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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啮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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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音刚落,缙云做了一个收手状,符纸结成的流光网猛地收束。

    “等……”“商予今”话未说完,便在流光的收绞下碎成一团黑气。

    耳边仿佛听到什么破碎的声音,鼻间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香味。缙云在掌心凝了个净灵咒,黑气消融后落下了半截红烛,咕噜噜地滚出去一段,撞上了桌角。

    缙云将它拾起来,见烛心处还留着些黄色粉末。

    果然是幻术。

    缙云心下不定,便想去找商予今,可伸手开门,却发现房门从屋外锁住了。

    行吧,锁了门,她还可以翻窗,再不济把墙凿个窟窿便是,还能比玉林的结界更难对付?

    她推开窗,一翻身闪了出去,在屋顶几个起落,又潜回自己房门前,果然见一把青铜大锁,但旁边商予今他们的房门上却什么都没有。

    明明之前还喧闹异常的酒楼,不知何时起仿佛陷入了死寂,虽然灯火通明,却连一个人影鬼影都见不到。

    缙云推开了那几扇房门,果然里面空无一人,商予今和山青的房里都很齐整,只有殷离床上掀在一旁的被团昭显着他们确实住过这里。

    缙云站在门口,心里空落落地,一股莫名熟悉的焦虑感自心底而生。商予今,他消失了。

    缙云掐了诀,殷离身上的守护咒还在,她能感应到方位。倒是商予今,她本该结了弟子印的,可自从她记起那些往事后尝试过好几次,却什么都探不出来,连印的痕迹都没有。

    她离了酒楼,一路追着殷离的咒印而去。屋檐起伏之下,灯火如浮光,食物的香味和油烟气还未散去,却空荡荡的再无声息。

    咒印的终点是一间高大的南王殿,宽阔宏大的斜檐即便在夜里都透着金瓦的辉煌。

    殿前站着乌泱泱的人,都罩着暗青的罩袍,默然垂首,连个呼吸声都听不到。

    殿上的神官罩着金袍,口中念念有词,手上持着一柄神鞭,伴随他舞动的动作,发出叮叮铃铃的声响。

    而在他跟前,赫然是六具棺材。

    缙云皱了一下眉,他们统共就四个人,除了她还有三个,六具棺材是怎么回事?

    神鞭点入铜盘,发出砰的一声脆响,撩起一串水珠。

    “跪——”

    殿前的人仿佛提线木偶,就着那一声命令齐整地趴伏在地。

    “送魂——”

    神鞭夹着水汽抽下,落在一具棺材上,瞬间燃起大火。

    缙云一惊,不再掩藏身形,一脚踏过矮墙便自众人头上飞掠而过。

    就这一会儿神鞭又抽响两次,熊熊火舌舔过六具新棺,火光直蹿天穹。

    缙云袖口一招,手上已经捏了两把黄纸,灵力凝聚转瞬就在纸上结成咒文,随着飞蹿的火光同时扬到空中。

    寒气铺天盖地而来,铜盘中的水只一瞬就结成了冰,连那熊熊大火都被冻住了气焰。

    殿前众人连头都未及抬起,便让莫名的大风掀得四仰八叉,顿时一院子的鬼哭狼嚎。

    缙云一掌推出,掀开了六具棺材的盖板。

    一声巨响之后,六股蓬勃的黑气自棺中溢出,咆哮着在殿中横冲直撞,又迅速向整座城蔓延出去,所过之处,刮净了鬼像人形,灯火俱灭,繁华骤散。障眼的虚像被揭开,这座城露出了它原本的面貌,荒凉,残败。

