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天亮
西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各门各派进山的人半数以上都折在了西山，就连乾元宫也损失过半，允芳仙上更是不知所踪。
百家元气大伤，暂时都退到了西山关口。
玉林虽然在这百年里灵力虚耗过度，但毕竟修为摆在那儿，又有缙云的魂力相伴，没有伤到根本。
如今从封印阵出来，没了黑气的纠缠，让缙云盯着闭关了小半月，也就恢复如初了。
没有外界打扰，西山深处这座小村的日子平静祥和得出奇，又好似回到了鸣溪谷最初的那段时候。
缙云前段时间睡得太多，最近精神特别足，大清早的晨鸡还没叫过第一声，她便已经起床了。
东方的天边只有一点点的鱼肚白，山林中还笼着轻薄的晨雾，但如今天气渐暖，已不觉寒意袭人。
村里其他人都还没醒，整座山谷静悄悄的，只有偶尔几阵风过山林的沙沙声。
缙云睡不着，便索性上了屋顶，盘腿坐在那儿，等着第一缕初阳升起来。
过了一会儿，听到咯哒一声门响，玉林矮身从屋子里出来。
他仿佛知道缙云在他的屋顶上，回过身，半仰着头，笑道：“大清早的，鸡还没叫呢。你不好好睡觉，跑到我屋顶上做什么？”
缙云探着头，与他目光相对，理直气壮地道：“睡不着。你怎么醒这么早？”
玉林的眼角弯了弯：“我也睡不着。听到了屋顶的动静，想着是谁家的小兽溜达上来了，出来看看，好捉回去。”
缙云心想着，她手脚明明已经放得很轻了，怎么还叫玉林给听了去。
突然村里的鸡喔喔地啼了两声，山谷口一片金黄，第一缕阳光便从那儿射了进来，驱散了薄雾，给所有东西都染上了一层金边。
“看，玉林，太阳出来了。”缙云道。
“嗯。”玉林应了一声，却是看着缙云。阳光打在她的脸上，衬得她面颊绯红，眼中含光。
上一次这般，还是在坟山上，殷离家的院子里。那时缙云刚想起来往事，认出了商予今就是玉林，心里难过，也是半夜里爬到屋顶坐着。
还好，他们终归还有了这再见的机会。
最初耀眼的金光闪过之后，晨阳就变得温和，柔软的光亮笼罩着山林，万物苏醒，渐渐有了生机。
缙云刚刚对着那金光看了一会儿，眼前还不大适应，如今黑一阵黄一阵，有点看不真切，便闭了闭眼睛。
身旁一动，玉林也上了屋顶，挨着她坐了下来。
缙云：“你怎么也上来了？”
玉林：“看太阳啊。”
缙云眨了下眼睛：“当心让人当小兽捉了去。”
玉林笑道：“这是我的屋子，除了你，可没人再敢来了。”
两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村里便渐渐忙活起来了。
殷离起得晚，王大虎去喊了他几次，才揉着惺忪的睡眼过来。
缙云早几日便发现了，殷离这些天不大对劲儿，明明睡了很久，脸上却挂着疲倦，有时还会突然愣在那儿，仿佛离魂了一样莫名对着某个东西发呆。
若是放在常人身上，可能是累着了或是生病了。但殷离的体质不同于常人，他这个反应，倒像是感应到什么一样。
想起殷离之前莫名看到的大火烧山，缙云总觉得有不好的预感。
王大虎已经几口塞下了大饼，殷离却只是往嘴里咬了一小口，嚼了几下，便坐着发起呆来。
“阿离，阿离，阿离！”
缙云喊了他几声，才把他喊回了神。
“啊？”
“你想什么呢？”缙云问道。
殷离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颇为无助地摇了摇头：“我、我也不知道。”
王大虎嘴里还塞着大饼，含糊地说：“你自己想什么自己不知道吗？”
“嗯……”殷离委屈着，却说出了一句连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解释的话：“说不定不是我自己想的，所以我才不知道。”
王大虎让他这话噎了一下，猛地咳了几声，端着碗水咕哝哝地喝下，喘了口气，才说：“不是你自己想的还能是谁想的。”
他这话问得在理，殷离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干脆不去理他。
还好这时村里有事需要搭把手，来人在院外几声，把王大虎先喊走了。
殷离见人走了，才畏畏缩缩地问缙云：“阿姐，你说，我会不会是中邪了？”
