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明-01-
结果昨天晚上还是(五条悟单方面地)不欢而散了。
“他那是什么表情!”
第二天,静江和明不满地紧皱眉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诶,是吗?”
苍秋实新奇道,“我刚认识你的那段时间,其实你的脸也差不多呢。”
“诶?”
突然被翻旧账,静江和明懵圈了一瞬之后僵在了原地,“是、是这样吗……?”
“呵呵呵,”
对此,苍秋实只是一笑带过了,“让我们友好地相处吧?要处理的还有很多呢,比如房子的修缮——他一点儿也不带拖欠地、已经很爽快的把钱打进我的账户里了哦?”
静江和明露出了“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的表情——不愧同为高傲系角色——确凿道:“本来就是他的错。”
“那和明呢?”
岑寂的高岭之花在对上她的伯恒利之星不赞同的时候,也只有支吾认输的份:“……对不起。被他挑衅的我也有错……不过我的账户都被冻结了吧。”
……毕竟在静江家看来,她已经被默认死亡(虽说的确她是死掉一回了)了吧。
啊——真是的!她当初那么努力装乖拼命赚钱都是为了逃离那个压抑冰冷的豪门大族、结果现在算什么啊!
“没关系啦,现在的话,小和明无论是把头发染成什么颜色,打舌钉耳钉,穿朋克穿前卫都可以了哦?不用再循蹈那些被时代抛弃的规矩、硬把自己拗成别人期待的模样啦。”
苍秋实对静江和明、或者说时下年轻人所追求的时尚潮流并不了解。但她从不会因为年龄与阅历的差距,就去居高临下地指点否决。
“……嗯!”
没错,在这个人的身边、只有在这个人的身边,静江和明也好,桂和明也罢——在她眼里,那些不必要的冗杂都会被毫不留情地撇去,留下最本质的和明(她)。
这一认知让静江和明前所未有的放松,连昨夜一闭上双眼就席卷全身的昏沉感仿佛都被轻松地拂去了。
“小和明要来我的店打工吗?”
“可以吗……!”
简直就是现成的留在她身边的机会,静江和明的眼睛亮了起来。
“当然,我现在可是你的债主呢。我预备开一家膝枕屋……小和明的话,我记得数理方面很出挑吧?届时我们店的财务流动尽管可就交给你啦?”
“好的,店长!”
“呵呵呵,那么快就进入角色了吗?”
苍秋实抿唇微笑,“真精神呢,看来昨天夜晚你过的不算太坏呢。”
金发少女的脚步肉眼不可察地微微一滞。
她看着略微领先自己小半步的女性,黑油油的麻花辫随着她自然的前行仪态而摇曳着,在边缘处因为迎着晨曦的缘故被打上了一层神圣的金光。
秋实姊……究竟是什么人呢?
静江和明在苍秋实苍秋实还是调酒师的时候就认识她了,但是,认识交往以来,她也仅仅展现出寻常的普通人的样貌。至少,静江和明能确定她看不见自己能看见的、人体器官仿佛随机生成一边恶心的怨灵——昨日、从那个白毛混球的口中大约可以确定,那玩意儿是有系统的称呼的:咒灵。
倒是她奶奶附近的邻居、吉野家的儿子好像也隐约能看见。
……真好呢。在最惶惑畏惧的年龄能被秋实姊安抚包容——不、现在不是想(妒忌)这个的时候!
总之,她并没有告诉她她眼中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但是,在化身化猫的时间段中,实际上,她并没有一直窝藏在伝见町中,也没有在面积范畴更大的东京市逗留,在某个片刻……对,她(化猫)追着被伊藤那个死人绑架的的秋实姊,嗅着残留的痕迹经过柏油公路,经过山间小径,最后抵达那个村落的时候——
“救……我、不想——死,呜……!”
“请把手给我吧……我们来聊聊吧。等我们聊到无话可聊的时候,迎接你的人就到了。”
“呜、啊……这样吗?……啊,啊啊……请、问……是神佛、大人吗……?”
——咒灵大开杀戒、从村中逃出是万幸、伤势回天无力是不幸、却因一人得以安详迎来死亡的重伤者,与他共同承担逝前最后的悲伤、诚挚地抚平了他的痛苦、拯救孤独死去之人的圣女。
……还有。
“吃吧。”
“可以——”
“——吃吗?”
“可以哦。那是——”
——已经被迫油水未进多日、饥肠辘辘的、不那么做一定会死去的年幼双胞胎,与勉强自己受伤的躯体、带着她们从愚昧的村子中提前出逃躲藏在冬日里更显贫瘠的山中、无可奈何之下、如此鼓励她们犯下人类不可饶恕恶行重罪的……
“——肉啊。”
魔女。
……她看见了。
当时的记(纪)忆(录)断断续续并不完整,仅有这段如此鲜明地刻录于其上。
啊啊,人,死后——有人认为,死后拿豪华牺牲祭拜是无意义行为,就有人热衷大行其道;更在有的人眼中,一具尸体不管是拿黄金宝石去装饰,还是剁碎了沤肥都没有什么区别。
那一生死幕因为她前后反差有有如深渊的对比,是如此的令人毛骨悚然,倘若被传统观念是入土为安的大众看见的话,一定会被认为是妖邪,说不定会被提议复辟古代酷刑,将她送上火刑架,或者干脆直接绞死——
可就在当场,理应受到最大冲击的它却如此平静。
是因为那时就算还没手染鲜血,与残害人类为天性的物(咒)怪(灵)融为一体的她的心灵也随之扭曲了?
是因为她骨子里流的,是因为无法接受劳燕分飞而杀掉了自己至少曾经深爱过妻子的、沦为了杀人犯的男人的冷酷的血?
