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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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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久不曾使用的灶台生起了火,涓涓地煮着药。山青在台边忙前忙后,殷离远远地坐在门口,将手上奇形怪状的药草一点一点碾碎。

    两人的年纪差不了多少,这几日成天在一起,倒是混得相熟了。

    殷离越看越觉得手中的药草诡异,而灶台上飘出来的药味更是古怪,不禁担心起来:“山青,你家先生这方子管用么?”

    “先生开的方子,自然是管用的。”山青嘴上答着,手上熟稔的活计也没停下。他的性子蓬勃开朗,甚至掩盖了面色上那一股病态的苍白,乍见之下只觉这少年有些瘦弱。

    “可这味道也太奇怪了,阿姐指不定喝不喝。”殷离一脸嫌弃地皱着眉,就差捏住鼻子了,他真佩服山青忙里忙外居然忍得住。

    “很奇怪吗?还好吧。”山青往炉子上的药罐凑了凑,晃着手将气味扇向自己鼻子前,“不就是草木的气味?挺好闻的。”

    “咳咳咳……”

    屋里的药味越来越浓,殷离赶忙往一旁侧转了头,猛地咳了几声,揣着他的药草又往外挪了一段距离。

    这么苦,阿姐见了鬼了才会喝。

    缙云房中,商予今运着灵力帮她调息。灵力每过一周,他的眉目间便多沉一分。初见时他便觉得缙云有些不对,虽说修为见长,但对灵力的控制明显比不得从前。如今才发现,她身上的魂力竟连从前的一半都比不上,难怪心神如此不稳。

    灵力运转了四十九轮才停下来,涌过之处,经脉被冲刷得滚烫,缙云有些发热,便稍稍松了领口,左边的锁骨下,隐隐露出点疤痕。

    商予今微蹙了眉:“你这里受伤了?”

    缙云顺着他的眼神,摸了下那一抹凸起的痕迹。有修为的人不容易在身上留下疤痕,除非是伤的极重,或是有特别的原因。可她想不起来,在她这百年的记忆中,这道疤痕早就存在了。

    缙云:“嗯。”

    商予今:“怎么伤的?”

    缙云:“不记得了,和什么东西交手时留下的吧。”

    商予今:“要给你看看吗?”

    “不用,早就没事了。”缙云从床上下来,伸手开门,却让一股极苦极涩的诡异药味扑了个满怀,差点脚一软瘫到地上。

    这药她被逼着喝过,虽然效果出奇的好,但味道也是出奇的难以下咽,真不知道是从哪儿薅来的方子。好在,除了几次大伤初愈会用一剂,其他时候都是不用的,不然她早就成苦心黄莲了。

    缙云正盘算着怎么逃,偏生山青叩响了门:“先生,药好了。”

    缙云苦着一张脸打开门。如今的山青顶着一副少年模样,虽然带着一丝病气,但眉目间的神色与昔日少女并无二致。缙云心中泛起一股酸涩,但很快眼一眨便给压下去了。

    山青见缙云开了门,便把手中的药碗往她手上一搁:“快喝吧,已经晾好了,温度正合适呢。”

    缙云一脸欲哭无泪地盯着那黑不见底的药,寻思着她就不该贪恋那一点房租,该早早把这两人扔出去的。

    她往后瞟了眼,瞥见商予今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明明神情是那般温和平静,但梦境在前,缙云足以相信,她若拒绝,商予今能捆着给她灌下去。

    犹豫再三,缙云还是撑着一副生无可恋,端着碗一饮而尽,然后立刻将它扔回给山青,抿着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一看就憋得辛苦。

    远远地扒着往这边瞧的殷离,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惊得目瞪口呆。她姐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缙云这几日疲倦得很,不分昼夜困了就睡,仿佛要把这么多年没能安心睡足的觉一次性补够,反正屋外有商予今看着。

    结果就是她的生物钟整个乱了,白天呼呼大睡,夜里却醒了神。

    左右睡不着,她干脆披衣起身,爬到屋顶上发呆。

    这夜很清朗,虽然空气中弥漫着凉意,但没什么风,天上的月和星也足够明亮。

    缙云看了会儿,便低垂了头,对面屋里之前一直空着,如今住了商予今,紧掩的门下露出一缝暖光。

    他还没睡么。

    缙云想着。她记起了很多事,记起她跟了玉林待在鸣溪谷修行,过了好多年轻松愉快的日子。可之后呢?她又是为何出谷?为何到了宣北?

