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小鸾仙师
四人各自收拾好了房间,便一同前往主厅。阙蓝换了衣服,是大关氏提前准备的,也不知道准备了多少尺码,管事目测好他的身形挑了最合适的给他。他许久没穿过新衣了,之前在船上也是徐一品给他找的玉字军制式常服。这身崭新的茶白色交领衫难得他规规矩矩束了腰带,外配了菱花纹鸦青色的对襟。他篦了两三遍头发,抹了一些木樨油,用一根简约形制的青玉簪束起一半。
他刚刚出了房,李千沛在院子里看月亮,她眼波一动,把月亮都装进了黑眼珠里。“苍白了点,倒是几分美人模样了。”她说。
徐一品点头称是,“颇有西子捧心之态啊。”
一路上李千沛一直看着他,他只是低着头抄着手不看她。
“行了行了,当心摔死你。”琼瑛翻了个白眼,走到最前面去了。
徐一品趁这个空档走到女将军身侧,问:“没几天生辰了啊。”
“嗯。”她猜到他会挑时间问起。
“那……准备问个什么?”他问。
她十四岁袁珏被神武皇帝以谋反之名处死,尚在凤池山的她,肝胆欲裂几欲随父亲而去,被文同天师劝解,并答应她每五岁的生辰可问他一个问题。
十五岁生辰她问的是何时可以下山,师父答:皇权更迭之时。第二年神武皇帝崩,孝安皇帝继位,她得以下山。
二十岁问的是什么时候能为袁公昭雪,她并没向任何人透露过答案,徐一品只知道她默默在生辰之日吃了七碗山茶花酥酪。
今年,她二十五岁。
她目光一直落在阙蓝身上,说:“问问师父……为什么我老想摸他。”
“李玉龙!”徐一品抬手要拍她却被她灵巧一个侧身躲开,手腕也被捏住,疼得像是骨裂一样。“粗鲁。”
她转过头看他,目光透出胸有成竹,说:“我早有打算,伯衡一定满意。你今日还是多为自己打算打算吧。”
这话音刚落,已经到了正庭,门口站了个矮胖的青年男子,穿着富贵,只一眼就看出定是东庐王的血脉。徐一品躲到李千沛背后,谁能挡住他呀,他转而躲到阙蓝背后。
“小满哥哥!”李千沛离了几丈远就开始招呼,“伯衡我给你带来了!”
李小满小手一拍,踢着小碎步跑到他们跟前,几年不见愈发有了东庐王圆润的样子,皮肤红润细腻,肩背弧度富态。他往阙蓝背后看徐一品,徐一品就转到李千沛身边,他也转过去,徐一品再躲,他也跟着往一边,两个人把李千沛和阙蓝紧紧撞在一起。小胖子根本不顾他人感受,踮着脚半个身子都要压在阙蓝肩上了,阙蓝站不稳,抓住了李千沛的手。
李千沛顺势一个后撤,把阙蓝也一并拉到身边,那两人才结结实实碰了头。
“伯衡兄怎么躲着我?”小胖子跺了跺脚,撅起小嘴。
徐一品额上见汗,拱手行了个礼,“见过小王爷。”
李小满立刻捧住那拱出来的一双手,拉到胸前,说:“叫小王爷太生分了呀,叫满满。”
满……满……李千沛在旁都听得汗毛倒竖。
徐一品一直给她使眼色,她拉着阙蓝绕开两人走了。
阙蓝的手在广袖下想要抽出来,李千沛紧紧捏着不让。“将军。”他小声唤她,“放手呀。”
“不放。”她扬着头,已经步入厅内。
东庐王和大关氏坐在主位上,大关氏和早到的琼瑛聊了起来,见女将军来了,招呼她入座。小关氏示意她坐到她身边,她拉着阙蓝入座。
东庐王右手边还有他的其余五位子女,李千沛之前都没见过,便一一寒暄过了。东庐王脸上不是很好看,想必躲过了人前的责骂,也没躲过闺房的修理。
东庐王共有四子两女,李小满是嫡出长子,嫡出的还有两子一女,只有一子一女是小关氏庶出。偏偏只有两位县主小姐承袭了女真族高挑的身材,细长眉眼白皮瘦脸,其余的王子们都随了李弦疏那个矮胖敦厚的身形。
这边李小满挽着徐一品进来,对比格外强烈。放到军中,徐一品也算是个子高的了,李小满在他身侧怎么看都像个喜庆的配饰。
徐一品原本想坐到李千沛身边,却被强拉硬拽地跟李小满挨在一起,阙蓝掩嘴笑了笑。徐一品教授他和达达断文识字,也算是半个老师了,平日都是袍袖轻盈,没见过今日这样别扭狼狈。
小关氏看了眼偷笑的阙蓝,便问道:“也没听表侄女介绍,这身边人是哪位啊?”
大关氏也投来了询问的目光,她心里一紧,与琼瑛对视一眼,见她也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这也能难倒我?
“回禀婶母,这位是凤池山修行的道友,师父老人家特别交给我的,是玉龙的活救命符。”张嘴就来。
大关氏眉毛一抬,竟然对阙蓝点了点头,问道:“这位仙师怎么称呼呢?”
