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启程
据传东庐王妃关氏剽悍,在孔州封地颇有威名,这一次王爷驾车船失踪后,跑回来的船上护卫,更是被打死好几个。知晓了王爷寻花问柳的大方做派,命人在府里翻腾了好几日,都没有找到王爷的私房钱,这时候又听到来人说玉龙将军把王爷扣在角州,气上心头,原本是要亲自随船队南下,临行前被亲妹妹小关氏劝下。
姐妹两人都出自孔州当地最大的望族女真关氏,父亲关铮曾做过神武皇帝的太子少保,姐妹俩都嫁给李弦疏之后,关氏在孔州更是风光无两。嫡出大关氏做了王妃,庶出的小关氏做了媵妻,也是唯一的侧王妃。两人入府那日起,东庐王就绝了纳妾的心思,只能各种舍近求远舍本逐末。
李千沛在海阳城外又驻扎了三五日,期间收到柏州州丞的信与一箱臭掉的死螃蟹,柏州州府在潍城,离海阳城不过四五百里,牛马二人带走的玉字军要从大运河南下回帝京,必然要从潍城路过。
柏州州丞赵宇修与李千沛有过数面之缘,当年她在凤池山修行的时候,赵宇修曾多次来观中求见天师,为久病的夫人求药,只是没能得见。在李千沛的印象里,他一直都是温和儒雅的叔叔,挺拔清俊,廉洁不阿,幼时便与他结了不少善缘,偷偷拿过数次丹药给他。
这次赵叔叔的来信不过短短四五行,已经是他一位雅儒能够措辞的极限,没有脏话,骂得透彻。极度克制形容了玉字军粮草用尽的样子,他作为州丞不得不四处筹集,还要一路西行数百里亲自送上运河,沿路把柏州各处府衙得罪了个干净。
“伯、伯衡……”她憋着笑,满脸通红,“给你看。”
徐一品接过来匆匆扫几眼,开怀一笑,“鹑衣鹄面、步雪履穿,妙啊……他这说得哪是玉字军,说的他自己吧。”末了,指着最后一句说,“奈何戚戚,担以重任。哈哈哈,这是骂你鼠首小人呢!”
李千沛走到一箱死螃蟹前,用靴子尖踢了踢,“那螃蟹什么意思?”
“啊这……哈哈哈,赵公的意思是,以冷眼观蟹,看你横行到何时。”徐一品一边说,一边笑得弯腰,“我就说吧,让你不要如此毒计,我还背着你多给了几日口粮,不然连潍城都走不到。”
一想到那断背的牛大人,李千沛顿觉被骂得舒畅,恨不得马上去校场跟津蕤打一回合。
“行了,咱们现在可是大裕最有钱的军队了,你还是给赵公补贴些许,让他可以稍微润滑一下关系。”徐一品说着,就看到一匹快马带着尘土奔向营中,“想必是东庐王妃的船队到了。”
这几日他们制定了计划,先乘船从海阳城北上孔州,到东庐王封地停留几日,再一路西行,去金州报到。现在人少,各种调配方便,没有特别明确的期限,这一路哪怕走半年也没人管得了。
“来了多少船?”李千沛问信兵,他们料想要分批次拉运士兵,还需做好批次的计划。
“回将军,来了四十艘。”
“多少?!”李千沛和徐一品一起惊呼。
“确实是四十艘。”
两人对视一眼,李千沛说:“你还不赶紧的,去给东庐王抬轿,现在他是你亲叔叔。”
信兵策马跑开,去营中通报消息。
“对了,”她拉住徐一品,“你写封信给兰拏云,让他拿柏州这个事使劲弹劾我。”
他稍微皱了皱眉,琢磨了一下,笑着说:“你怎么天天那么多毒计?”
“还是伯衡最懂我。哈哈。”御史台上谏君王下察百官,兰加志初入御史台,她这是要送他一份大礼。既能显出他刚正,又能适当区分朝中大臣对她的态度,让他以后少得罪人。最重要的是……她这一去一年半载的,必须要有人天天在小皇帝面前念叨着她的名字,不然真给忘了。
“那鸳鸯阁笼的事要不要一并告知兰大人?”
“这个……”她权衡了一下,“答应过刘鸳儿不追查,没必要现在把水搅浑,暂且揣着吧。”
徐一品跑去伺候东庐王了,她信步到司马处,骑兵们纷纷到此归还今天操练的战马,人马分船载更节约时间。老远她就看到了达达蓬松的卷发,他小小的个子,在马肚子下面钻来钻去,阙蓝一直跟着他。
已经过去这几日,阙蓝稍微适应了军营的生活,没有一开始局促,达达性子温顺,对他也极有耐心,两兄弟默契初现,阙蓝拆鞍达达装车。
“达达,来。”李千沛招呼他。
达达在衣服上擦擦手,小跑着来了,说:“主人有事吩咐吗?”
“你跟着马上船吗?”她柔声问他,眼角余光瞥了几眼阙蓝。
“嗯!”达达点头,“我不跟着马,不放心。”
“那你……需要他跟着你吗?”说着指了指阙蓝。
达达张张嘴,仿佛在琢磨这话里的轻重,明显有点违心地说:“也……不用吧。”
李千沛在心里感慨徐一品教的真好,连达达也学会了察言观色。“这几日徐大人都教你什么了?”
