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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竞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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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行至鹭楼门外,为了今日的盛景鹭楼上上下下挂满了绸带灯笼,门口撒了厚厚的花瓣,楼上的窗格里早到的客人都探头出来看,只见风姿绰约的男花魁一步下车,绕到另一侧伸手虚扶车上的陌生女子,躬身请她下车。

    两人并肩在鹭楼门口等候,白芷汀对着四周围早到的客人颔首行礼。

    等到了步行而来的三人,男花魁亲自引着他们入了大堂。

    鹭楼的结构精巧,外观只是普通的三层楼宇,开间与左右的没有区别,而从一楼正门步入之后就是一个圆形的大堂,一楼的散座环形分布,二楼架空,也是环形分布着一圈独立的阁子,阁子内侧窗户都是对着中间的环形大堂的。只有三楼是封闭的厢房,每个倌人都有自己独立的一间。

    徐一品今日带了把湘妃竹折扇,一直在手里把玩,刚刚进门就用扇子遮面,低头小声对琼瑛说:“你猜玉龙今天怎么收场?”他瞟了眼走在前面并行的三人。

    琼瑛向来喜欢添油加醋火上浇油,今日显得有些谨慎,说:“这花魁美则美矣,倒让人生出几分不自在。”

    小厮过来问徐一品讨要订座的手牌,却被白芷汀拦下,吩咐道:“这是贵客,我之前专程留座的。”

    小厮会意恭恭敬敬行了礼:“几位贵人,白相公早就吩咐过了,给您换到二楼正中的阁子。”

    男花魁侧身对着四人说:“蘋风先告退了,待会再见诸位。”

    几人作别之后,李千沛又牵起了阙蓝的手,他虽一路有些赌气,此时却也平静下来。他们沿着堂子两侧都有的楼梯登上二楼,走了半圈抵达了整个鹭楼最贵的一个阁子。

    “你与白花魁之前便认识?”徐一品甫一坐下就问阙蓝。

    阙蓝拍了拍座位上的锦缎面鹅绒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盘膝坐下,不紧不慢地回答:“早两年,他来过鸳鸯阁笼。”

    “嗯?他倒是能到处自由走动?”

    阙蓝半倚在靠垫上,姿态放松下来。“他一直都是自由身,也不曾抵过身契,跟普通的倌人是不同的。”说到身契,他不由加重了点语气。

    李千沛问:“这么说,他只是随处借光?”

    “是随处赏光吧。”徐一品用折扇轻轻敲击手心,“以他姿色假以时日不是做尽天下花魁。”

    琼瑛依然沉浸在一股又一股不自在的局促里,反问道:“你之前与他在开平见过吗?”

    阙蓝摇摇头。“我甚至不知道他在开平城。”

    “那他如何给我们提前留了阁子?仿佛知道我们要来。”她看一眼李千沛,“特别像是在等着将军来。”

    握住阙蓝的手一紧,女将军也觉得有点惊心,花车上的片刻气氛微显暧昧,此刻想来处处皆是刻意。

    阙蓝有意无意地问:“将军可曾暗通款曲啊?”

    “第一次见。”她笃定,心里却说出一句有趣。

    阙蓝换了个姿势,不让三人看到自己的表情,“徐大人今日打算竞价吗?”

    “徐某沉迷风尘至爱美人,今日这美人称得上是至臻绝色了,即便是不能拔得头筹,也要量力一试。”

    “上次他来阁笼,往金笼子一站,就是三千贯。徐大人可带够银两了?”

    徐一品一窒,忽觉与美人缘分薄了几分。

    大堂里的散座很快就坐满了宾客,二楼阁子外的廊道里也有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几位舞姬在堂子中央热场,穿梭不断。客人们都蠢蠢欲动摩拳擦掌等待新晋花魁的出场,每多等一瞬,就多一分燥热。

    小厮敲门说是来递价牌的,进来的时候端了个小盘子,上面有几张小木牌子,已经写好了二楼中正阁的房号,只需要再写下出价。

    “这个写好了之后呢?”徐一品拿起一块小牌子问。

    小厮恭恭敬敬地低着头,回答道:“贵人写下出价,署好名,牌子会集中收走,最终由白相公选出最佳出价。”

    帝京勾栏里也时常上演竞价,大部分都是叫拍制,现场喊价再一次次往上加价,最终价高者得。而这鹭楼,不应该称为竞价,更像是猜价。

    他又取了一块牌子给李千沛,“玉龙也试一试?”