缙云搭了他的脉，细细地查了几轮，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更何况还有玉林在这，要是殷离中了邪，玉林怎么可能毫无所觉。
“不像……你什么感觉？”
“就是好像有好多人，发生了好多事，感觉好累，但具体的又想不起来。”殷离停了一会儿，突然看向门外，目光望着很远的地方，“总觉得我得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
“不知道……”殷离的脸色看上去迷茫又痛苦，“有时候我好像去了，但回过神来又好像没去……”
“你知道鸣溪谷吗？”玉林突然问。
缙云和殷离皆是一愣。
殷离又仔细地想了想，但确实对这名字没什么印象，只能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看了看玉林，又看了看缙云，最后把目光投向那处空下来的位置，神情变得有些哀伤。
以前在庆州，他们和商予今和山青也是这么围坐着吃饭，可匆忙一别，却再也见不到了。
缙云见他又发起呆来，便喊他：“阿离？”
“阿姐，你说商先生和山青，他们还好吗？”殷离正出神，想什么也就说出来了，说完才忽然意识到，怕勾起了缙云的伤心事，赶忙岔开了话头，“不是……我是说……”
“挺好的。”缙云打断了他的话，一脸平静，没有任何忧伤的模样。
这下倒是把殷离整不明白了，他姐之前为了商予今，可差点没把坟山给削平了，怎么现在这么淡定？
“你想山青了吗？”玉林温和道。
“你……你怎么知道山青？”殷离一脸惊疑。
他突然意识过来，玉林与商予今极像，那为什么就不能是同一个人呢？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或许不行，可商予今是什么人，换个模样兴许不是什么难事。
他惊疑不定地望着玉林：“你、你不会是……”
玉林笑了笑：“嗯，我是商予今。”
“啊……”殷离张大了嘴，又僵硬地转头看向缙云，“真是商先生？”
缙云点了一下头：“嗯。”
其实真要说的话，还是有点区别的，但不重要。
殷离猛地闭了嘴，心里一下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难怪玉林会亲自守着给他姐看伤，还给吃给喝给盖被子。难怪他姐最近这么好说话，让吃就吃让休息就休息，敢情是商先生回来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着问：“那……山青呢？”
商先生能回来，山青是不是也能回来。
玉林回道：“过一段时间，你就能见到他了。”
山青是由山林灵气所化，但此番变故太大，山间灵气受损，还是让他多养一养吧。
殷离的眼睛突然就亮了，不仅是商先生，连山青都能再见，这是他之前不敢奢想的事情。
他兴致冲冲地转向缙云：“阿姐，你是不是早就算好了商先生在这里，才来找他的。怎么也不先告诉我，我担心了好久。”
“不是，刚好碰上的。”瞎话张口就来，缙云脸不红心不跳。
主要是她虽然算到了玉林在西山，却不知道他具体在什么位置。若是玉林有心藏起来，缙云根本不敢断定要多久才能找到。
既是这样，又何必惹得殷离有所期待。
玉林轻轻咳了一声，笑道：“你倒是好运气，这样都能碰上。”
“嗯。”缙云毫不客气地接了他的话，“我的运气，一向挺好的。”
三个人之间的气氛正松缓下来，却听得院外王大虎高喊着往回赶。
“不好了！不好了！有人来了！”
他急匆匆地跨了进来，差点让门槛绊了个跤。
“谁来了？”殷离问他。
“人，之前那些人！”王大虎急忙道。
那日百家围攻，黑气暴动，整座山谷都笼罩着重重威压，周围的一切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被抽光了生气。
村里虽然在结界的防护下安然无恙，但还是对那毁天灭地般的摧残心有余悸。
如今好不容易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又见到那些人，自然不免心生恐惧。
殷离当时也身处其中，看着那么多人生生往山谷里涌，几乎就要以为他姐葬身其中了，此时不免愤恨道：“他们又来干什么！”
“去看看吧。”玉林道。
“你真要去？”缙云微微蹙了一下眉心，她其实听到了村外的动静，并没有感到什么杀气，但毕竟事关玉林，还是小心为妙。
“是福不是祸，我总不能一直躲着。”玉林见她眉眼间有些担忧，轻轻笑了一声，“没什么事，走吧。”
