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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夜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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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北,是中洲与北冥的交界处,坐落着一小片山脉,山势不算高峭,却阵环相扣,易守难攻,近乎一道不可破除的屏障。

    传言,此处以前是块平原,北冥阴鬼时时来犯,剐人的黑风无遮无拦,长驱直下到宣州城,才会碰到些许抵抗。

    中洲不堪其扰,由上京乾元宫率众画阵移山,才多出了这么道坎儿。

    山叫坟山。

    最初时名字应该更响亮大气些,奈何周遭穷乡僻壤认字的少,见北麓山阴处乱坟遍地,喊着喊着便有了这么个名字。

    那坟里埋的,有出山杀阴鬼没能退回的中洲人,也有进犯中洲却被击杀于山北的阴鬼。中洲人多用法术,修的是灵气;阴鬼多用冥术,修的是诡气。

    于是,这里灵气诡气相绕,加之多是横死,怨气瘴气丛生。总而言之,乱七八糟,是个诈尸闹鬼的好地方。

    但转过山坳,到了南面,却是另一幅景象。

    这边向阳,有日光,零星散落着几处村庄,周遭围着不规则的田垄,倒是颇有生机。

    在那阴阳相接的山坳里,落了一座小院,殷离便住在这儿。

    “阿姐。”殷离兜头拢着薄被,缩坐在床角,只露出一双眼睛,说话的声音有点哆嗦。

    “嗯?”

    被他唤阿姐的,现下正窝在床下临时铺上的褥子中,倦意很浓,眼眸已经阖上了,那一声是从鼻子里飘出来的。

    “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没有。”

    殷离又仔细听了听,刚那点轻轻的窸窣声已经不见了。

    是我太紧张了么?

    他将紧抿的唇线松了松,小心翼翼地露出口鼻,缓了几口气。

    说起来,这事也不能怪他。

    他家干的是守坟的行当,守的就是山北那些,平日里摆个水除个草什么的,对那些亡魂来说多少算一点慰藉,因此闹鬼的事也不常见。

    加之他爹他爷爷几乎是块木头,对那些东西没有吸引力,就算撞上了鬼,也浑然不觉,只当是莫名其妙染了风寒病一场。

    可偏生他体质通灵,看得清楚,对山精妖怪鬼魂又颇具吸引力,尤其到了夜里,那些东西总爱往他身上缠,他却毫无招架之力。

    眼下正是午夜,又是十五,正是一个月内阴气重的时候,他自然怕得不敢阖眼。

    “阿姐,你……你睡着了么?”

    夜里分明安静得很,连风声都没有,可他不知为何心里就是突突地跳个不停。

    “没。”

    “你能别睡么?我总觉得有东西盯着咱们。”

    “嗯。”

    嘴上应着,声却渐渐低了下去。殷离怀疑他姐压根就没听他说什么,只是迷糊地出着声应付他。

    “阿姐,你别睡。”

    “……”

    “阿姐,我说真的,我感觉到了。”

    “……”

    “阿姐,阿姐……”

    “……”

    他姐连应付的“嗯”都没有了,荒茫茫的凉夜好像就剩他一人,殷离越来越慌。

    我忍——忍——忍不住了!

    狗急跳墙,他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句:

    “缙云!”

    “啊!”

    缙云一下翻身坐起,手里攥着被子缓了好一会儿,睡意突然被打断,她有点心慌头痛:“殷离,你叫魂吗。”

    殷离承受了她姐咬牙切齿的怒意,又把自己往被子里团了团,委委屈屈地哼着:“真有东西,我害怕,你别睡……”

    缙云真是服了,要不是看在和殷家近百年交情的份上,真想把这棵脆弱又敏感的独苗苗给扔了。她伸手点了点床边的黄纸:

    “符在这,叼不走你。”

    “可我、我还是害怕,你陪陪我。”

    缙云深吸了一口气,将恨铁不成钢的怨念压下去些,抬手招来一捧烛火,悠悠地照着自己的脸。烛光衬得她脸柔和,可眼下那两大团乌青却让她看上去比鬼还阴郁。

    殷离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憋死自己:“阿姐,你……”

    缙云的语气中满是怨念:“七天了,你再不让我睡会儿,当心我变成鬼。”

    殷离在被叼走的恐惧和他姐变成鬼的威胁中左右为难,最后决定退让一小步,选个折中的法子:“那你先睡,我数……”

    没等他说完,缙云便已经拢了烛火一头扎进了被窝里。

    我数到100下就喊你。

    殷离撇着嘴,生生将没说完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1,2,3……216,217

    扑扑扑

    屋外传来几声翅膀拍打声,声很小,可殷离就是真真切切地听到了,甚至莫名其妙觉得有很多眼神盯着自己,一阵寒战自尾椎蹿起,直激了一声疙瘩。

    我不怕我不怕我不怕,阿姐贴了符的。等数到、数到300下就喊她,已经比100下多了3倍了, 应该、应该睡好了吧。

    218,259,280……

    想是这么想,数数的速度却快成了一溜儿。

    扑扑扑

    又是一声极轻微的动静。

    殷离却再也撑不住了,颤抖着哭腔便喊人:“阿姐……”

    “嘘……别出声。”缙云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一动不动,双眼却紧紧盯住了门口的方向。

    殷离确实容易招惹这些东西,但往常只要封了符,总能老老实实睡上一觉。可这次,却硬拖着她熬了七天七夜。

    看来是真招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缙云侧耳听了听,这一会儿,估计又来了三四波,要把这儿包围了吗?