    她有点犹豫,阙蓝却拿过了牌子,“试试呗,当是给白蘋风捧捧场。”

    最终徐一品和李千沛各自写下价牌。

    “我写了一千贯,玉龙呢?”徐一品问。

    “哟,有了鸳鸯阁笼是不一样呐,手一挥就是一千贯。”琼瑛挖苦他,“刚刚阙蓝可说了啊,人家在鸳鸯阁笼的竞价是三千贯。”

    “那也未必,鸳鸯阁笼往来的都是大州巨贾名流,还有东庐王这样的皇族,一个开平城,还得是好男风的和女客。徐大人该也有几成胜算。”阙蓝慢悠悠地说,也问了一句:“将军写的多少?”

    女将军卖了个关子,捂着牌子递还给小厮。那小厮倒是机灵,先把牌子扣放,再补上一句:“贵人的一千贯确实大有胜算,刚刚小的们一路过来,收到的牌子都不及贵人。”

    徐一品在手心拍了拍扇骨,满意地笑了。

    生的美只是作为花魁最基本的前提,白芷汀其人除了超凡出尘的样貌之外,还有琴剑双绝的美称。据称少年时曾在盐州大英山修习七年剑术,大英山剑士无数,铸剑名家辈出,剑术流派繁杂,但凡练剑的江湖人士开口就能与大英山沾点关系,就像全天下的修士都说自己出自凤池山一脉一样,凤池山道观里统共就那么百十号人,哪来那么多正宗。至于琴技,更是各种说法,一说是与先帝国子监总监事、培风书院院首罗会全大人习得的,一说是在大英山辟谷数月顿悟剑道之后融会贯通的。

    种种传闻都令这艳绝天下的白芷汀更添几分迷离。

    中堂忽传几声梆子敲击,哒哒哒,过了片刻,又敲了几声。整个鹭楼安静下来,二楼的宾客皆欺身窗前,天上地下都屏息等待他的出现。

    哗的一声,李千沛所在的阁子门被拉开,白芷汀出现在门口。他摘了花冠束起头发,换下了之前繁冗的衣物,换上了更加合身的素白剑服,擦去了颊边的淡蕊香红,手里携着一柄青绿色剑鞘的宝剑,一整个长身玉立。“蘋风借将军宝地过路。”

    说完,几个踏步上前,踏在阁子窗沿上,飞身而出。

    琼瑛惊呼一声,只见那一袭白衣双手展开,在空中划出一个浅浅的弧度,稳稳落在了堂子正中。

    “还是有点本事的,好几丈远说跳就跳。”李千沛一边说一边把手伸进袖子里摩擦着阙蓝的手臂。“伯衡今夜拍得了他,准备做什么呀?”

    徐一品展开折扇,看着白芷汀在堂中一个潇洒的转身拔剑出鞘,剑身的光亮寒气令他眼睛一虚,“切磋剑道我也不通啊。”

    “没事,伯衡一向胃口好,什么都吃得下。”女将军这句话说得隐晦,阙蓝瞪她一眼,在袖子里掐了她一下。

    用折扇指了指她,徐一品骂一句:“玉龙怎么净学了些腌臜污秽之语。”话音还没落地就听到楼下一片惊呼,白芷汀舞剑渐入佳境,动作幅度大得已经逼近台子边的几位散客,但凡向前半寸就有酿成惨案的可能。

    男花魁胸有成竹,并不受影响,腾挪几步负剑而立,对着受惊的几位客人微微行礼。接着拾起地上碧玉的剑鞘,把剑往空中一扔,寒光在空中打出几个回旋,听话地落回鞘中。他有意用手指从额角拂过,沾下几颗香汗洒在台上。

    “好!”楼下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李千沛也觉得有几分意思,附和着拍了拍手,说:“花哨把式不少,也能看出几分真功夫,刚刚那几下要是有心,前面的客人都是割断喉咙的下场。”

    “招式这么狠辣吗?”徐一品问。

    “不知道具体流派,倒是与我有几分相似,必取要害。”

    琼瑛今日好像格外不安,一改以往率直的样子,听了这话更是手指绞住了裙子上的飘带,“将军不觉得他一直在等着你吗?”