徐一品每日会抽半个时辰教授达达写字,这几日连着阙蓝也一起在教。
“徐大人昨天教了一个成语,弦外之音。”达达吞吞吐吐地说,“教我要听懂每句话深层次的意思。”
李千沛愕然,揪了揪他的卷发,赞叹道:“学以致用还挺快。”
得了夸赞的塔族司马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一排白牙。
阙蓝倚着马棚栏杆不愿意走近她,她走到他面前,他低头行了个礼躲着她的眼睛,她伸手抚了抚他的臂膀,问:“上次流韬抽你的鞭子,伤好了吗?”
为什么老子总是想摸他?
他退了半步,依然低着头说:“不牢将军记挂,全然好了。”
“咳,你今天跟我一起上船。”
他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就不能给我张笑脸?”将军转到栏杆的另一面,把他的退路堵住。
一双眸子在眼眶里来回震动,最后不得不与她对视,勉强动了动嘴角。她伸手勾了一下他的下巴,“真好看,要多笑。”
刚刚入夜的时候,三千人马装船完成。
东庐王妃派来了家里的管事,仔仔细细地安排他们这艘船的住宿,李弦疏和徐一品两人像一对亲叔侄一样,不仅要住在相邻的起居阁子,还在船头甲板上搬了软榻,就等着入夜船头赏月对饮。
军中女子稀少,琼瑛非要跟李千沛住一间阁子,女将军原本有点别的心思,被她全给掐了。阙蓝被安排到船尾的一间独立阁子,他对管事客客气气,与李千沛打了个几不可闻的招呼后就躲回阁子了。
“别看了别看了”琼瑛看着李千沛目送阙蓝离开,一把抱住她胳膊,“走吧,我好好审审你。”琼瑛拽着她往阁子里拖。
她们的阁子不算大,简单的起居模样,船只为了防火,每只烛火都罩了灯罩,李千沛好奇过去敲了敲,坚硬而透亮,不知道是个什么质地。
琼瑛把津蕤背上来的药箱和细软收拾一遍,问:“这次出来你是不是带了老天师的丹药?”每年师父都会给她拿一些常用的丹药,大多是舒筋活络温补滋养的,要说顶大用的仙丹妙药倒是不常见。她在行李里翻出几个小药瓶,递给琼瑛。琼瑛仔细嗅了嗅,脸上表情瞬息万变,李千沛乐得不被盘问,开始解靴子解衣裳。
“你跟那金丝雀是不是有过肌肤之亲了?”冷不丁地琼瑛发问。
你杀了老子得了。
“流韬跟我说你们一起过了一夜。”
李千沛故作镇定地脱衣服,脑子里飞快转动想怎么回答。
琼瑛把药瓶放回去,走到她面前再问一遍:“是不是?”
“嗯,是。”她点点头。
“舒服吗?”琼瑛倒是直白地问出一句。
李千沛以为自己听错,侧头疑问,“什么……舒服吗?”
医官轻轻捶她一下,羞赧地说:“你说什么……别装。”
李千沛脸上有些温热,想起与阙蓝初见之时的触摸,暗室里的贴近,不知道这些是不是琼瑛口里的肌肤之亲。“我们并没有你想的那样。”
“能与喜欢的人肌肤之亲,也能忍得住?”
喜欢的人?
女将军推了推她,“你脑子想的这些东西都是徐伯衡教你的吗?等明年回帝京了我非得告诉你爹。”
“我怕他啊?我离家这么些年不就是为了图个自在吗……”琼瑛又贴到她身上,一直蹭着,“跟我说说,你跟他……”。
“大小姐,我们真的没什么。”李千沛不断把女医官从自己身上推开。“我就是,老想摸他。他越是那副死样子,我就越想欺负他,想弄哭他,又见不得他老掉眼泪,就是……”她说着,自己也露出一副疑惑的样子。
“你嫌弃他的身份对吗?”琼瑛抢着问。
她可能对他出现过无数消极的念头,唯独没有嫌弃。
“不,他好像很简单,又好像很复杂。”总让我觉得他这样一个人,有千重身份万般模样,他只愿意给我看到眼前的样子。
琼瑛还想再问,却被一阵焦急的敲门声打断,她跑去开了门,徐一品站在门口。他个子高,船舱低矮,微微侧着头对李千沛说:“你可能要出来看看。”
怎么?丹军还有水军残部吗?
她心里一紧,从行李里拿出手刀跟着他出了船舱。
左侧船舷边站了好几个船员,地上扔了几个凫水葫芦。
大概是有人落水,船员下去救了上来,却看到拉上来的人是阙蓝。他趴在地上,几名船员还在询问他有没有事,他坐起来摇头,冷得发抖。
无名火陡然烧起来,她当然知道,阙蓝水性好,即便是失足落水也不会这样狼狈,大概是想要逃跑被截了回来。她走到他跟前蹲下来,目光锐利地看着他,问:“想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