    她凝了点灵力在指尖,虚虚地掐了一下,眼中屋墙的遮挡便变得透明,显露出外边的光景。

    黑压压一片,落在院中石桌上、地上、井沿上、栅栏上,应该有二三十只。

    夜枭?

    夜枭是一种通体乌黑的妖鸟,食阴气,比普通的枭鸟多了只眼睛,就长在额上,能摄人魂魄。要是殷离这种魂魄不稳的,被瞧上一眼就能迷迷糊糊地跟着走。但这些鸟通常妖力低下,多是被豢养利用,出来寻猎物的。

    “你待好了,别出来。”缙云嘘着声音道。

    “啊?”殷离不乐意自己留着的,可他还没反应过来,房门轻轻开合一声,缙云的身影便掠了出去。

    她闭了眼,不与那夜枭眼神相对,左手捏符,右手五指在空中一拢,一张灵力凝成的网便自天上盖下。

    院中一阵翅膀扑棱声,掉下些许黑羽。

    那些从网中逃脱的夜枭,伸长了颈项尖啼几声,在空中盘旋一圈,对着屋子俯冲直下。

    屋墙上符光一闪,化出一道无形的结界,挡住了尖喙利爪的攻击。

    缙云伸出的手猛地一拽,又拖下一网兜的枭鸟,啪地一声甩在地上,反手为刀斩出一道灵力,将那摄魂的第三眼废了。

    本以为杀上两拨,能让它们望风而逃,岂料这一群却坚持得很,前仆后继,越杀越多。

    缙云有些烦了。

    她干脆向四周山林扫去一阵利风,将那窝藏待命的鸟全部逼出来。不知是屋内之人过于诱惑,还是她过于可怕,那乌压压的百来只净往结界上抓挠,发出声声令人耳膜不适的尖利声。

    集中到一处,倒是省了事。

    缙云掐了张火符,唤出一片烈焰,火舌燎过,将成片的夜枭烧成黑烟。

    火光映衬的山林阴影中,唯余的一只借着暗色逃跑。

    缙云的余光瞄到了,也不追,只悄悄在它身上落了个追踪印记。

    门吱呀一声开了,殷离自己一个人待着实在害怕,干脆咬咬牙,把蒙头的被子又紧了紧,抖得床板都在响。

    缙云拍了拍手上的灰:“出来吧,已经解决了。”

    听到缙云的声音,殷离才重那一团中扒拉了条缝,露出一双惶恐的眼睛:“着火了?”

    缙云:“嗯,刚刚放火烧的,已经熄了。”

    殷离往屋外望了望,天光已经微微泛着亮。他犹豫了一下:“真熄了?”

    “嗯,真的。”缙云随手招了招,一缕微凉的夜风飘了进来,殷离闻到了一股很淡的焦味。

    听他爹说,他出生时爷爷给占了离卦,想是与火有缘,加之干它们这一行的,有个阳气重的字压压也好,便取了殷离这个名。

    可他,却很怕火。

    练了十来年,烛火是可以接受了,但灶台却是不敢去的,只消盯一会儿,便觉得被烧的是自己。

    他缓了缓精神,慢慢地将自己从被子里摘出来,说出话来嗓子却还在发抖:“刚刚那是什么东西啊?”

    缙云:“夜枭。”

    殷离:“夜宵?那种东西能吃?!”

    给你你吃?

    缙云无语地看了他一会儿:“一种能摄魂的妖鸟,估计是冲着你来的。”

    “啊?”一句话又让殷离手脚凉了半截。

    而且这么大手笔,怕是相中你了,非你不可。

    后面这句缙云没说出来,她已经熬不起第二个七天七夜了。

    殷离害怕地裹紧自己:“那……那怎么办?”

    缙云伸手掏出张黄纸,啪地一下拍在他脑门上:“这个带好了,带好就不会再碰上它们了。”

    “哦……”殷离小心翼翼地将那黄纸拿下来,叠好了贴身收起,抬眼却见她姐往外迈着步子,“你去哪?”

    缙云:“回屋,睡觉。”

    她将殷离的屋门关上,却没有着急回自己屋里,而是站在院中,盯着那还未消散完的黑气看了会儿。

    这气息,有点熟悉,好像在哪儿碰过。

    她轻抬了手,几道黑气便飘了过来,触到她的指尖,又化成一点白光,融进了她掌中。

    她好像听到了几声很细的哀鸣,却是一恍而过,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确实,有点熟悉。

    她微微蹙了眉,手指轻轻捻着刚刚黑气触碰的地方。

    到底在哪儿呢?

