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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阵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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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缙云从商予今怀里爬起来,一回头便看到碎了一地的镜片。幻境已经散了,四周又恢复了最初的萧条昏暗。

    一团黑雾自破碎的镜中涌出,在房里四散翻腾,复又冲着房门的方向咆哮而出。

    缙云抬手挥下一道净化屏障,将黑雾隔绝在外,便见它们自周遭裹挟而过,呼啸着拧成一股,如龙吸水一般汇入庭院上方黑压低沉的浓雾。

    缙云耳边又听到那熟悉的悲鸣,凄厉尖锐直刺耳际,她眼前有些发黑,摇摇晃晃让商予今一把搀住了。

    “怎么了?”商予今问。

    缙云皱着眉缓了一会儿,眼前才渐渐恢复清明。

    她刚在幻境中与假的商予今周旋了一圈,如今猛地又碰上一个,难免有些戒备。她盯着商予今的脸端详了一会儿,又轻轻地扯了扯灵线。

    嗯,是真的商予今。

    商予今:“怎么流了这么多汗?”

    “啊?”缙云抬手抹了抹额头,触手一片湿凉,混着些许粘糊。掌心传来轻微的刺痛,她才意识到自己抹了一脸的血。

    商予今的脸色沉沉的,他拿过缙云的手,抬起的手指在她额上轻点一下,消去那碍眼的红痕。

    “怎么好端端地就走到幻境里去了?”商予今给她治着手。

    缙云:“中了迷香。你怎么没事?”

    明明一起走的,为什么只有她一个被拖进去了。

    “嗯,是挺奇怪的。”商予今握着那手反复看了看,确定没事了才放下,“幻境有灵,可能看不上我吧。”

    什么鬼看不上……说是修为太高拖不进去还更有说服力点。

    缙云想起那一路隐在身旁灵线:“你一路都跟着我吗?”

    商予今:“嗯,你的线扯着我。”

    缙云:“那……幻境里的,你看得到吗?”

    商予今:“看不到。”

    缙云松了一口气,她在幻境中看到许多昔日的画面。商予今就是玉林,每每想到她总觉得心里难受。她忘了太多,如今商予今不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提。

    商予今看着她那模样,终于温和地弯了弯眉眼:“幻境里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

    “没什么。”缙云不着痕迹地从她手里挣逃,俯身去察看镜子碎片,“这是什么镜子?这么邪门。”

    商予今:“索魂镜,能将映入其中的生魂从实体中剥离出来。”

    缙云:“城里已经有啮鼠了,怎么还要摆这个?”

    商予今往屋里走了两步,目光落到镜下的痕迹上:“看来布阵的人还有更深的打算。”

    缙云也发现了那淡去的阵痕,手指轻触,还能感受到极轻的余留阵力。

    传送阵……普通百姓总难熬过啮鼠缠身,能到得了此处的总归不是常人,剥了这些人的魂,是要传送到哪儿去?

    她突然有些心惊,感觉一张巨大的网在看不到的地方铺开。

    在奚吾山的石室里,成丰禄也是布了个传送阵,要把抽出的魂传送出去。之前南王殿,神官嘴里喊的是送魂,棺底留的也是传送阵。

    这背后的人到底想干什么?

    砰砰砰砰……

    隔壁的屋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还能听到有人吚吚呜呜的低吼。

    缙云与商予今对视一眼,走到隔壁房门口,见那门板已经被拍得不住扑簌抖动,却依然让无形的锁牢牢扣住。

    “什么东西?”缙云隔着门问。

    里头拍门的声音停了一刻,继而更加激动地将门拍得砰砰作响,就连那吚呜声都兴奋不少。

    声音听着显然是被捂了嘴,但还是有些耳熟。

    缙云拍了拍门:“躲开点。”

    里面呜呜了两声,渐渐蹭远了。

    缙云往门上拍了一张黄纸,掐着诀拍出一掌灵力:“破!”

    一声轰响,门口闪过一阵结界的灵光,两块门板被力道震落,烟尘中几道冷光划过,让缙云两手拨开,瞬间在廊下顶柱上钉成一排。

    “呜呜呜……”角落里有个什么东西蹭过来。

    “齐沐?”缙云解了她的束索,齐沐便一下从地上弹起来,用手背狠狠揉了两下僵硬的腮边,满眼闪着星光:“云姐,又是你救的我。”

    缙云:“你怎么在这儿?”

    “我……”齐沐有些尴尬,齐家一直派人盯着商予今和缙云,知道他们离了宣北,便将齐澜几个派出来一路跟着。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齐沐不好意思说出口。

    缙云:“你跟踪我?”

    “不是不是。”齐沐让她看得有些心虚,一时间也编不出来什么像样的借口。

    缙云心下了然,也没想让她难堪,便改了口:“只有你一个吗?”