    她努力想多记起一些,可总是昏昏沉沉,越想头越疼,而且这几日只要一想到鸣溪谷,她就莫名其妙地伤心得厉害。

    门开了,商予今矮了头从屋里出来。他身上罩着大氅,但缙云能看出来那儿裹着湿润的暖意。

    “睡不着了?”商予今问。

    他并不惊讶,缙云刚跟了他那会儿,性子闷闷的,又犟得很,碰到什么也不吭声,却好像对屋顶有什么偏爱,只要心情不好总喜欢爬屋顶上待着。

    缙云没有答话,只是看着他,眼一眨,泛起阵酸意,模糊了视线。

    她不知道玉林为何换了样貌,隐了名字,而且既然来找她了,又为何不认她。玉林不说,她也不提,两人始终隔着层窗户纸。

    商予今叹了口气,想他当时养了好几年,才把缙云的性子养得开了些,如今一别百年,又给生分回去了。

    “要喝茶吗?”商予今问。

    “嗯。”缙云应了声。

    商予今从屋内端了个茶盘出来,身形一错,稳稳当当地落到缙云身旁,倒了一杯搁在缙云手上。杯口飘着袅袅白气,热意透过杯身传到掌心里。

    “怎么不开心?”商予今问。

    缙云吹着热气,闷声道:“我没有。”

    “嘴都撅得可以挂酱油瓶了。”商予今逗她。

    缙云捧着茶杯喝了一口,听到商予今轻咳了两声:“你的风寒,怎么还没好?”

    商予今:“没有,只是被茶水呛到了。”

    缙云:“你在泡药浴。”

    屋门开阖的时候,她看到了浴桶,和桶里沉黑的水。

    她以前从未见玉林染过风寒,即便是净灵,也很少能病上一个月的。可自从她见到商予今以来,他一身的病气就从没淡过。商予今给她调息时她就察觉到了,他这幅躯壳的修为远不如从前。

    商予今愣了一下,隔了一会儿才开口:“你眼睛倒是尖。”

    “为什么?”缙云的拇指摩挲着杯口,那是她从玉林身上学来的小动作。

    商予今:“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扮成另一个样子?

    为什么不肯认我?

    为什么身上的病总不好?

    我们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一连串的问题在缙云脑海中滑过,可她最后只问了一句:“为什么要泡药浴。”

    商予今温和地看着她抠着杯口的手指:“身体不好,天又冷。”

    骗子。那桶里分明是刚渡出来的黑气,他染的压根就不是风寒。

    远处的晨鸟打了几声清鸣,东边的山谷透出一点白,原本笼罩在夜色中的山林现出了模糊的轮廓。

    “商予今。”缙云突然唤他。

    商予今:“嗯?”

    缙云抬着头看他,眸中倒映着晨光,夹着万千情绪。

    商予今这个名,最初还是她取的。那次她跟着玉林出谷,被人问起时自然不敢提玉林先生的鼎鼎大名。当时对面有个铺子,叫今予商行,恰巧最后一个字垮了颜色,不甚显眼。她心念一动,便胡诌了这个名。

    “没什么。”缙云收回了目光,低垂着聚焦在自己手中的杯口。

    另一扇屋门开了,殷离揉着眼想去茅房,走没两步却让屋顶的人吓了一跳。他刚睡醒,没看清是谁,一声尖叫经飞了三群晨鸟,腿一软便瘫坐在了地上。

    “干什么?”缙云绷着个脸,从屋顶上跳下来。

    殷离终于缓过了神,哆嗦着埋怨道:“阿姐,商先生,你们大半夜的不睡觉,爬屋顶做什么,吓得我差点……”

    殷离及时咬住了话头,没把尿裤子三个字说出来。

    “没用。”缙云扔下两个字,抬脚往自己屋里走。

    “做什么去?”商予今在后面问道。

    “困了,睡觉。”缙云砰地拍上了门。

    “天快亮了都。”殷离委屈地嘟囔了两声。

    一辆马车停在山下,殷离将商予今和山青送上了车:“商先生,您真的不跟阿姐说一声吗?”

    商予今一手扶着车窗的帘子:“不是什么大事,过几日便回来。她昨夜没睡,别扰她歇息了。”

    殷离:“好吧,那你们小心些。”

    商予今:“嗯。”

    马车哒哒哒地走了。

    车里,山青默默地坐在一旁,随着马车轻轻晃着脑袋,脸色凝重得能结霜。

    今日早上他家先生接到了传信,庆州那边要找的地方找到了,虽说着急赶路,但也不必这般一声不吭就走啊,更像是心虚,怕被人跟上。

    “想说什么就说。”商予今闭着眼,歪歪地靠在软包上。

    山青愁眉苦脸地寻思了一会儿,觉得还是要给商予今呢提个醒:“先生,我觉得我们不跟缙云说一声就走,她醒了肯定会很生气。”

    “嗯。”商予今不咸不淡地答着话。

    山青:“那怎么还就这么走了?您就不担心她会做出点什么。”

    作为与缙云一同长大的人,山青自诩对她的脾气很是了解,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莫名其妙被抛下了,没准儿一生气能把整座屋子拆了。可他再着急有什么用,他家先生淡定得很。

    商予今:“以她的性子,知道了肯定要跟过来。等事情解决了,再想法子慢慢哄吧。”

    山青撇着嘴,小声地嘟囔道:“说得硬气,有那么容易哄吗?”

