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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骟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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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琼瑛在田间与租户们交谈,她一向大方自若,颇具名门之风,又能体恤百姓疾苦,医者仁心。她揽袖为瘸腿的老农号脉,细致入微地询问他的日常用药,三王子为她寻来了纸墨,她细细写下药方。

    在白日里看到王子们,他们质朴地和租户们一起忙碌,每一位的眼眸里都流淌着淡淡的金色,她又想起了她对李含丹的猜想。

    “要不,问问师父李含丹的事?”

    徐一品沉吟一声,“这个只是你的猜想,不怕浪费机会吗?”高大的军师看着望不到边际的田野,显出一丝严肃,“玉龙,你无官无职无差遣无爵位,现在没了玉字军,你有想过之后怎么办吗?”

    她这几日有意回避的现实被徐一品戳破,“我倒是希望,北陆给我一点转机。”

    徐一品把手放在她肩上,低声说:“不是转机,是生机。”

    他们一直到日落时分才回府,仆役们提着灯笼来接,李千沛看到王府的灯笼也是她在船上看到过的材质,坚硬且剔透。她询问仆役:“我看府中都用这样的灯罩,以前从未见过。”

    那仆役小心的回答:“回禀将军,这个是山羊角所制。”

    “山羊角?”她更加疑惑。

    “具体的做法小人也不懂,都是家里主厨王老四的祖传手艺了。”

    又是这个王老四,怎么什么都会,想到阙蓝大概还在他那里,便说:“小哥知道我家仙师现在何处?”

    “下午小鸾仙师跟王老四一起搭地锅,现在应该还在一起的。”

    “那劳烦小哥引我们去接仙师。”

    仆役低着头走在前面,她与徐一品跟着他沿着侧门穿过大半个王府才抵达伙房,刚进院墙就惊呆了,只知道王府宽阔,没成想这伙房竟然也分出了好几栋,快到晚膳时间,蒸汽萦绕伙夫忙碌。

    “你们一顿要做多少人的吃食?”

    领路仆役恭敬地回答:“王府上下大概六百号人。”

    她小声问徐一品:“我帝京将军府有多少人?”

    “二十来个吧。”

    “伙房混乱,将军请在此处稍等,我去寻小鸾天师来。”仆役说完便快步去了伙房后面。

    不一会阙蓝领着个中年男子来,想必是王老四了。

    待阙蓝走近,李千沛心里一紧,他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臂,衣衫门前由腹部到下摆全是斑斑血迹。她上前抓住他的手腕,眉毛竖起,问:“怎么回事?可受伤了?”

    阙蓝摇摇头。

    “那怎么了?一身的血?”

    他并不想回答,她厉声问旁边的王老四:“怎么回事?可有人伤着了仙师?”

    王老四老实巴交地看了看阙蓝,又看看女将军说:“回禀将军……下午仙师帮院里的小猪去了势。”

    “什么意思?”李千沛没听懂。

    阙蓝把手抽出来,眼神回避地说:“就是他们养的猪下了崽,没人会阉割……我给它们全骟了。”

    猪血啊……

    她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笑,看着阙蓝眼睛,小声问:“仙师还会骟猪呢?”

    “跟达达学的骟马,跟猪也差不多……”他嘟嘟囔囔地说。

    终于还是没忍住,她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说:“仙师当真是天赋异禀!玉龙之前真是小瞧了!哈哈哈。”

    阙蓝无奈也跟着笑起来,显出一点赧然之态。

    王老四见女将军收了怒气,也松了口气,插上话来:“下午小的与仙师交流烧酒经验,搭建地锅,受益匪浅。”

    “那你可有回报?”李千沛见他虽为庖厨,讲话却体面,便调侃他。

    王老四一窒,喏喏地回话:“小的不知道有什么能回报仙师?”

    “听王妃说,你可是一身本事,不如教教仙师做山羊角灯笼?”

    手艺人显出一分为难,却没有直接拒绝。

    “那只能问王妃讨要了,不如王师傅到我军中效力如何?”

    阙蓝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蔑的气音,说:“当真是巧取豪夺惯了。”说完,自己先跟王老四告辞,出了伙房的院子。

    女将军追出来拽他,他却退开好几步,说:“将军不要靠这么近,阙蓝身上血污怕染了将军新衣。”

    “你今日怎么回事?”

    阙蓝抬起头看她,夜幕垂下,他眸子闪动,似又要落泪。

    “诶……又怎么了这是?”她见不得他落泪,伸手去擦。他又躲开,匆忙行了个礼,快步走开了。

    “到底怎么了?”她问徐一品。

    徐一品看看她,问:“你是不是昨晚上喝多了?”

