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结义
天刚黑的时候徐一品如约来了,他刚一掀开帘子就听到李千沛喊他:“你们一个个啊就是想饿死老子。”
“不是你让我天黑再来的吗?”徐一品驳嘴,把包着大块羊肉的油纸从风斗下面摸出来,递到她榻前,又转身给她添茶。
“酒也不给我带一点。”李千沛盘腿坐起来,伸手抓起烤得焦香的羊腿咬了一大口。
“全军都知道你要死了,要留到灵堂给你浇。”
“咳咳,”一时想不到如何反驳,李千沛只能转过一句,“这一天帐外到是挺清净,没出乱子吧?”
“可能你才躲了一天,将士们还没有足够相信,一切如常,你放心。”
“你坐。”李千沛招手让他坐到她边上,徐一品经过早先被箭抵在脖子上之后不敢再造次,自觉拖了条凳坐到她面前。
她连着啃了几口羊腿,他摸出一条绢子给她,她就着擦了擦满嘴的油。
“按你的意思,给圣上和公主都写了信,要等到回信再走吗?”
“嗯……”李千沛举着羊骨头把腿盘起,低头思索了一下,“不行,等不到了。”
“我想……”徐一品这句话还没说出来,门外守卫的肖机语就急着禀报。
“徐大人,禁军来了一位骑兵,说要见将军。”
帐内两人对视一眼,徐一品端着嗓子答到:“不知道将军重伤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非要天黑了赶来?”
“需要末将扣下吗?”
“不用——”
“徐大人!我是蒲开淼!”帐外的人打断徐一品的推辞,“连夜打搅贵军实在是有不得了的事情要……通传。”
李千沛拉过徐一品,贴到耳边说:“蒲开淼不是轻易能放下身段的人,肯定有事。”
“蒲副将你稍等。”徐一品说着搬动帐内的一个四开扇屏风挡到女将军榻前,“请进来吧。”
蒲开淼在帐外被卸了兵器还穿着禁军的轻甲,风尘仆仆双目赤红,好像刚刚跟人打了一架才来的,他目光在屏风上打个圈,说:“听闻李……将军中了蛮子的毒箭,有无大碍?”
徐一品眼睛向旁侧看了看,“不算乐观。蒲副将漏夜前来我军,肯定有重要的消息带来。”
蒲开淼咬了咬开裂的下唇,似乎在衡量这个消息的分量。
“既然蒲副将还没有想好该不该说,或者能不能给玉字军说,便请回去吧。”徐一品担心他一直磨蹭下去,便开口催促他。
“徐大人,末将接下来所说一切请你务必转告给玉龙将军。”他睁大眼看着徐一品,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禁军边境巡检白玉至临河段,马军营主将勾益……勾益他,在昨日派出特别小队追击了三军的信兵。”
“什么?”徐一品虽然听懂了他这句话,却不能相信这话里的意思。
“边军、禁军以及玉字军向帝京发出的军报全部被拦截了!”蒲开淼大声地重复一遍,情绪完全被提了起来。
屏风后的床榻上传来轻轻的一声“咚”。
徐一品来不及管李千沛的响动,抓住蒲开淼的肩甲,那片甲带着暗紫色的反光,代表着大裕皇家骑兵的身份。“勾益?为什么?”
“因为,禁军不想耽误换防。”蒲开淼说到这里,似乎感到一股羞耻,垂下了头。
再过不到一个月就是禁军换防了,在一个驻地驻扎了两年的士兵将轮换到其他驻地,有的去别的边境,有的直接回帝京。但凡朝廷收到军报知道北境有异动,势必要取消今年北三州的换防。
“好大的胆子!”徐一品无比震惊,“连军报都敢阻截,当真不怕有人秋后算账吗?”
“勾益的特别小队其实就是,就是一帮绿林强盗!”蒲开淼知道自己开口道破了这件事便没有退路可以走了,索性将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即便朝廷追查起来也只能追到他们身上。”
哐当!
