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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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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一脸惊喜:“你是之前在村北林子边碰到的小尼……啊哟!”

    身旁的人猛地踩了他一脚。

    是缙云第一次下山时碰到的那三个小弟子,身手不怎么样,气性却很高。最近无课,他们没穿平时的弟子服,倒是很能看出个性。

    一个骄傲张扬。

    一个温润如水。

    一个……吊儿郎当?

    “你怎么在这儿?”向英微微扬着下巴,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那股子傲气。他腰间还带着那枚玉佩,一身紫蓝,掐着龙腾虎啸的暗纹,连腰带都是银闪闪的一条。上次打输了,他觉得有点丢脸,如今再见半是尴尬半是不爽。

    缙云与他们初识便大打出手,还想着那会儿要不是他们碍事,说不定自己还有机会逃出去的。如今再见,也是一脸不爽的模样。

    她想说关你屁事的,但碍着玉林的威逼恐吓,不愿再惹事生非,便闷闷地改了口:“干活。”

    “干活?你是闲月楼的人?你之前不是说被妖怪抓来,要回禅城吗?怎么还沦落到这里干活了?”苍苔捂着被踩疼的脚跳了两下,两袖宽垂像个公子哥,就连头发也是半束不束的。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缙云咬着牙忍住气,沉着一张脸,往满堂子的座位一让:“吃不吃?”

    不吃赶紧滚。她那模样完全和热情待客扯不上边儿,倒更像是来要债的。

    向英握紧了拳头:“你什么……”

    方渝见他立马就要动手的样子,赶忙拖着人摁到一张桌里坐下:“抱歉,我们自己来就好,劳烦姑娘。”

    向英愤愤地撩起锦袍往长凳上一坐:“你怕她作甚。我们还能打不过她?”

    方渝将碗碟推到了他跟前:“我是怕你。胡乱生事,再受了罚可别拖我下水。”

    “而且,上次我们三个人,也没打过她呀。”苍苔还补了一刀。

    向英一下被激得脸色通红:“上次、上次明是让着她的。要不是看她是个女孩子,我早就……”

    他一句话没说完,便让方渝拿茶杯堵了嘴。

    缙云给他们上了菜,苍苔死活要拉着她一起用饭,她左右闲得无聊,也就在一旁坐下了。

    鬼面谷盗红珠的事,只有谷主和少数几个长老先生知道,放火烧山的事,玉林也没说出去。缙云如今在众人嘴里,是玉林先生从某个妖怪口中捡回来的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就是脾气躁了些。

    对许多宗门派系来说,捡个人回来不算什么新鲜事,甚至还很常见,因而也没人去做深究。

    “你既然在鸣溪谷落了脚,为何要待在闲月楼呢?身手这么好,该来同我们一起修炼的。”苍苔摇着头,一脸惋惜。

    “鸣溪谷什么地方,你以为随便什么人都能来修炼吗?”向英反驳道。

    “嗯,也是。每年入门考校那么多人,能进的也只就一小部门。”苍苔的筷子扒拉着碗里的米粒。

    方渝用筷子尾端轻敲了一下苍苔不安分的手,提议道:“如今已近岁末,过了年便会招徒纳新,姑娘不妨试试。”

    苍苔乖乖地撒了筷子:“唉对对对,你到时候就来投弟子状,你身手这么好,肯定能过。”

    “院里先生说了,过与不过都是因缘际会,又不是只看身手。”向英说完,又略带扭捏地看着缙云问,“你真的没有法力?”

    缙云:“没有。”

    苍苔:“你别灰心,之前考校时我也是一点法力没有的,看我现在不也进来了吗?”

    “你那是蒙的吧。”方渝眼角带着揶揄的笑,“别人走迷阵靠听识搏辨,你就靠抛铜钱,遇到对手就跑,还一下就从出口顺利跑出来。”

    “这也是一种本事好不好。”苍苔骄傲地扬着下巴,从盆里舀了一大勺汤,冲着缙云眨眼睛,“我给你算算,看能不能当师妹啊?”

    缙云看着他将那一勺汤倒在一个干净碗里,几枚葱花碎就在碗里起伏,惊奇道:“用这个算?这个也能算?”