    “对呀。”

    “早上我看到阙蓝在换房间,该不是你在他房里睡了一夜吧……”他一脸猫腻。

    还有这等好事?怎么完全不记得了……“那怎么办?”

    徐一品笑得暧昧,附到她耳边说:“那就再睡一夜。”

    两人信步在府中行走,虽然被阙蓝打乱了片刻,女将军今日还是更想跟军师多谈几句。

    “董捷彬今年不到五十岁,便能成百官领袖,连年手段不断,倒是有点真本事。”她心中升起一种如望深渊的压力,“之前在帝京真的是接触太少了。”

    “玉龙还是山上待久了,朝堂经验少。”他掸了掸袖子,负手身后,“董相当然是有真才实学的,不然他一个三流门第出身怎能如此之快做了平章事。伯衡年少时,董相刚刚从涪州升调上到吏部(人事),有过几次接触,当时就能明显感觉到他实数年少激进,而神武皇帝已经暮年,对地方权力的忌惮压住了对民生的渴望……”说到这里,徐一品小心瞥了一眼她,怕她想起袁公。

    “之后就是先帝,先帝亲仁,对于百姓疾苦有着天生的悲悯,此时董相便呈上了水利法,如下午所说的引河入海只是其中一种形式,一开始御史台疯了一样弹劾他,先帝倒是从中调停不少。没过两年就初见成效,欧阳铖便与他交好,两人一起推出了更多的新政,就如你今日所见,方田均税、青苗法、市易法等等。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有人不乐意呀。”徐一品轻轻点了点李千沛的额头,“你想想呢。”

    “氏族们不愿意了?”

    “对呀,氏族操控着大裕八成的财富,高利贷也好,勾栏瓦舍也好,甚至海盗山匪哪个不是氏族的买卖,怎么能让自己钱流进国库呢?所以先帝末年,董相一度被中书令尚书令架空的,可是他运气好,先帝突然驾崩,小皇帝来了。”他自觉这样说先帝的驾崩有点过分,赶忙抹过去,“反正就是拿到实权了,当今圣上十五岁不到登基,迫切想要开创一个属于自己的王朝,青年帝王遇到野心家,恰似春风遇烈马。”

    “白相就稍微难受一点了,枢密院本来就是神武朝后期设立的,整合天下兵权,武将与藩王余部更加不满。他目前与董相没有直接冲突,因为十几年没有大规模的仗打了,可是……”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女将军,“伯衡断言,快了。”

    “天琛三十二年,神武帝西征云州,顺路沿着金州孔州,把边境外的蒙古六部都敲打了一遍,掳了阿荣高娃回帝京育马。”说着他拿出了自己的银哨子。

    女将军也隔着衣领抚摸银哨,说:“天琛三十九年小皇帝出生时,师父曾准我下山,在宫里陪伴瑶夫人小住过一段时间,跟阿荣姐姐有过一段情义,她后来回乌可力部就把墨雨的母亲留给了瑶夫人,一直到我十六岁下山,才生出了墨雨。”

    阿荣高娃在宫内育马一直未见特别大的成效,唯独墨雨完美继承了云州烈驹的所有优点,即便是匹母马,也毫不逊色。又因为身上深深浅浅的灰色斑点,先帝取名墨雨。

    “我大裕与北陆相安无事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没开过达亚尔大会。你猜这次该是多大一件事才能把他们全集合起来?”

    李千沛冷笑一声,“我猜,有人想当北陆皇帝。”

    大裕开国皇帝李昀烈曾短暂与他们结盟,那时候还有十几个部落,他们选出了自己的皇帝。但是这个帝国并没有维持太久,因为信仰和牧场的分歧土崩瓦解,后多年部落与部落之间冲突不断,目前只余下六个,相互吞不下杀不死。

    先帝在边境开榷场(交易所)设互市,特别鼓励马市交易,想通过这样的手段进一步改善大裕的马种。

    “你下山之后尚有仙州兵变给你练练手,对于游牧而言,没有仗打就没有战斗力。”徐一品捏起一缕女将军滑散的头发,给她掖到耳后,“太平久了,就忘了怎么打仗了。有没有人想当皇帝伯衡不知道,但是肯定是想打仗的。”

    他们已经走回到小院子,琼瑛房间没有点灯,想来还没有回来。

    “晚上不吃饭了,跟我回营地,好好看看北陆边境图。”

    他指了指阙蓝亮灯的房间,挑眉问道:“这个,不管了?”

    原本还急吼吼要回营地的女将军叹了一口气,说:“伯衡啊,我权当他是暂时逃避现实的灵丹妙药,丹药,总不能当饭吃。”

    “这话说得凉薄。”军师点了点她的额头,“以后不许再说了。”

    “你再乱指,老子就把你手砍下来。”她拽住他的袖子,飞快地往府外去,“走走走,回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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