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东庐王
李弦疏坐着小轿辇围着笼子转了两圈，他个子矮胖，却独独中意极北外邦来的高大碧眼女子，一连挑了七八个，刘鸨儿跟着他一一记下。
为了迎接他的到来，阁笼的客人都要站在外围等他先选，小厮丫鬟也要击镲喊号，把排场给这位皇姓王爷做到最大。
“你们这楼里有丹军吗？”他还是有点担心地问。
刘鸨儿长着一张精明的脸，虽说年过四十，但保养极佳，小声地说：“有是有的，但王爷不必担心。”
李弦疏摸了摸心口，连忙说：“行了行了就这些吧，赶快回船上。”
轿夫听令立刻抬着他往岸滩上走，刘鸨儿在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
李千沛和徐一品紧随其后，离岸边码头还有半里地的时候就看到了李弦疏的船，那艘船实在是太大，以至于整个码头就被它占去了一半。
“竟然还是艘车船。”徐一品感慨。
车船在东北海域十分罕见，大多都是游州仙州的水军配备，车船没有配桨，船体下部分有一排或多排轮型的桨扇，动力由桨夫的手力改成了脚力，船腹里有多人踩踏板带动桨叶转动，再配合舵手和竹帆，行驶速度是一般桨船的数倍。东庐王这艘船，上下两层，两层之上还有两栋独立的楼阁，容纳一个步兵营完全没有问题。
“我这个叔叔，好大的气派。”
徐一品眼睛一亮看了一眼女将军。
“看来徐大人有主意了。”
“恐怕……”他虚了虚眼睛，“你叔叔要破费了。”
夜幕沉沉，临近子时刘鸨儿经历几个来回总算安排好了所有小娘子，随同小厮搬着现银下了东庐王的大船。
李千沛和沈流韬栖身在码头不远处的几艘渔船后面，听到大船顶阁上时不时传来不堪入耳的嬉闹声，沈流韬发出几口吞咽的声音。女将军转头看他，小声地说：“跟谁学不好学徐伯衡。”
沈流韬脸上一红，低头不语。
她伸手揉了揉沈流韬的脸，哄小孩似的说：“哎呀我们流韬真的太好看了，等这回夺了海阳城，姐姐非给你求个好人家的小娘子。”
脸更红了。
“现在你去带着弟兄们下船，全副武装原地待命，我这叔叔胆子这么小，等下肯定是要把船开走的，停在这里他不会踏实。”女将军快速变脸，一字一句清楚地下达命令，“等我看到他们解缆绳，就吹哨，你只管带着弟兄们暴冲上船。”
沈流韬领命猫着身子要走，李千沛又拉住他：“弓留给我，我给你们多争取点时间。”
老子这三十骑收拾不了鸳鸯阁笼，还收拾不了你一条船吗？
果然，船上下来两名船员，走到码头缆桩前，她把项链上的银哨含在嘴里，借着大船投下的灯火在黑暗中瞄准了船员的背脊，刹那一支箭破空而去准确地击中船员的肩胛。
“啊！”夜里一声哀嚎形成一圈一圈的回音荡开，大船的护卫全部惊动向船头跑来。
就是现在，她吹了两声银哨。
她经历过太多次冲锋了，每次都是一马当先，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静静地俯身在地上感受由远至近的地面颤抖。这次带的乘骑刻意都挑了黑马，岸滩上的砂石跑起来几乎没有什么声音，从她这个方向看去更像一片诡怪的黑影。伴着节奏强烈的震动，本能的兴奋从她心口燃起，她剧烈地呼吸起来，恨不得马上加入他们。
第一骑沈流韬率先冲到码头，他的战马跟随他多年，骑术更是冠绝玉字军，马儿没有犹豫腾空而起冲上了甲板。冲散了几名护卫，年轻的骑兵指挥使兴奋地绕船驰骋了一圈，没有人能阻止他的冲击。后面陆陆续续又上来了几名骑兵，一时间整艘船甚至是整个码头都乱了套，马的嘶鸣人的惨叫混在一起。
李千沛眸子一缩，看了眼岛上的阁笼：岛上还有丹军的人，太容易惊动他们了，得赶快安静下来，以免事情败露。
她又吹了三声银哨。