    苍苔:“那是,我苍大仙,什么不能算。”

    苍苔果然敛了眼色,一副正经严肃的模样,全神贯注地盯着碗中,另几人也安静得几乎屏了呼吸。半晌,他皱着眉头,抬眼看看缙云,又看看另外两人。

    “算出什么了?”向英让他唬得一惊一楞的。

    苍苔沉默半晌,又斟酌片刻,才对缙云道:“有志者事竟成,好好努力。”

    缙云满脸怀疑地瞧着他,这段日子她跟着玉林或自愿或被逼地念了不少书,话她是听懂了:“你什么都没算出来吧。”

    苍苔被戳破了,干脆也不装了:“可真奇怪,像这种小事,明明之前都很容易算的。”

    方渝给他的汤碗里搁了根勺:“苍大仙,先把汤喝了补补,再修炼修炼吧。”

    苍苔不服气:“唉我,你们之前见过的,我还是算的很准的吧。”

    向英:“与其操心她,你倒不如算算自己任务分攒够了没有,今年小考会不会挂。”

    “啊对,你一说到这事。”向英的话说得苍苔一个激灵,他突然灵光一闪,立刻就扭了头,满眼巴巴地望着缙云,“我接了个任务,明日午后去平州城给一户人家除祟,你同我们一起去吧。”

    “唉唉唉,我和方渝都同你去了,还觉得不够人?”向英一脸恨铁不成钢。

    “这本来说好了四个人的,谁知道突然被抽走一个,多个人多个把握嘛。”苍苔将情理分析得头头是道,苦口婆心地劝人,“听说是个富贵人家,经商的,就是近来不太顺利,他府上屋子大,人多好干活。到时候收了赏钱,我那份都给你啊,不亏的。”

    “平州城?”缙云问。

    “是啊,就是府城。你来这么久,应该还没有出过谷吧,府城可热闹可好玩啦。你要是愿意,我们除完祟还可以逛上一逛,反正离夙栾山也不算太远,就算不开阵坐马车半天也能到。”

    “可我没有玉牌,怎么出去?”苍苔打着满脑子主意想要缙云去帮他忙,缙云却满脑子想的是另一个事。

    她虽然答应了玉林暂时住下,但不代表她打消了跑路的心思。她去谷口查探过,那里落了封山结界,有专门的弟子守卫,就算是经由茶亭栈的传送阵出去,都要带着通行玉牌。她要想出谷,只能想办法摸个玉牌过来,或者看能不能趁乱混上哪辆车轿。

    “这有什么,看。”苍苔拍着胸脯掏出了一个玉牌,“这个任务的通行玉牌能过四个人,我们一起走就行了。”

    这么简单?缙云看了玉牌一眼,应承下来:“好。”

    这几日店里没多少客人,缙云早早地就下了工,例行去玉林的屋子学功课。她刚从传送阵出来,就听到屋里隐约的谈话声,屋门半开着,想是有什么人造访。她既没有参和的心思,便想通了传送阵回去。

    “云儿,进来吧。”玉林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

    有人在还唤我进去干什么。缙云闷闷地上了阶,推门进去。

    玉林正在矮榻上和另一个人对棋,旁边的炉子温着茶。那是一个老者,灰白的发都束了起来,须髯长只到颈下,慈眉善目地甚是友好和善。他好奇地打量着进门的人,眨着八卦的眼问说:“你收徒了?”

    缙云站住脚,不善的目光在他身上滚了一遭:“说谁呢。”

    “不是。”玉林答道,“暂时住在山里的。”

    “哦。”那老者的表情看上去颇为遗憾,“这么多年,我还以为终于有一个入了你的眼。”

    玉林往边上挪了一点,缙云就往那坐下,理所当然地接过玉林给她的茶。

    老者看得新鲜,连手上的子都忘了落,又问道:“这小姑娘打哪儿来的?”

    玉林也将手边的棋子放回棋笥:“和你说过的。”

    老者思索半晌,突然现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想起来了,鬼面谷那个?”

    缙云凌厉的眼神倏地从杯中抬起,钉到了他身上,握杯的手加了力,捏得杯中茶沫打起了旋儿。

    玉林:“没事,这是谷主。”

    缙云询问般地看了玉林一眼,才将手中的杯子松了。

    但谷主显然不这么想。那略显老态的手突然毫无征兆地朝着缙云的杯子抓过来,力道之大速度之快差点将杯子捏为齑粉,瞬间与之前的松弛和善判若两人。

    缙云早有了求生的本能,人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手已经与人缠上了,转眼之间双方手腕翻转已经过了十来招。谷主掌风一凛,震开了缙云的手,杯子砰地一下立在桌上,茶水洒了一半。

    眼见着缙云动怒就要掀了棋盘,玉林赶紧将人摁下:“手下留点情,棋子无辜,还没下完呢。”

    鸣溪谷的谷主叫尹再安,在整个中洲都算得上祖师级别的人了,据说上京乾元宫几次三番想招贤,他却毫无兴趣依然窝在这群山之中的鸣溪谷。寄人篱下看人脸色,如何比得过山水潇洒自在。也正因为他在,夙栾山鸣溪谷慢慢成了上京不敢轻举妄动的一方。