    这一问却让齐沐恍然大悟,她猛的拍一下脑袋:“哎呀,还有我二哥和闵哲。”

    商予今在门口没有进来,轻抬着下巴指了指再隔壁的房门:“那边也在拍门了。”

    齐沐几步跑上前去,扒着门就往里边喊:“二哥?闵哲?是你吗?”

    里面听得人声,果然也吚吚呜呜地应着。齐沐便拔了刀,一把挥下将结界连着门板一道劈成了渣渣。

    几只冷箭飞出,让她乒乒乓乓地扫到一旁,却不料这房中还有个重链锤,一晃而出。

    齐沐一惊,举刀欲挡,那重锤兜着沉风,还未砸下就已经震得她虎口生疼。

    这一遭必是受不住的。

    这念头刚升起,她便被什么东西横拽了一下,回过神来人已经闪在一旁,看着那重锤自眼前晃过,将院中伸进来的乱石砸了个粉碎。

    齐沐看着那一地齑粉,差点就是她的脑浆,心里扑腾地跳个没完。

    房内的人是闵哲,正被缚灵索捆得跟粽子一样,见到缙云先是一骇,旋即立刻恢复了一脸宗族少年英才该有的波澜不惊。

    齐沐替他解开了索缚,他便恨恨地撤下卡在口中的噤声咒,对着缙云先发制人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阿哲。”齐沐瞪了他一眼。

    “路过。”缙云没有看他,转身便走。

    南王殿有六具棺木,刚好对应六个人,既然他俩在这儿,那山青和殷离应该也在某个房中,她挨个开过去,总能开出人来。

    可还未等她动手,旁边的房门已经被人从里面破开,正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碎木段。

    齐澜端着刀从里边大踏步而出,他原本正恼怒着自己被人摆了一道,抬头见到缙云,却怕落了面子,反而扬了扬颇有英气的剑眉:“你也出来了?”

    他已经把缙云归为同自己一样的遭遇。

    缙云:“不是,我来寻人的。”

    齐澜脸上的尬色一闪而过:“寻人?”

    缙云:“有见到殷离和山青吗?”

    “他们没有和你在一起?”齐沐从后头赶过来。

    缙云摇了摇头。她往前又走过一间房,随手拍了拍房门,那门便咿呀一声自己开了,里面空荡荡的尽是腐朽之气。

    缙云皱了皱眉:“你们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齐沐想了一会儿:“城里起了灯火,我们被包围了,打了一场不知怎么就晕了,醒来就在这儿。”

    看样子之前酒楼外闹哄哄的就是他们了。

    缙云还是探查不到殷离的印痕,她边把自己所见捡重要的说了,边把回廊边上的房间挨个开着门。

    “这么说来,是想先把我们从南王殿传到这个阵笼,再一个个剥了魂送到哪儿去?”齐沐若有所思,“二哥,这不会是……”

    齐澜趁缙云没注意立马捂了她嘴,瞪了她一眼,齐沐便把剩下的话头吞了。

    他们也看出这事和奚吾山里的相似之处,奚吾山的事伤了齐家元气,他们依着线索还未查出个究竟,毕竟与上京乾元宫有关,即便是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自然也不能落人口实。

    “谁!”闵哲突然对着拐角深处喊了一声。

    昏暗中只见山青探出半个头,看到缙云和商予今一脸感动无比,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来。

    “先生,jin……姑娘。”他那么些年喊缙云喊习惯了,这些日子还没全改过来,情急之下差点脱口而出,一眼瞟到齐家的人和他先生的脸色,赶紧囫囵一句改口喊了姑娘,“太好了,果真是你们。”

    缙云自醒后看着别扭的男版山青,听着他别捏地喊姑娘,也是一阵阵不习惯,立马就当耳边风飘过去:“殷离呢?”

    “在那儿呢,昏得人事不省的。”山青指了指身后。

    缙云跟着他赶过去,见殷离瑟缩在角落里,冷汗流了一脸,浑身抖个不停。

    “阿离,阿离。”缙云唤了他几声。

    殷离眉头皱得很深,嘴里胡乱地呢喃着呓语:“火……不要……呃……”

    “我喊他半天,都喊不起来。”

    缙云离得这般近才感知到他体内的印痕,想来是这阵笼的抑制之力。

    她往殷离额上点了一下,探入了一缕神识。

    大火,到处都是漫天大火,烧遍了整座山林,飞禽走兽的奔鸣哀啼不绝于耳,滚滚浓烟如巨浪奔腾。

    缙云穿梭于其中,四处寻找殷离所在:“阿离,阿离。”

    突然一阵地动山摇,山体像被斧劈了一般剥落一块,卷着烈火顺着裂势径直凿了下来。

    即便知道这是殷离的梦境,并不会真的伤到人,缙云还是骇到心底发凉。

    虽说殷离这孩子天生通灵,爱招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但有她看着,也没受过多大的罪,怕火这一点,还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可如今这山崩地裂的景象,逼真得就像他亲身经历过的。

    眼前轰地撑开一片结界,缙云看得出来,那不是防护结界,而是封闭结界,有人想把这里封起来,让大火把一切吞噬干净。

    殷离没有学过法术,编造不出那么具体鲜活的细节,这梦境若不是别人存心为他创的,便只能是他自己所见。

    思及她在幻境中看到的自身昔日片段,缙云有些焦灼不安:“殷离!”