岸滩上最后一匹马向她奔来，像之前无数次那样。灰黑斑点的战马比中原的马匹大出两圈，蹄若碗口鬃似长虹。她伸出手等骏马从她身前奔过时抓住缰绳，单脚点地翻身上马，伏在马背上催促马儿再快一点，近到大船身前她直起背脊双手拉紧缰绳，马儿纵身一跃身形舒展，所有目光都向她投来——腰间配着手刀、背上挎着弓箭的女武神再次与坐骑合二为一！一眨眼稳稳地落在甲板上。骏马打出一个鼻响，甩了甩头，一副轻松惬意的样子。
还没来得及上船的徐一品看到女将军这一番行云流水的动作，忍不住拍手称赞，“当真是婉若游龙啊李玉龙。”
“墨雨乖女。”李千沛摸摸坐骑的耳朵，下到了甲板上，对沈流韬说：“速速收拾了，把马藏到船尾去，别闹太大动静。万不可放任何人下船！”又转过头对动作迟缓的徐一品说，“赶快给老子滚上来。”
沈流韬手下的骑兵手段惊人，快速控制了整艘船，仿佛刚刚过去的两刻钟什么都没有发生。
李千沛携徐一品登上阁楼顶，相互整理了一下衣服，郑重地敲了敲门。一刻钟前这门里发出的欢喜打闹之声恨不得整个码头都能听到，现在却是死一样的沉寂。她再敲了敲门，依然是无人应答。
老头跳海了？
顾不上体面了，她一脚踹开了门，冲击到她的是一床的白花花的肉/体，然后是满地的食物，盛满美酒的水缸，以及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赤身东庐王。
徐一品眼里写满震撼，还是不忘拿衣袖遮住李千沛视线。
“在下徐一品，代玉龙将军向东庐王请安，烦请东庐王穿好衣服吧。”
她扒拉开他的袖子，抱怨道：“怎么能你代我呢，我肯定得自己向叔叔问安啊。”
东庐王又是一哆嗦，背对着两人小心地伸手掏衣服。
“哟，叔叔要不要我帮您呀？”李千沛故意问，说着走进阁子里，伸手拍了拍娼妓雪白的大腿，“还是叔叔地道啊，一次玩八个。”
徐一品不能再看了，从姑娘们身上挪开目光，说：“小娘子们，请到甲板候着吧。”一屋子莺莺燕燕捂着单薄的衣物匆匆从阁子里跑了出去，徐一品还不忘在廊前眺望一眼，啧啧赞叹，
“这不给流韬那臭小子看喷血。”
李千沛狠狠瞪他一眼，他即刻收敛，走到角落给东庐王披上被单。小老头矮胖，只及徐一品腰部，转头看两人一眼，刚刚他在顶楼目睹了铁骑冲船的全过程，还以为自己中了什么邪术，好端端的鸳鸯阁笼居然冲出骑兵来了，怎奈楼阁太高不敢跳。此刻天不灵地不应，半年来快活一回没被丹军逮住，偏偏遇上了这女罗刹。
完全没有亲族相见的喜悦，他声音沙哑地说：“将军有事直说。”
他越是这样李千沛就越是有心戏弄他，抓了点盘子里的甜瓜子坐到他面前磕起来，并伸手招呼徐一品：“伯衡你也坐，一家人不见外。”
李弦疏须发蓬乱眉目低垂，死死裹紧身上的被单，像个受气的土地老儿。
“叔叔今年几何呀？身体这么好，有什么仙丹妙药吗？给玉龙来点呗，我带去凤池山孝敬师父。”她逗他，“叔叔好大的手笔啊，据说这是北境唯一一艘车船，您拿来狎妓，啧啧，真是物尽其用。”
小老头一声不吭。
“您跟玉龙说说，刚刚那几个小娘子，一宿花多少钱？”李千沛把手搭在王爷肩膀上，“难怪去年在帝京参加圣上登基大典，来去那么匆匆，原来是帝京玩不开呐。”
“将军有话直说，不要再东拉西扯了！”李弦疏有点受不了这样的折辱，甩掉了李千沛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他虽年迈可眼眸依然散发出淡淡的金色。那是李氏皇族特有的标志，大多数男子成年后瞳仁边上都会出现一圈金色印记，李千沛犹记得先帝与当今圣上的父亲——神武皇帝在世时与她相见的那一面，武皇帝眼中金灿灿的圆圈、迫人的气势。
她拍拍手上的瓜子残渣，“还是伯衡说吧，玉龙实在开不了这个口。”
徐一品站起来深深鞠了一躬，恭恭敬敬地说道：“斗胆借王爷车船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