    临崖阁便落在夙栾山的一座峭壁上,镇着红珠,周遭布了结界,只要有灵力波动便会察觉,这也是鬼面谷最终派过来的人都不会法术的原因。那红珠由百邪之血凝成,据说有驱动邪气之效,如今辗转让北冥得了去,自是麻烦异常。上京过问此事,说到底是鸣溪谷理亏,只好委屈常祁出了关。

    尹再安当时虽不在谷里,但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玉林给他传了信,说鬼面谷一众中活下来了一个,他便存了试探的心。如今试探完了,没察觉什么端倪,又有玉林的担保在前,他是相信的,便将手揣回去,又回到最初那幅和蔼可亲的模样。

    玉林给缙云顺着毛:“我替他向你赔个罪,别生气了,下次不会了。”

    缙云:“哼!他怎么不自己赔罪?”

    尹再安见人一副气滚滚的模样,连带着旁边的玉林也一副要把他扫地出门的表情,咂咂嘴,将一颗棋子放在缙云面前,轻轻地拱了下手道:“好,以此为礼,给你赔个罪。”

    缙云没想到这人真能赔罪,自己反倒一愣,没了主意。

    尹再安:“身手是不错,可没有法力,你是怎么从玉林那一掌下捡回条命的?”

    怎么又是这个问题,她哪里知道,她要知道那还用在玉林手底下受欺负?

    缙云面无表情地答道:“身体好。”

    “呵。”玉林的眼角勾起了笑意,见缙云侧过头瞪他一眼,好笑道,“抱歉。茶洒了,给你换个新的。”

    尹再安饶有介事地看着玉林给人收拾了桌子,又换了一杯新茶,摸着一颗棋子落到棋盘上:“你这要是没打主意,我可不信。”

    玉林不置可否,应了他一子。

    尹再安手上落着棋,嘴上不依不饶:“你要是真没想法,不如把人让出来,赶明儿递个弟子状,我给她找个合适的人带。是个好苗子,不要耽误了。”

    “不用了。”玉林跟着按下一子,将一角做活。

    这场对弈没有持续多久,尹再安便给唤去商议事情了。玉林重开了一个棋盘,与缙云下着玩儿。

    “云儿。”玉林喊她。

    “嗯?”缙云刚学,只弄懂了规则,并没有什么章法,单纯靠着自己的感觉下,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棋盘。

    玉林:“想拜师吗?”

    缙云摸棋子的手一顿,抬起头:“你为什么要教我?”

    玉林:“你身体好。”

    缙云忍了一口气,不去理会他的调笑:“我可是鬼面谷出来的,仇家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不怕养虎为患。”

    “嗯,书没白读。”玉林挑着地儿下,对那些疏漏之处视而不见,没与缙云的黑子缠杀,“与其让你去祸害别人,不如祸害祸害我吧。”

    缙云气结,很有一种拍桌子就要走人的架势。

    玉林才敛了一点玩笑样:“你听命行事,不见得能以自己意愿左右选择,红珠的事与你无关,你如今也不是鬼面谷的人。”

    缙云:“怎么不见得。杀人放火的事我做多了,说不准是上面的意思还是我自己的意思。与鬼斗得久了,说不定自己就成鬼王了。你们这种日子可不是我过的。”

    玉林:“可你不是过得挺好?”

    缙云很快地蹙了一下眉就松开,这段日子,她与谷里其他人是处得好些了,可总让她觉得虚幻。

    玉林:“山林的树即使烧成灰,经年之后也总会长出新芽。老埋在灰烬里没什么意思,出来看看外面的日头也不错的。”

    缙云没有答话,随意地摸着棋,胡乱将黑子连成了一条线,看它赫然爬在中间,将棋盘一分为二。

    山上的天空比谷中辽阔许多,繁星点缀,分明看不出变化,却在不经意中挪换了位置。

    缙云躺在屋顶上,吹着夜里的山风,瞪着眼睛睡不着。

    她已经在这里住了一段时日了,虽谈不上喜欢,但多少住着住着就有些习惯了,鬼面谷的血和死气仿佛变得有些遥远,可那分明不过几个月前的事,这让她有些恍惚。更可怕的是,她偶尔会突然觉得在这里待着也不错。

    玉林说,树烧成了灰还能长出新的,可那不对,长出来的是新芽,不是以前那棵树。

    不该继续待下去了,她想。驯化野兽不就是这样的,抓回来,拿个笼子关着,边给骨头边给鞭子,磨得没了锐气,就成了家畜,拿根链条栓着,就可以带出去追打厮杀。

    她不要。她已经被困了很多年了,她要找个地方,自己活着,不受谁的拘束,不听谁的命令,不和谁产生牵绊。

    明天,苍苔能带她出谷,那是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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