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姓氏
好像全世界都在等着她醒来。
她想去找琼瑛问问沈流韬的情况,才一出来就被肖机语缠上了,他手里拿着枢密院的信函,腋下夹着一卷黄灿灿的经轴,还有几封不知道是谁的书信。
“伯衡不在就没人处理这些事了吗?”她面露难色,不是很乐意地先拿了那卷经轴来看,写的云里雾里,大概是个拜帖邀请她去参加个什么仪式,署名恨不得八十个字,又是金刚有是法王,“喇嘛送来的?”
“对,两个大师送来的。”
“大什么师……”她没好气地拿了那几封书信,有府里芩姑姑和兰加志的,有徐一品在她睡时给她留的,竟然还有一封盖了转运使的印信,她有些惊奇地拆开来看,焦蒿的字当真是人如其字,又瘦又利,寥寥几个字的意思就是问她鹿鸣别院砸稀烂她管不管,刘成胜还没回去怎么回事,顾磊被列缺骑射伤了怎么算。她微微笑了笑就揉了,转头问肖机语:“你还跟着我干嘛?”
一脸迷茫的小骑兵递了递手里枢密院的公函。
“拿我帐子里当炭烧。”
她一边走一边拆徐一品的留信,大意就是让她醒了之后不要离开营地,他在城里办自己的事,等冬衣做好了就回来。
反复强调让她不要再抛头露面,之前的烂摊子他会替她收拾好。
她看了看手里大喇嘛的拜帖、焦蒿的问罪信,一口气梗在喉咙里,难以消解不吐不快。
她绕到骑兵营,远远看见琼瑛蹲坐在草垛上守着一个小泥炉煎药,一只手懒懒地对着炉膛摇着扇,另一只手托着腮走神。
“流韬伤得很重吗?”李千沛走到她身边问。
“对,很重。”她也没抬头,回答得很肯定,“但是他底子好,已经过了最难那一关,会没事的。”
将军坐到草垛上挨着她,“你怎么了?”
欧阳家嫡小姐垂下头,把扇子扔到地上,“将军可还记得当初我贸然找到你的样子吗?”
那时候穿着一袭价值上千贯奢华衣裙的欧阳琼瑛,跑到玉字军校场找她,请她收留她。她问:“他们说整个大裕只有你敢收我,是不是?”
当时正值汛期,先帝安排玉字军去直隶地和柏州防汛,还没出发就听说了柏州因为水源的问题小规模爆发了疫症,李千沛当时担心疫症凶险危及士兵正愁眉不展的制定防疫策略,想不到这花花绿绿的大小姐直接冲到营房里,他们之前只有远远的半面之缘,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是不是,天底下只有你敢用我?”她再问一遍,喘着气的时候头上珠佩一直叮叮作响。
“是。”李千沛面上是笑着回答的,心里想的是慈眉善目的欧相拿着算筹要杀她的场面。“可是,你能做什么呢?”
琼瑛向后撩了撩裙摆,扯下臂上的披帛,挤到一班军官中间指着地图上标记的地点,说:“我能治好这个。”
人高马大的士兵们把她团团围住,变着腔调地嗤笑,李千沛拍了拍桌案,脸上也是笑着的,说:“行,我收你,什么时候报到?”
“现在。”
现在?那么从现在开始,我李玉龙和欧阳铖的梁子就结下了。
将军笑着把眼泪默默往肚子里流。
刚刚回忆到琼瑛第一次在运河上坐船北上的样子,不知道从哪跑来一个穿着不合身步兵戎服的人,颤巍巍地捧着碗接了药,转身就往沈流韬帐子里送。
“刘州丞?”
那人定了定,差点把药洒出来,转脸对将军点点头,他眼下的青黑和陡然生出的白发,很难看出是数日之前还白嫩浑圆的刘成胜,只做了短暂的停留他便转头继续自己的工作。
“他……”将军大吃一惊,转头看着依然闷闷不乐的琼瑛,“怎么了这是?”
“撵都撵不走。”琼瑛叹气,“将军你说,我当初来找你不就是为了摆脱欧阳这个姓氏吗?怎么我们走了那么多路,遇见了那么多人,之前在东庐王府的大小关氏也好,眼前的刘成胜也罢,都一个样……”
李千沛猛地想起焦蒿在牢里说的“袁珏还在的话,我倒是能对你客气几分,可惜你不姓袁了”,还有穷途末路之时那钦说的“姓李的不配叫阿荣的名字”。那么她到底是姓什么呢?哪个姓氏是她自己能选择的呢?
“琼瑛是谁,欧阳琼瑛又是谁……到底谁在乎呢。”医官最终发出这样一句感慨。
良久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小泥炉里的木头偶尔蹦出几个火星。
帐子里传来碗摔碎的声音,刘成胜唯唯诺诺地跑了出来,无奈地看着琼瑛,样子竟还有几分可怜。
“他还是不喝?”琼瑛语气带着倦怠。
州丞大人点点头。
“刘大人去休息吧,等下我去。”相比之前,琼瑛对刘成胜的态度倒是好了不少。州丞弯腰点头,眼角余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梭巡一圈才走开,琼瑛揉了揉鼻梁,“流韬没有求生意志,凭天师那半颗金丹吊着一口气。”
李千沛心里被羽毛挠过,不知道说什么。
“他……”琼瑛斟酌了一下,“他对你用情如此深,你要不要劝劝他。”
徐一品已经把事件原委给琼瑛细讲了一遍,他并不清楚琼瑛对沈流韬有没有情意,只能如实相告希望她自己心里有个盘算。
“不劝。他自己不想活,救回来也是废人。”
医官轻轻靠在将军胳膊上,看着雾蒙蒙的天,说:“上次在东庐王的船上你刚刚得了阙蓝,我说羡慕你,可能只是觉得你有了喜欢的人。可现在……我更羡慕你。”
难道是因为流韬?
“因为阙蓝也喜欢你。”她自己补充完了这句话,“并且,我和蕤蕤喜欢阙蓝,墨雨喜欢阙蓝,连星云也喜欢阙蓝。”
“你又如何知道他的喜欢不是因为姓氏呢?”女将军倒是表现得淡淡。
“不是的。”琼瑛的脑袋在她肩膀上轻轻撞了两下,“肯定不是的。”
将军低头笑笑,“我知道。”她低头拆开手里芩姑姑的家书,寥寥几句交代了府里皆好又问了她的安好,芩姑姑的小楷写得极妙,横平竖直工整规矩,是那种大户人家专门培养出来的女眷。
兰加志的信封上有个小小的兰花图样,将军看了琼瑛一眼,之前兰加志可没少在御前说欧阳铖善用裙带任人不良等等,她犹犹豫豫地拆开了信封,那平日少言寡语的同窗,罕见地在信里阴阳怪气数落她一顿,继上次把回京玉字军粮扣了之后,朝中为了她在开平城拆赌坊、竞花魁的事吵了一轮,纪初又如实上奏了她绑走方国虎用私刑的事情,要不是上次白相给了“赤胆忠肝,碧血丹心”这样的嘉许,怕是种种恶行又要被氏族拿来狠狠做文章了。
“他要是知道我把敏德广场烧了……”李千沛小声嘀咕着,又看了看手里大喇嘛的经轴,“这一次惹不得了。”
说完,将卷轴扔进了小泥炉里,窜起一股幽绿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