    几声滴答声落在屋檐,她怔楞地抬起头,天已经下起了雨。

    有点凉。

    许是熬了许多天,那雨声又促眠得很,这一觉,沉得缙云做了梦。

    梦中,她正和一个妖道交手。

    那时她还没修过灵力法术,只知道硬打,握着一把匕首,便与那人互掐。

    妖道的身手并不怎么好,才几下便让她给撂翻了。可他随身的竹筒里不知装了什么东西,远远地泼出来,墨一般地洒了一地,却漫着血的腥味。

    “小丫头身手不错,不当养料真是浪费了。”

    妖道舔了舔手腕的伤口,目光炯炯如望向猎物的兴奋。

    那墨汁向活了一样,时聚时散,追着向她笼来。她本已跳到了半空,却让那灵蛇般的泼墨缠了脚腕,一下被吞了个透。

    灼烧的痛感从皮肤传来,她想反抗,可对手是打不伤切不断的墨汁,四周虚空,又无处借力。

    有什么东西自她皮肤渗进体内,她想抓出来,伸手一捞,却总是空的。她听到了许多人声,凄凄厉厉的,却并不真切。

    啪嗒,有水滴落在屋顶。

    她脸上也被浇了几点,泛着冬夜的凉意,让她在混沌中捡回一丝清明。

    “下雨了?快点!”是那妖道的声音。

    缙云咬着牙,硬是将自己狠狠甩了出去,把那妖道撞出个三米远。

    “你竟然……”妖道恨声咬牙,挣扎着要把她打飞,腰间的竹筒却被一把拽住了。

    缙云扒在他身上,嘴里噙着的不知是墨还是血,眼神盯着他的脸,扯着嘴角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

    妖道:“你……”

    缙云却不和他废话,眼珠连转都不转,手起刀落就将匕首刺进竹筒中。

    咔——竹筒裂开了一条缝,那妖道的瞳孔瞬间睁大,紧接着一声哀嚎,在那竹筒崩裂中被吞进那不见天日的黑墨中。

    缙云也没好到哪儿去,她左手还抓着半截竹筒,人却已经被墨汁吞得密不透风,满身的灼烧感再次爬起,难受得她想拿匕首剖开自己。

    突然腰间一紧,她被一股力道拽了出去,猛地撞进一个人的怀里。

    梦中看不清脸,可直觉告诉她,这人她认识,还很熟。

    “让你好好待着不听,遭罪了吧。”

    明明是平和的语气,缙云却听得脖子一缩,抬脚便想逃开离这人八丈远,仿佛他比那吞人的墨汁更可怕。

    “别动。”那人一手圈着将她禁锢在怀里,另一只手握着她右腕。

    缙云这才发现,那丝丝袅袅的黑气,还蔓延在她指尖,缠着匕首往她身上钻。她淡淡地注视了一会儿,才开了口:“这是什么东西?”

    “怨气,生灵遭横死,生怨。”

    “哦。”这东西她以前也见过,有时也会这么往她身体里钻,往往之后会难受一阵,或者干脆发一次病,挺过来就没事了。只是从没人给她问。

    “专心,想什么呢?”那人晃了晃她的右手,将她扯回了神。

    手背上生出点暖意,碰到她皮肤的黑气化成了一点白光。

    缙云睁大了眼。

    那人好像看懂了她的心思:“这叫净灵,能把怨念消掉。”

    缙云:“怎么做到的?”

    “要拜师吗?”

    缙云住了嘴。

    “好啦。”那人松了她的禁锢。

    妖道只剩了几片衣服残角,墨汁也没了痕迹,只余下一滩水,与凉雨混在一起。

    “那破竹筒扔了,手给我看看。”

    缙云低头看了看那竹筒,也瞧不出和普通竹筒有什么两样,怎么这么能装。

    “什么东西都敢往手上抓,疼不疼?”

    那人又说了一句,缙云才觉察到掌心疼得厉害,丢了竹筒,露出一片被灼伤的痕迹。

    那人瞄了一眼,随口道:“你这手,怕是要废了。”

    缙云呆呆地抬起头看他。

    “那妖道不过是个工具人,这竹筒才是怨气的核心,想来最近那些失踪的人,都是被他吞了。”

    谁问你这些。手!

    缙云抿紧了嘴,瞪着他。

    “干什么这么瞪我,事可是你自己惹的。”

    缙云想不到反驳的话,确实是她自己跑出来的,没想到误打误撞摊上这么个怪物。

    “乖乖跟着我回去,就给你治。”那人半是哄骗半是威胁,说完便迈着步子走了。

    缙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闷闷地跟了上去。

    识时务者为俊杰,能屈能伸,也是一种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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