她给阙蓝使个眼色,让他自己答。他不紧不慢地站起来,对在座的人点了点头,说:“在下阙蓝,道号小鸾,扶鸾的鸾。”
这回不是颠鸾倒凤的鸾了。
大小关氏带着一干子女都称了一声,“小鸾仙师。”
徐一品在桌对面眉毛直跳,又被李小满抱住了胳膊。
“你怎么……”李千沛背过脸看着阙蓝。
他笑了笑,喉头发音回答道:“将军教得好。”
她又在桌下握住了他的手,他没挣脱掉。
小关氏吩咐仆役上菜,帝京一般贵族家宴都是小巧精致的分餐,用精致的瓷器把食物分成小碟,每人一份。有的王公大臣家里庭院会修建水道,用人力摇动小小水车,使环形水道循环流动,把轻薄的餐具放在水面上随波浮动流转,经过每一位客人面前以便取用,原本是上巳节的曲水流觞应用到了很多宴席里。
而这孔州受多个归化的少数民族影响,又有港口,宴席就更大开大合一些,以牛羊肉与大海鱼为主,唯一与帝京有点关系的便只有一份刷了蜂蜜的烤鸭,那皮烤成红褐色,看一眼就能想象出油滋滋的酥脆。
大关氏带头举杯,家中地位可见一斑,“这第一杯,定然是为了欢迎表侄女玉龙来孔州做客,并把王爷平安送回来。中秋之际,预祝玉龙往后顺遂。”
酒过三巡,李小满有点醉了,整个人恨不得挂在徐一品身上。
东庐王显得最没人关注,跟大关氏交代了几句就匆匆辞别了。他一走,小关氏就招呼了孩子们去湖心亭赏月,徐一品如蒙大赦般的想跟李千沛同行,大关氏却按住了女将军的肩膀,说:“婶母想单独跟玉龙叙叙闲话。”
李千沛看着桌上剩的一只鸭腿,咽了口唾沫。刚刚一直跟王子县主们频频碰杯,没来得及多吃几口,留下来正如她意。
阙蓝眼珠一转,正是解救徐大人的好时机,他对东庐王妃行了个礼,说:“小鸾也随徐大人去看看。”
大关氏平日就爱钻研一些道教典籍,对方士们都颇为敬重,对李千沛的师父更是仰慕非常,对眼前这位年轻的修士有些看不透,只见得他带着丝丝病容,说仙骨非常又带着媚态。她点点头,与阙蓝道别,并说:“我平日也潜心一些妙法典籍,始终不得要领,之后就要请教仙师了。”
一丝凉意窜上李千沛的背脊,阙蓝却恭恭敬敬地回答:“小鸾荣幸之至。”
大关氏满意地点点头。
一出了主厅的门,阙蓝就看到李小满趁着酒醉纠缠徐一品,上下其手,他从背后插到两人中间,对着李小满深深鞠了一躬,说:“小王爷不如让小鸾看看手相?看看与徐大人有没有这段缘分?”他说得饱含深意,眼里透出一点狡黠。
因母亲的缘故,李小满对修道之人也是有几分敬重的,听得这话伸出手来给他,阙蓝白腻的手指捏住小胖子厚厚的手掌,使劲搓了几下,说:“小王爷掌心粉红,红鸾星动色气满满,定有一段好姻缘。”
“姻缘?”李小满不解,摇摇头,“我不要姻缘。”
阙蓝回头看一眼徐一品,又转头压低了嗓子跟小胖子说:“小王爷想想,娶了哪位能把徐大人留在身边?”说完眯起眼,故作神秘的笑了。
“那……”李小满脸上表情变了又变,“仙师是说,我与表妹有段姻缘?”
想得还挺美。假冒仙师没有表态,只是别有深意地说:“你若一直纠缠徐大人,怕是什么姻缘都不成了。”
小胖子依然有些疑惑,问:“我的姻缘与伯衡兄有何干系?”
阙蓝看了看徐一品,盈盈一笑,说:“徐大人三十几岁都未婚娶,本就是命里带着剪子,不怕他剪了你这条红线……嗯?”
“那……我该怎么做?”小东庐王搔头。
阙蓝回头看了一眼厅堂里正聊起来的两个女人,决定祸水东引,“不如……小王爷去求求王爷?他那么想要你进帝京登朝堂,定然出面为你求亲。”
小胖子张了张嘴,尽力消化这段胡言乱语。
阙蓝走近到他身前,低声补上最后一句:“陪嫁嘛,不就是徐大人了……小王爷事不宜迟速速去吧。”
李小满盯着阙蓝看,似乎想看透这个略有病容的仙师,最终他还是对着阙蓝拱手行一礼,眼神在徐一品身上上下扫一遍,转头往内院去了。
“怎么样啊徐大人,阙蓝可还有点办法?”他抬了抬下巴,脸色虽然苍白,但看得出心情大好。
徐一品点头夸赞,“小鸾仙师深藏不露啊。”
“鸳鸯阁笼出来的,这点玲珑还是有的。”他不过把李小满当做一个难缠猥琐的客人,一点小把戏而已。
“你这样乱给玉龙拉红线,也不怕她不高兴?”
阙蓝虚了虚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好像徐大人更怕一点。阙蓝只是把您的问题扔给了将军,她皮实扛得住。”
徐一品微微咋舌。
“走吧徐大人,咱们也去湖心亭赏赏月,您还能顺便教阙蓝几句诗词。”
徐一品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感觉,跟他定义的阙蓝有点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