    “说什么呢?”商予今缓缓睁开眼。

    山青立马闭了嘴,脑袋摇得飞快:“没什么。这车也太慢,我们什么时候开传送阵?”

    商予今:“等进林子吧。”

    赶车的是个年轻小伙,他一心驾着马,车厢的隔音又好,并没有听到车内两人的对话,从日头高悬赶到日暮西斜,终于进了一片林子。

    突然一阵风起,车轮让石子咯着颠簸了两下,他眼一花,路中央便陡然多了一道人影,不偏不倚,正巧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心一慌,猛地勒住了缰绳,在即将撞上的人那一刹生生将车停下。

    那人影没有丝毫慌乱,仍定定地站在那儿,背着光,看不清脸上的神情,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冷气,如鬼魅一般,逼得两匹马儿往后退开几步,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

    驾车的小伙十分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侧了目光看到那人被夕阳拉得老长的影子,知他好歹是个人,才略略地松了口气。

    第一次出门赶生意就碰上鬼,他运气总不至于这么背。

    驾车小伙:“你、你从哪儿出来的,挡在路中间干什么?”

    那人不知做了什么,只听得咔吱几声,两个车轮竟陷入了泥中,卡得纹丝不动。

    “你、你……”那小伙攥紧了手上的缰绳,一根马鞭抖得不成样子。

    那人道:“打劫的,让你车上的人下来。”

    山青在车骤然停下的那一刻便调起了全身的警觉,微微蹲伏在门边,只待车外一有动静便出手。直到听到了人声,他反而愣了一下,震惊又迷茫地回头看了看自家先生。

    商予今已经坐起来了,此时正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半躬了身坐到门边,轻轻叩了两下。

    驾车的小伙被吓了一激灵,反应过来赶紧跳到一边,将车门打开。

    商予今探出半个身,笑着打量车前的人:“好端端地,怎么出来打劫了?”

    “好端端地,你跑什么?”缙云绷着一张脸,神色沉得能掐死人。

    商予今:“没跑,就是去办点事,过几日便回来了。”

    “是吗?”缙云掏出一包银子掷到那车主的怀中,手一挥便将他送出三里以外,“先生要去哪儿,马车这般慢,得走到什么时候,不如我送您一程吧。”

    商予今看了看被送没影了的车主,心道:这是从哪儿养出来的脾气。他回头看了看山青,本想拿他出来挡挡,可山青早已缩到一边,怕被殃及池鱼。

    “唉,我去庆州。”商予今无奈道,既然被追上了,想来是甩不掉了。

    缙云眼一眨,那车轮从泥中滚了出来,她脚一点,跳上了车,才朝着一旁的树林喊道:“殷离。”

    殷离抱着一个包袱,从树后探出个头,让她姐瞪得心里一颤,赶忙急慌慌地爬上车。

    车内的气氛冷得吓人,殷离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和山青挤在一起,车内大把空间不坐,两人就缩在一角,心虚地看看缙云,又看看商予今。

    商予今看着他们这副模样笑了笑:“你们干什么呢,躲得这么远。”

    缙云抬起眼皮一瞪,两人立马收回了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十分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他们都感觉不到。

    商予今轻笑了两声。

    “有什么好笑的。”缙云不满的眼神投到他身上。

    商予今闭了嘴,用手抵着鼻尖咳了两下:“你别吓他们了,本来胆就小,再吓就傻了。”

    “哼。”缙云闷闷地收了目光,“你去庆州做什么?”

    商予今:“出来久了,回去看看。”

    缙云满脸写着你看我信吗,再给你一次机会:“还有?”

    “还有……”商予今舒了口气,“我丢了东西,说是在那边找着了。”

    缙云:“什么东西?”

    商予今没有立即回答,他的右手拇指摩挲着食指的关节:“等见到了,再告诉你吧。”

    缙云没有再问,她摸出张黄纸,闭眼凝了一个传送的咒印,啪的一声拍到车门上。

    林中渐渐起了雾,迷蒙蒙地遮挡了多余的视线,马车便在这雾气中慢慢消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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