村里并没有多大，出了院子远远地就能看到谷口的情形。
确实是一群人，但却只是客气地停留在村外，并没有冲上来大干一架的样子。
“跑什么！你们跑什么！我们只是来找个人，又不是来打劫的。”
门板啪啪啪啪相继合上，一村的人转眼就躲了个没影。
来人没有办法，只能在村口高声喊了几句：“殷离！殷离！”
是齐澜。
缙云一愣，侧过头好奇地看着殷离：“齐澜怎么来这儿找你了？”
她是真的奇怪。齐澜为什么要来找殷离？他是怎么知道殷离在这儿的？
“我……”殷离自己也没料到怎么就给喊得全村都知道了，也搞得跟上门讨债一样，简直就是社死现场啊。
他赶紧小跑着往前赶：“我问问他去。”
齐澜嚷嚷了几声，终于在村道上看到了殷离的身影，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一些。
那日黑气暴动，宣州齐家也被卷入其中，侵袭之下尽皆受了伤。
虽说保命要紧是本能，但他们和缙云也算得上过命的交情，扔下缙云不管，委实心里有些难受，尤其是齐寻，养伤这几日，一直心事重重。
想起缙云还有个弟弟留在这山谷，也不知是死是活，若能找到，也算是个心理安慰。
因此，伤势好转，他们便匆匆寻着旧路找过来了。
殷离小跑着到了谷口，还兀自轻轻喘着气：“少宗主，澜公子，你们怎么来了？”
齐寻见他身体无恙，神色自如，长长舒了一口气：“来寻你的。怎么样？可有受伤。”
殷离有些受宠若惊，拘谨地搓着手：“没、没有，我挺好的。阿姐她……”
“抱歉。”齐寻打断了他的话。
“啊？”殷离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堂堂齐家的少宗主为什么要跟他道歉。
“你姐她……”齐寻正琢磨着怎么跟殷离解释，却一抬眼看到了姗姗来迟的缙云，惊讶地睁大了眼，“缙云？！”
“干什么？”缙云不知道他为何这般一惊一乍的，连带着齐澜和身后一群齐家弟子都惊奇地望着她，好似她是个什么稀有物事一样。
那日百家围攻，齐家赶到时缙云身上的伤已是不轻，黑气暴动时，跑得慢的转眼便能被吞成一具白骨，更何况缙云当时还处在风暴中心，他们自然以为缙云没有生路可言。
“你、你不是……”齐寻吞吞吐吐道，却又一抬眼看到了跟在缙云身后的玉林，顿时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本就是个聪明人，前后事项一对，瞬间便将事情首尾推出了个大概。
传言中的师无道，正是鸣溪谷的玉林先生，所以百年前被百家围攻的是他，却又在这次围攻中活了过来。
他惊讶太过，几乎是目瞪口呆，齐澜赶忙在身旁轻轻唤了他几声。
“阿爹……阿爹……”
齐寻一怔，猛地回过神来，立即双手抱拳，对玉林执了一礼：“见过玉林先生。”
他毕竟在鸣溪谷待了许多年，又因为常与缙云闹事，少不了见过玉林好多次，自是钦佩玉林的修为实力，一时就凭着当年的习惯，见了一礼。
齐寻毕竟是少宗主，他都行了礼，其他人又怎好站着不动，自是纷纷跟着拜了下去。
缙云悄悄地给玉林递了个传音：“你好大的排面。”
玉林无奈地回道：“别乱吃醋，我可一句话都没说。”
一句话都没说，人就拜倒一片，那岂不是排面更大。缙云在心里嘀咕。
玉林朝着他们微微点了一下头：“少宗主不必客气。”
齐寻悻悻地直起身来，一时还有些恍惚。他本来是想着，此行若能找到殷离，便把他带回齐家去，好生照顾，也算是了了缙云的后事。
但现在好了，不仅缙云在，连玉林先生都在，他还能怎么办。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缙云问他。
“哦，是这样的。”玉林在旁边，齐寻连说话都不自觉地恭敬起来，“那日赶去山谷时，在此间碰到了殷离，想着再来看看，就寻过来了。”
“谢谢少宗主那日相救。”殷离道。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齐寻客气地回道。
他这副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说话方式，缙云实在是有些接不下去，最后还是玉林善解人意地给了台阶。
“炉子上还煨着药，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