挡在徐一品和李千沛之间的屏风忽然倒地。
“反了他了!”穿着中衣的女将军站在床榻上赤脚踹翻了屏风。一只手抓着块羊骨,半张脸尽是油渍,却是柳眉倒竖,俨然是一尊怒目金刚像。
“将……军?”蒲开淼疲倦的脸上写满了震惊。
“开水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向我告密,李玉龙自当以诚相待。”她握着羊骨头抱拳行礼,“实不相瞒,这次装死就是为了玉字军拔营回京。”
徐一品兀自敲了敲头,实在没想到当年在培风书院扭打在一起的两位,如今也能惺惺相惜起来。
“你且与我说来,这勾益做的事你是如何知道的?你可与他合谋了?”女将军着急想要知道事情所有的经过。
徐一品打断她,“眼下这个过程已经不重要了,蒲副将这趟出来可安全吗?”
蒲开淼点点头,说:“我是无意听到的,他们已然得手了。”
“堂堂蒲氏幼子,料想这个勾益也不能拿你怎么样。”李千沛想要下床走到蒲开淼身边,无奈寻不到鞋子,只能站在榻上,“今日你可愿意与我李玉龙结义?”
“不愿意。”他想都没想便回答道,抱拳还了她一个礼,“我不过尽了一个帝国士兵的责任。还有,幼时之辱小白之仇不共戴天,结屁。”
“……”
“今日末将并没有来过,徐大人告辞,将军早日康复。”他说完这两句,走上前扶起了倒地的屏风,遮住了女将军站起的身形,便径直走出了大帐。
徐一品莫名笑了,又是一个让女将军吃瘪的人物。
“呀,这边境庙小妖风大啊。伯衡你看,我这一局装死可还行?”说完又啃了一大口焦黄的肥油,“唔,老四烤的这玩意可真香……以你对杨松霖的了解,这事要不要告知他?”
“蒲副将宁愿来找你也不去找杨松霖,看来两边的关系确实不妙。从成薇身上也能看出来,之前应该有不少过节。”徐一品用食指敲了敲眉心,手里缺了把扇子。“松霖本人倒是没什么,只怕这事被更多人知道,会挑起双方不睦。”
特别是现下,有黄教的渗透,想要挑起冲突实在是太容易了。
“要不请过来吧……还能显得我真的快不行了。”李千沛把贴骨的羊肉啃了个干净,拿绢子仔仔细细把手擦干净还给了徐一品。
“呵,你是怕人情没做到吧。”
“滚滚,赶快去吧,趁天黑好办事。”说完,她又躺了下去。“离京一年了呀伯衡……”
徐一品用油纸把吃剩的骨头残渣收拾起来,藏在斗篷下面,准备退出去,忽然心里毛毛的,轻轻地说:“阙蓝没找到。”
“知道了。”她在床上低声应道。
徐一品走出这个帐门,便换了一副沮丧的表情,绕了小半个营地将怀里的羊骨头抛在了不起眼的地方,刚一转身又撞到王老四,他下意识地用脚尖踩一踩掩盖,两人都有点尴尬。
“徐大人不必浪费时间了。”羊是他亲手烤的,吃得了多少他心中有数。
徐一品看着他,忽然换了个表情,说:“刚刚这句话你再说一遍。”
“徐大人不必浪费时间了。”王老四没有犹豫地再说了一遍。
果然……
在玉泉城里,李千沛落进地道里那夜,他曾带着瞎眼锁匠匆匆跑去北荆王旧府找入口,却遇见一位神秘人已然先他们一步,他们隔着重重锁住的大门有过一段对话,那人当时就说了“徐大人不必浪费时间了”这句话,并且告知他城北校场还有入口。
语气与今日王老四所说几乎一模一样。
还有还有,叼羊大会那天,在千万人眼皮下向那钦射出那一箭!那个驾着驮马拉着板车、将重弓藏在板车上的男人,凭一己之力剿杀那钦伴当罗哈……徐一品当日在丘陵上看到过他深灰色的身影,只是不确定真的是他。
玉字军离开玉泉城那一路他消失的原因并不是赌博,而是……而是李千沛将白玉牌交予了阙蓝,他不得已留在了城中。
徐一品拍了拍脑门,差点笑出声来,王老四也露出憨厚的笑容,即便全世界都对李千沛起了歹心,这两人依然是她最后的屏障。
“将军没事我知道。”好像换了一个灵魂一般,王老四说话的语气沉着坚定。
点破这一重身份之后,徐一品实在难以直视他,摆了摆手说:“对,只是阙蓝不见了。”
“徐大人放心,他不会有事的。”王老四与阙蓝有着结拜之谊,对他的安危格外关注些。
“那他。”徐一品想再问问,却看到对方抿起的嘴,便拍了拍他的肩,“多谢了,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