    缙云撑着一具棺身缓着气,那黑气涌出时直扑她而来,裹得她快窒息,幸而她眼下心神还算清明,也没被暗地里下了引灵的阵法咒术,凝神落了个净化咒,便将周身黑气屏开。

    黑气在城中冲撞了许久,才像受到了什么牵引一般,渐渐地凝到了城上半空,原本就晦暗的天沉沉地盖着一层黑气,仿佛一个巨大的结界,将整座城笼络其中。

    四周渐渐安静下来,连片叶子都不再抖动,可缙云耳内还在嗡嗡作响。黑气起时她又听到了那股熟悉哀鸣呼号声,与她在奚吾山的石洞内听到的如出一辙,那感觉就像曾经日日夜夜在她耳边徘徊,直至最后刻进了她的骨子里。

    缙云瞧着空无一物的棺室,眼神越发的沉,她之前分明探到殷离的咒印在里面的。伸手放在棺底的厚板上,凝神查了一会儿,果然是留有一丝法阵的气息,八成是火起的时候,便把棺内的人送走了。

    她再想探出殷离咒印的方向,却感知不到了,应该是有什么法术隔绝了这其中的勾连。

    偌大的南王殿里空空荡荡,但高立的主位神像还在,拥着金衣锦袍,端坐在神台之上,狭长的双眸微微合着,透过顶上垂下的神幡,悲怜地望着台下来人。

    有风吹过门板,发出咿呀的声响,悉悉蹴蹴的声音自远处传来,像有什么东西成群爬过。

    缙云翻身上了屋顶。她本想凌空看一下四周的,却发现这城的上空被落了阵印,极沉地压制着她往上飞的动作,且四周的雾气极为厚重,压根看不清底下是什么东西。

    悉悉蹴蹴的声音越发近了,随之而来还有一股腐臭味,转眼就涌到了殿外。

    那是一片鼠群,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整条主街,前后足有几十米,一眼都望不到尽头。

    它们的个头很大,足能顶两根玉米棒子,浑身皮毛黝黑发亮,一双眼却闪着红光。嗅到了生人的气息,便争先恐后地扑食而来,转瞬就将南王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缙云站在屋顶上,看着底下黑压压一片,正沿着廊柱和外墙往屋檐上爬,仿若无数道黑色的流水,极快地向她卷来。

    这是……啮鼠。

    啮鼠追生人而食,啃食尽躯体却能不伤魂魄,依然能如生时般在尘世徘徊,若再加上封城的法阵,便能锻造出一座鬼城。虽然啮鼠本身并不难对付,但它们生命力极其顽强,数量又多,往往一不留神就会被缠上身。

    真碍事。

    缙云掐了几张火符,飞出去贴在屋檐顶上,转瞬就燎起了漫天大火,自屋檐顺着那无数道黑流烧下,舔过殿前的乌压一片,烧成一湾火海,火舌中噼啪声此起彼伏,焦臭混杂着腐尸气。

    缙云拧着眉,在黑压压一群中寻找独一无二的那只鼠王。虽说是鼠王,但个头却比其他的小,浑身漆黑油亮,唯有尾巴尖端一点雪白。那是啮鼠的母体,唯有将它砍了,才能止住源源不断的新增。

    火烧得极大,啮鼠却像不知死活一般直往里冲,前面的被烧成了火球,尖叫着还没落地,后面的却丝毫没有减缓速度就往前赶。皮毛被燎着了也不管不顾,甚至数十只围抱成团,翻腾着直往屋顶上撞,烧得劈啪作响。