是因为使人赞颂、疑惑、畏惧的不知是魔女还是圣女的那位人物,是她无法割舍的亲近之人,于是便装聋作哑地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不。
不是的。
那时的它平静、平和到了肯定会被人们指责为冷血的地步。
正也因为如此,所以它(她)才前所未有地贴近那个人的心(想法)吧?
因此,就由她来诉说吧。
对村民的怜悯是真,她悲哀自己无力挽救、只能目视一条生命消亡;对双子的罪孽是真,人已亡故只留躯壳,已为肉土,极端情况下只好出此下策,希望她们能生存下去。
哀伤死是真,期盼生是真,生与死在她那儿构成了诡异的闭合循环。
她的心宛如镜子,不惹一丝尘埃。生死带来的过失烦扰只在某个当下,却无法永久停留。
正所谓一日无常,万般将去。
那刻,丢失了身躯、只余灵魂的她无比明晓,那个人并不是慷他人之慨,倘若情况是她濒死,面对两个再不掠夺他人生命便无法延续生命体征的孩子,她也会毅然舍身布施的吧。
那是异质吗?
“对尚有意识的人施以精神上的援手与尊重”和“用同类的血肉延续性命”这两种矛盾的表现同时在同一个人、相隔不过数分钟地存在,实在不能说她符合健全正常的伦理观念吧?
然而,本来,人类就是会认为犯下同类相食——就算是迫不得已,就算是为了由死向生——的人,比恶性连续杀人案中的可怕杀人魔更加惹人厌恶的奇怪存在。
毕竟后者,被杀的不是自己,大可暗中高呼“好强”“酷毙了”;而前者只是为了极端情况下的苟且偷生,简直如蛆虫一般卑劣恶心。
……是这样吗?对于人类而言,似乎亵渎同胞尸骨比夺走同胞性命还有不可饶恕。
静江和明并没有奇怪的癖好,她只是在辨别了真相后,将心无限偏向了那个人而已。所以,她会如同那两个小女孩那样死守这个秘密。绝不会、让这人饱受非议。
她所由衷高兴的,只有她与她都有不为社会主流接受的异质。
感觉、靠得更近了。
“……但是昨晚我睡得前所未有的沉,”
静江和明说,“感觉就好像再也醒不过来一样……话说,死后,秋实姊你想过在遗嘱里写身体该怎么处理吗?被他人选择如何处置的话,我不要。”
“哎哎,这算是打算参考我吗?”
“嗯。部分吧。”
“身后事嘛……其实土葬,火葬,水葬,天葬都没太大差别……”
但是,她现在是人类。
人类的话,比起用尸骸喂鱼,做树肥,苍秋实觉得她还是能够直接最大化地有利于人类更好。
“我果然还是希望能帮到别人最好了。要是尸体完整的话,我想捐给医科大学做大体老师。现在的医学技术也很发达呢,要是……保留完好的话,还可以进行器官捐献吧?”
啊、果然。
静江和明并不是大公无私之人,但她仍旧会为苍秋实身上高贵的人性光辉而引以为豪。
“那么——”
她稍稍地兴奋了起来,不管不顾地说,“我想和秋实姊一起。”
苍秋实好笑地点了一下她的鼻尖:“啊呀,真是大胆前卫呢。但是,小和明,你是不是忘记了一点?”
“什么?”
“你现在的身体状况。”
“唔……!”
后知后觉的静江和明从身体到表情都僵硬了起来。
“应该不会有问题才对?我一会儿带你去找小纯检查一下——那孩子、樱田纯在人偶方面很有造诣,而且,人品也十足值得信任哦。”
看不见诅咒、理应是个科学侧普通居民的苍秋实自然地说着不科学的话题——就好像,就好像其实她是从魔法侧飞过来、隐居在人世间的妖精一样。
点明、说破了她的真实身份的话,她就会像无数典籍中、那些因为各种缘故予以苦累凡人美梦一场的天女那样,不管是回到月亮上,还是回到龙宫中——总之就会头也不回地消失吧。
……那样的话她不要。
其实一切根本都无所谓,只要她在这个人身边,这个人在她身边就足够了。
静江和明抱住了苍秋实的胳膊,几乎整个人都贴了上去。
“嗯?怎么了,突然这样。”
“……会、”
静江和明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大胆热情的事情,可教她认知到再放手她又不愿意了,只好难得吞吐起来,“……会觉得我很黏人吗……”
“没有啊。”
苍秋实只愣了一下便笑了起来,“倒不如说,被这样依靠,我很开心呢!”
……她是真的感到怡悦的。静江和明因为这点而心安。
“还有,现在小和明你算是浴火重生啦,要不要在委托佐佐木先生之前想个新名字?”
“那,我能和你姓吗?”
意识到自己强人所难的静江和明连忙转口,“我是说——请您为我起个姓氏吧!”
名字的话,因为被那个人这样亲昵的呼唤着,所以不想丢掉。
“唔……别太相信我的起名天赋比较好哦……好吧,我想想看。啊,对了,猫咪们在其□□不可没吧?”
苍秋实灵机一动,“‘化猫’——ばけねこ(bakeneko),倒过来的话就是こねけば……けば双写的话,‘花里胡哨’的寓意不太好呢……那么,单取前两个音节,汉字写作‘子猫’怎么样?也可以纪念猫们的恩惠吧。”
无所谓。但是静江和明喜欢苍秋实为了她而冥思苦想的模样,便干脆拍板了,利落到根本不像是名字的主人:“那就叫子猫和明好了。”
是的、这样就好。
金发少女看着黑发的女性,一向冷淡的脸上没有什么大表情的变化,只在颧骨上腾起了绯色的薄云。
这样最好。是至福呢。
所以,谁都不允许来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