩身上的衣服扒下，将大人的衣服裹在他身上。眼看着要天黑了，大人们还好，浑身湿漉漉的儿童极有可能在后半夜受凉，琼瑛怀里这个孩子还跟自己的母亲走散了。
回京之后没有了军营职务，潇洒的女郎中化名王英日日混迹于南城，悬壶济世。久而久之，坊间百姓筹了一间小小医馆给她，不收诊金仅收药材钱。
今日这雨刚开始下的时候她便已经将小医馆里的药材搬到了对面胖大婶的阁楼里，现下才有闲工夫去管谁家孩子走丢了这种事。
坊里的男人们正协力疏通水渠，淤泥一畚箕一畚箕的堆在坊外的街上。明宏深下摆上的泥水差不多快渗到腰带了，他毫不在意，踮着脚想越过人们的头顶找到琼瑛，终于他循着一点点熟悉的气味找到了坐在医馆门口的女子，怀里抱着个睡着的小孩子，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背。
只是这遥遥一眼，明宏深眼眸里那潭水就翻动了好几次，这还是她回京之后他第一次见到她，距离上次见面已然过去了一年半了……她，像是变了一些，又像是一如既往。
他穿过人群走到她面前，嘴唇张合几次才叫出她的名字，“琼瑛。”
“明大哥？”琼瑛露出一丝惊讶，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景下见到故人，“你怎么会来这里。”
专程来见你呀。
“大水过了怕有疫症，我来看看，老师可能也去了别的几个坊。”
他口中的老师便是琼瑛的外公王庆雍王老神仙，她的母亲王辞与明宏深算是师姐弟，论资排辈他确实不知道琼瑛应该是师妹还是师侄。
“哦……外公前几日还来看过我，他倒是时常提起你。”琼瑛大大方方地说，手掌轻轻捂住了怀里孩童的耳朵。“真的是，许久未见了呀。”
“嗯……”明宏深看着她，一如往年的玲珑娇小的女孩子，周身散发出雪松的味道，那种清冽卓绝遗世独立的美妙香味，丝毫不被坊间弥漫的臭味所掩盖，他忍不住深深吸了几口气。“一直不得空来见你，陛下长个子太快，老是腿疼，我只好夜夜都在裕心殿里候着，今日才寻了时机来。”
“哦……”琼瑛显然对宫内的事情不太有兴趣，态度淡淡的，“陛下自小便对明大哥依赖，现下这个时期是应该多费心。”
七窍玲珑的明宏深忽然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只是愣愣站在原地，一向松弛的体态也变得紧绷。
“呃……回过家里吗？”他问。
琼瑛摇摇头。
“二小姐好像定下来亲事，你知道吗？”
“是吗？”
“她母亲为她活动了不少呢，上巳节的时候专程进宫求的陛下，准许二小姐先嫁。”
“我这个当姐姐的没嫁，确实耽误了妹妹们，她开个头也是好的。”
“欧相原本是不愿意的，要不是陛下首肯可能这个事……”
“明大哥现下若没有事，”她打断他的话，“可否去对面阁楼上配点药？”
“呃，配药？”
“对，我的药材全搬到了胖婶的阁楼里，不如替我熬点药分给街坊？我担心今夜不好过。”她抬起小巧的脸望向他，眼里尽是坚定，“我去找找这孩子的母亲，找到了就来帮你。如何？”
“好……”明宏深应下，笨嘴拙舌的人竟然是他。
“那，咱们回头见。”琼瑛站起来，抱着孩子往街口走去了。
他目送她走远，那股雪松的气味渐渐淡了，他又回复到一贯的面无表情。开始后悔自己刚刚与她讲的那些她不喜欢的话题。
“喂喂。”一个肥胖但慈眉善目的中年妇人拍了拍他，“英姑娘叫你去我家阁楼，你随我来。”
琼瑛找到孩子母亲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母亲是个盲人，刚搬来坊里不久，她在混乱中自顾不暇，琼瑛带着娘俩找到了家，男主人挖渠刚回来，她告知他到坊内领两碗汤药回来，免得小孩染了伤寒。
她急匆匆回到胖婶家，门前已经有序排起队，居民拿着各式各样的锅碗瓢盆来接药，明宏深那件釉蓝色的制服在炬火中特别醒目，胖婶一家负责熬药派药，他在边上搭了桌子，为状况不好的居民号脉。
“大家先紧着孩子和老人，目前药材有限，明日我再想办法去北城购买一些来。”她大声说着，挤开人群到胖婶身边，“今日的药材都熬完了吗？”
胖婶看了一眼在旁坐诊的男医官，他正耐心地让一个浑身发黄的少年伸出舌头，说：“这位大夫把能用的药都配了，这已经是最后一锅了。”
“哦好。药渣在哪，我看看。”琼瑛小声问，循着胖婶手指看到到的一个破坛子，她随手拿起墙角的烧火棍走过去，在坛子里翻弄，桂枝、白芍和荆芥，加了姜，确实既驱寒又温和。
“怎么样啊，琼瑛医官，下官的这个方子可还行？”明宏深冷不丁走到她身边。
她不是质疑他的医术，只是……身为医者的那种不放心而已，她回眸灿然一笑缓解尴尬，说：“论医术，琼瑛还远不及明大哥。”
“千万不要这么说。”明宏深也跟着她笑了，“今日我只能留到现在了，明日会早些时候来，药材的事我来解决，你不用操心了。”
“嗯。”琼瑛点点头，看见胖婶分完了最后一碗药，“明大哥慢走，琼瑛不送了。”
明宏深愣了愣，手臂抬了一下，他很想拍拍她的肩表达道别，却又不知因何胆怯了。
“那，明天见。”明宏深说。
“嗯，明天见。”琼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