    黑色的鼠潮滚过一波又一波,鼠王总是藏得隐蔽的,缙云一时寻不出来,手一动又飞出去一排火符,心里暗骂一句:真是没完没了。

    空中的雾气突然压下,浓黑中现出一团红光。缙云鼻尖刚触到一丝腐臭气,便飞快地向后撤了身形。

    一股巨大的黑流撞向了她刚才站立之处,将那辉煌的金瓦砸得粉碎,又立刻掉了头,散成一片,铺天盖地地将缙云包围起来。

    缙云失了落脚处,一边在半空稳住身形,化出个结界挡住周身,一边凝了火诀,裹着汹涌的灵力横扫而出。

    她这次没有借符,火直接从周身燃出,更是狰狞无状,舔过之处,别说啮鼠,就连烧化的黑气都被燎得丝毫不剩。

    缙云紧咬着牙,火诀汹涌,没有用符,体内灵力奔腾得厉害,她有些控制不住,眼前开始阵阵发着黑。

    就在她觉着快要到失控边缘,正想不管不顾地破开一条出路时,大殿下方突然生出一股无形的力道,拢住了她差点失控的灵力。

    缙云仿佛在风雨飘摇中找到了一处坚实的倚靠,不再分神控制,灵火排山倒海般地铺过整座南王殿。

    鼠群终于有所松动,缙云在层层围护中找到了那只鼠王。匕首在掌中转过几圈,一道寒刃劈去,精准地将它砍成了两段。

    半晌,源源不断奔涌而来的啮鼠终于没了踪迹,缙云熄了火,落回棺旁,身形有些踉跄不稳,连忙一把撑住了棺边。

    笃、笃笃、笃笃笃……

    缙云身上奔涌的灵力还未收束好,眼前的视线也还没恢复,便听到一连串极有节奏的声响自殿外传来,一声又一声,像极了重锤在地。

    那棺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拽住了她的前臂,倏地将人捞了进去。

    缙云一下滚落棺中,一声惊呼还未喊出来,便被禁了声。

    “是我。”商予今侧躺在她身后,一只手压在她脑下,说话时略带凉意的声音就贴在她脑后。

    有幻术中的商予今在前,缙云提了警惕,借着翻身的动作五指成爪直取他的喉门。

    商予今轻轻捏住了她的腕子,温声哄道:“怎么这么生气?嘘,别动,有人来了。”

    见眼前人轻车熟路地便拦下了自己的魔爪,是真的商予今,缙云稍稍松了肩线,莫名而起的焦灼也压了下去,一颗心终于落地。她老实地收回手,安安静静地躺着不再动弹。

    那笃笃的声音进了殿中,似乎有些辨不出方向,往左边敲敲,又往右边敲敲,最后停在了离棺不足一米的位置。

    缙云翻手一罩,隐去了两人的身形和气息。

    一根竹杖出现在棺口上方,在棺边敲了两下,紧接着一只苍老的手摸了过来。

    那是一张爬满皱纹的脸,眼周的肉狰狞地翻着,应该是受了伤后结的痂和疤。他伸长了脖子往馆内瞧了许久,最后叹了口气,似是有些失望,不多时,便拄着竹杖笃笃地走远了。

    缙云从棺中坐起来,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你看到了吗?那不是鬼魂。”

    这鬼城中居然还有活人!

    “嗯,没看错,是人。”商予今从棺中出来,伸着手要牵她。

    缙云看着那伸过来的修长好看的手,脑海中突然浮过幻象中商予今略带蛊惑的脸,莫名打了个寒颤。

    商予今看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怎么了?”

    “没事。”缙云躲开了他的手,从棺上跃下,商予今伸出的手落了空,也不见恼色。

    缙云取出张黄纸,在虚空中一拢,落地时便化成了一个巴掌大的纸人模样,循着刚才那人的气息,晃晃悠悠地飘出了南王殿。

    两人便跟着那纸人慢慢走着,缙云在前,商予今落在她之后,荒败的街上连一丝声响的都没有。

    缙云:“你怎么在棺材里的,殷离和山青呢?”

    商予今:“躺下没多久就让人抬进来了。棺内有阵,把他俩都送走了吧。”

    缙云:“怎么没把你送走。”

    商予今:“有点良心,我好歹照顾了你这些时日。”

    缙云:“能知道他俩在哪吗?”