    “火……火……”

    缙云终于在无数巨大声响中听到了那一丝微弱的低喃。她在一个土坑下找到了浑身血痕的人:“阿离,阿离,你醒醒。”

    殷离死死地抱着自己的头,就是不肯抬起来一点。

    缙云强行扯着将他带出老远,找了个背火处,凝着清心诀打进了他的额心:“阿离,快醒醒,这是梦……别怕,这是梦,快醒醒。”

    殷离浑身一阵激灵,终于睁着混沌的眼眸看向了缙云。他糊了一脸的血泪和焦灰,几乎看不清五官的轮廓和模样。茫然的视线没有焦点,过了许久才从焦黑的唇间挤出几句弱如游丝的声音:“缙云,着火了,他们还在里面……”

    话说完,再无其他声息。

    缙云让这一句话轰得动弹不得,他们是谁,为什么她会这么害怕。

    她扳着殷离的肩膀:“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可没有等到回答,便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她被一股力道猛地推了出去。

    缙云被殷离的梦境弹了出来,巨大的排斥逼得她差点摔个四仰八叉,让商予今一把捞住了。体内气息一时逆行错乱,缙云咬着牙闷闷地咳了一阵。

    “什么话也没有就闯入他人识海,你这什么毛病。”商予今的语气不悦。

    贸然进入他人识海是件危险的事,一时行差言错就可能落个灵识受损的下场。

    缙云心虚,乖乖地闭着嘴缩了缩脖子。幸好,殷离在此时悠悠醒转过来,她赶紧从商予今紧盯的视线中挣了出去:“阿离。”

    殷离的眼皮开阖了好几次,才慢慢有了焦点,他一手捂着脑袋,茫然地四处看了看:“阿姐?这是哪儿?我们不是在酒楼吗?头好痛啊。”

    这么多人里,唯独殷离一个是没有修行的普通人,因为菜里的一点迷药昏了这一整晚,倒是免去了许多事。

    缙云:“你是不是做梦了?”

    “啊?”殷离虽然醒了,但还心有余悸地出着冷汗,一身的后怕,“好像是。”

    缙云:“还记得梦到什么吗?”

    殷离蹙着眉仔细地回想了一番,但满脑子的潜意识都在排斥,越想越是害怕,却什么都记不起来:“对不起阿姐,我想不起来了,好像是很恐怖的事。”

    殷离既想不起来,缙云也不好抓着他追问。

    齐澜刚刚就在这房里转了一圈,此时突然喊道:“你们看这里。”

    那是一张矮几,上面胡乱地堆着几块板画,最上面的一副颜色已经发旧了,但画中人物景象的轮廓还十分清晰。

    画的右上角题了字“乾元宫南王允芳仙上巡城”,落款日期在五年前,旁边还记了一排小字“敬献县丞大人”。

    幻境散了,这一圈房屋也现出了它原本的面貌,缙云挨个寻过时看了,有的是卧房,有的是小堂,而这间,应该是书室。

    从屋宅配置上看,这座宅院原本应该是个大户人家,如今看来,八成就是县丞的住所。

    山青伸着脑袋,看到画中一人金袍玉带,在百十人簇拥之下缓缓而行,脸上尽是和态。他身旁跟着个红袍官人,一手前伸,为他介绍眼前的繁华盛况。

    “这是……酒店戏台上演的那个么?”山青问。

    “什么戏台?”齐沐问,他们没进到酒店就与人发生了冲突,自然不知道。

    齐澜道:“两年前南王巡百城,是难得大操大办的盛世,中洲鲜有不知,想来这城便是那百城之一。可如今不过两年,就沦落成这般。”

    南王游百城,缙云是听说过的。此一事后,南王允芳仙上的名声不仅在修真界也在凡界远扬,各地新修的南王殿如雨后春笋,风头一时无两,甚至传出谣言乾元宫主要退位让贤。

    齐沐以刀柄轻轻敲了两下肩头:“我听说南王当时去的多是州城,这座小城连宣州的十分之一都没有,怎么也来?”

    “不只是州城,有些连在州城间的小城,顺道也就去了。”齐澜将那块板画放到一边,露出压在下面的另一块。

    众人登时一惊,缙云瞥了商予今一眼,见他眉头微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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