    “嗯,确实。”女将军也赞同,“无妨,明日等到星云我们就启程去崇宣城,不再久留了。今夜就当成全徐大人了。”

    堂中几名丫鬟举了件万花琉璃丝薄大衫给花魁披上,他盘膝坐在堂子中间的小竹榻上,面前多了一架七弦琴,不似常见的枣红或墨黑色漆面,他的琴远看更像是玳瑁般的花纹,也透出甲壳般的温润光泽,他抬手拂过琴弦,琴声透亮穿透力极强,即便是二楼阁中的客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垂下头,睫毛在脸上映出一片阴影,仿佛换了一个人,刚刚那个杀心四起的侠客被藏起来,换做一个沉吟忧愁的琴师。他指尖拨响几声,手腕拉向琴尾,原本以为的缠绵悱恻却化作跌宕顿挫。

    “帝京多琴师,勾栏里最多的是《湘妃怨》、《枉凝眉》,一水的柔肠百转相思成疾,不料能在这鹭楼里听到《神人畅》,有趣。”徐一品随着节奏在手心拍打扇子,赞叹不绝。

    相传此曲是尧帝夜晚弹琴,感应天地,天神告知他会有大的灾难降世,需派自己的儿子前去拯救苍生,因此尧带领百姓避过上古时期一次大洪灾。长久以来此曲多是用在祭祀通灵的场合,谓之“神授音”。

    整曲清澈幽雅,仅用到一至五弦,却泛音极广,十三徽全用甚至用力徽外,表达神的无处不在,以及博大宽宏。

    明明是花魁卖春的现场,莫名浮现出宁静的神性,白芷汀周身都散发出柔软的光晕。

    “假云雾以飞马,食雨露而长生。”徐一品今日倒是章句连连,“真生不出半分亵渎之意,这样看倒是有几分罗院首的神韵。”

    李千沛想起在培风书院时被罗会全敲脑门的往事,心中滋味别有一番。对着白芷汀更蒙了一层猜不透,又是杀手又是神祇,又像卖弄又像真章。

    一曲尽了,看客们都还陶醉在仙人拂顶的尾声里。

    白芷汀敛身起立,对着四座鞠了深深一礼,眼尾含着半分料峭半分暖意望向二楼,与李千沛有意无意对望一眼。场子这下才活过来,此起彼伏的叫好声赞美声,投向台子中央的花朵把他围住。

    小厮托着一大盘的价牌走到他身边,他看了眼摞成小山的牌子,施施然一笑,“蘋风先谢过诸位贵人赏光了。”说着一张一张地翻动价牌,看不出什么表情,堂子里再次雅雀无声地等待他选出最高的竞价。最终,他在手心留下一块木牌,笑得极甜,右眼角的泪痣发出淡淡的光亮。

    “今天最佳出价,二楼中正阁。”他抬手指尖向着李千沛的阁子。

    客人们随着他的手转向二楼中间阁子,徐一品高兴得有些语无伦次:“啊?这、这就成了?”

    阙蓝掩嘴笑了,“春宵苦短啊徐大人,赶快想想跟花魁做些什么吧。”

    “就是,我们几个早点回去,不给伯衡碍眼了。”李千沛搭腔。

    堂子里的客人开始起哄,要求花魁公开出价,隔壁阁子的客人也探出头来询问到底出了多少钱,对于自己被打败多少有些不服气。

    白芷汀浮出一个赧然的笑意,把价牌贴在心口,像拿着心上人的信物一般。末了,缓缓转过牌子,把字迹对着周围的人展示一圈,上面赫然写着:一文。

    “玉龙将军,一文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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