    商予今:“不能。”

    缙云回头看了他一眼,满脸你看我信吗的表情。

    商予今:“真的。阵的那边太黑,还没看清是哪里,这边动静太大,就把我闹回来了。我让山青看着他呢,好歹不会出事。”

    缙云:“哦。”

    纸人侧着身子挤进一扇半掩的门中,门后又是一条深长的小巷。两旁的矮墙在昏暗中错落着形影,偶尔露出墙后荒废的小院。

    缙云记得她刚去鸣溪谷时也跟着玉林这般走过,只是那时玉林走在前,她远远地跟在后,还寻思着怎么不着痕迹地跑。如今却是她在前,商予今尤自在后跟着她。

    “你常用符咒?”商予今突然问。自再次相见到刚才,他看缙云用了许多次符咒,心里便觉得不对。

    缙云:“嗯。”

    商予今:“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缙云顿了一下脚步,想起她以前不这样的。她只有刚开始学用灵力时借助过符咒,后来对灵力的操控越来越好,她嫌麻烦也就再没用过了。撑个结界唤个火,都是信手拈来的事,实在要用咒印了,她也是凝了灵力掐在指尖就算,从没有认认真真地画过符纸。可如今,她随手一掏便是符纸。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缙云想着,却记不起来。她好似近百年来都是如此,虽然修为摆在那儿,但对灵力的控制显然不在一个层次上,稍有不慎就能把自己折腾个头晕眼花,慢慢地就借着符咒控制了。

    “我不记得了。”缙云说着,那巷子便到了尽头,又是一扇小门。

    伸手推开,一座小花园映入眼帘,这里本该花团锦簇的,如今却连枯枝都见不到多少,山石光秃秃地裸着,壤土早已干裂结成坚硬的碎块,一口荒井张着黑洞洞的圆口,井里却早已干涸。

    纸人到了这里就徘徊不前,可怜兮兮地在缙云跟前飘来飘去。

    “它这是怎么了?跟丢了?”商予今逗它。

    纸人负气般地在半空中跺着脚,看上去很是生气。

    商予今:“呵,还生气了。”

    “你闭嘴。”缙云伸着根食指摸了摸它的脑袋,摊开掌心,纸人跳入其中,又变回一张黄纸。

    商予今以前从未见缙云用过这般可爱的小法术,看来百年不见他好不容易捂热的心也不是全然冷了。

    花园的角落有扇小门,柴扉半掩,却只虚虚地挂着,仿佛风轻轻一吹就能把它化为碎屑。

    缙云轻轻挑开了门。

    门后是一段回字型的游廊,将四周屋子串联一起,圈着中间一处庭院,胡乱堆砌着石木,架得老高,生生阻住了视线,投下的极浅的影子犹如鬼魅伸进廊下的触手。

    这院子处处都透露出一股诡异。

    缙云对着那满院的木石堆皱了皱眉,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但还是停下脚步,转回身,对商予今道:“手给我。”

    “怎么?”商予今问着,却毫不迟疑地依言伸出了手。

    缙云自指尖凝出两根极细的灵线,流到商予今手腕上,绕过两圈,便淡去了踪迹。

    商予今:“你这是……怕我被鬼叼走了?”

    缙云活动了一下手腕,感觉着灵线系牢了。虽然她觉得凭商予今的修为,鬼城奈何不了他多少,但一想到商予今会莫名其妙消失她就怕得不行,系根线也心安些。

    缙云:“嗯。如果被叼走了,就自己顺着线,爬回来。”

    商予今让她气笑了:“哪儿混的这般铁石心肠。”

    缙云一手轻触着屋墙,边往前走,回廊底下光亮更弱,尽头拐角处更是湮没在一团黑暗中。

    他们沿着长长的回廊拐过三次,在第四个拐角处停了下来。他们拐过三次,本该回到原点的,那儿该有一扇通往花园的角门,可如今只是一堵墙角。

    缙云皱了皱眉:“商予今,我们是从这儿开始走的吗?”

    “说不好。”商予今走上前,伸手抹了一把墙灰,在指尖轻捻,“你留的痕迹呢?”

    缙云触在墙上的手轻轻叩了两下,一道灵光亮起,收尾相接成了一个闭环。这院子像被完全封闭了一般,再没有任何出路。

    “看样子,我们绕进阵笼了。”商予今微仰着头,回廊顶上不知何时挂起了一盏小红灯笼,投下一片极弱的红光,洒在院中石木的乱影上,如沐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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