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去处
观若点了灯,替吕婕妤整理好仪容。
若是没有受过这些搓摩,她其实实在是个难得的美人。
难怪能被会稽谢氏的人看中,从一个浣纱女,一跃而成为帝王妃嫔。
曾经也那样得宠过,梦想着自己有一日也能站上朝露楼,受万民朝拜。可如今,不过是草席一卷,无名的坟茔一座,连四时的香火,都不会拥有。
观若从前当然是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的,她与吕婕妤生前也算不得很熟悉,她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可她触摸到吕婕妤渐渐冰凉的肌肤,居然也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害怕。
也许是因为她知道,在这营帐之外,在每一个营帐里,烛光之下尚且能呼吸的人,也许都比眼前已然平静,并且将永远平静的吕婕妤要可怖的多。
做完这一切,观若在吕婕妤的床边静静地坐了片刻。
吕婕妤已经可以不用再思考她的来日,她却还要为她或许并不漫长的明日打算。
吕婕妤过身,她的营帐中会空出一个位置,不知道郑嬷嬷就会让它空着,还是会有旁人住进来。
若是有旁人,她要逃跑,难免会被发现的更快一些,也会更加束手束脚。
这并非是她能决定的事情,那就暂且不去想它。
她手里值钱的物件,只有那支红宝石簪子。
而营地之中每日发放的食物,只有一些稀粥,饱食尚且不能,更没法偷偷留存下来,若是逃出去,山中又没有什么食物,她恐怕要挨饿一阵子。
就是走到城镇上,如今战乱,非是大城,出现这样的东西,只怕很快便会被晏既的人追查到,若是被捉回来,她就更只有死路一条了。
如今一想,只觉得千难万难。前生眉瑾带着她逃出去,简直是顺利的不可思议。
所有的事情都还要从长计议,此时坐在这里枯想,也根本想不出答案。
观若回头,最后望了吕婕妤一眼。
总是趾高气昂,自命不凡的年轻女子,转瞬之间,红颜变成枯骨,再也不会同她说一句话了。
观若出了营帐去寻郑嬷嬷,她是负责看管她们的,要如何处理吕婕妤的尸身,也只能听凭她的意见。
郑嬷嬷营帐里的灯总是熄灭的很早,观若在营帐之外等候了片刻,营帐里乱了一阵,而后亮起了灯,她等来了发髻散乱的郑嬷嬷。
郑嬷嬷似乎是刚从床上起来,同她说话,总是没有好声气。
听观若说明了来意,也并无多少意外,更不要提怜悯与感伤。
一条性命在这里,连让其他人惋惜片刻,都不值得。
郑嬷嬷仍然是很不耐烦的,“你回营帐里去等,我要报给冯副将处理。”
观若早已经习惯了郑嬷嬷对于她们这些人的漠视,低头行了礼,依言仍旧回了自己的营帐中去。
不过她倒是不知道,原来眉瑾也是晏既身边的副将。
她可是女子。强过了她一眼望去在这军营中的所有男子。
邢炽和吴先生倒是只唤她“眉姑娘”,也许他们都是她身边亲近之人。
这样想着其他的事情,观若觉得自己并没有等太久,眉瑾带来了两个士兵,很快就将吕婕妤带走了。
除却俘虏的粗布麻衣,她只有她的那一床薄被。
眉瑾走路很慢,看得出来她身上有伤,而且恐怕不轻,只是凭借着过人的意志力勉强坚持而已。
观若很快想起来她同吴先生的对话,她说自己擅离职守,是要去晏既面前领罚的。
可李玄耀执意要如此行事,即便眉瑾在场,又能如何呢?
连晏既自己的地位都尚且在李玄耀之下,不守他军令的那个人原本就不用守,责怪眉瑾,其实也是毫无意义的。
观若跟着他们走出几步,眉瑾便停了下来,“殷娘子不必跟着我们过去,我既然亲自过来,便一定会给吕氏一个好去处。”
观若也停下脚步,同眉瑾行了礼,“妾与吕氏同帐数日,不谈情分,也有故旧之谊。”
“如今她先走一步,妾尚且能看一看葬她之所,来日妾不幸身死,也便能预料想到自己会埋骨于何处。请冯姑娘行一个方便。”
于观若而言,自然不光光是这样的。
今夜月明星稀,是月色最明亮的夜晚。她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往山中更远一些的地方看看。
一是记路,二是看一看这周遭究竟有没有什么野果树。若是能寻到一些,她就是逃入山中,有食物支撑,那也未尝不可。
毕竟军中将士数量庞大,每停留一日,便是多一日的粮草消耗,在获得补给之前,每一日都要精打细算。
若是她能成功的逃入草木繁茂的山中,晏既也未必就会愿意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来寻找她。
他是将军,要打算好所有的事情。要认真地衡量她的价值,到底能不能高过大军几日的消耗。
眉瑾没有说话,盯了她片刻,仿佛是并不相信她的话,要看清楚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观若始终微微低着头,一副自伤身世的模样。并不用如何演戏,她能表露出来的痛苦,总是比她内心深处的要少。
眉瑾最终没有拒绝她,只是语气冷硬地道:“跟紧些,夜里山中危险,若是遇见什么东西,我可帮不了你。”
“是。”观若低低的应了一声,松了一口气,仍旧跟在眉瑾身后。
她明明知道今生的眉瑾不是前生的那一个,并不会如何了解她,面对眉瑾打量的目光,她也会莫名的有些心虚。
眉瑾的伤大约是在腿上,多走了几步路,她便显得有几分吃力,速度越来越慢。
若不是观若一直注意着她,注意着四周,恐怕都要一不小心走到她前头去。
“冯姑娘若是身体不适,其实可以不必过来的,有这两位军爷也就足够了。”
观若对她总是没有恶意的,是十足十的关切,眉瑾却并不愿意领她的情,仍然是冷硬的语气,
“这是我的职责,殷娘子不必多话。”只是到底透出了一点虚浮来。
在这军营之中,关心旁人,也是要有资格的。
观若情知自己僭越,也就不再敢多话,只是专心注意着自己脚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