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毕竟也只是一群心智不成熟的小孩，盛祁怒气上来有些口不择言，当把“恶魔”两个字脱口而出时他就开始担心自己的言语是不是太过激了，但是想到在今天之前那个坐在角落里的男孩很可能已经遭受过无数次类似于今天的羞辱，他的脾气就难以压制。
看到坐在角落里埋着头的邹雨桐，盛祁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那些无时无刻不在指指点点的鄙夷的目光，还有向他挥舞着拳头的来自同龄人的恶意，那些曾经差点摧毁他的痛楚如今依旧历历在目。
曾经的盛祁没有等来拯救他的英雄，但是还好，现在自己有机会可以成为另一个盛祁的英雄。
深深呼出一口浊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盛祁再次看向依旧直杠杠站着的罗三角。他们年纪还小，很多错误的观念都是周围的环境灌输给他们的，这并不是某一个孩子的错误，过度的责罚治标不治本，自己现在能做的就是教给他们正确的是非观。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这样想着，盛祁放缓了语气，下了讲台走到罗三角身边，弯下腰直视着这个孩子的眼睛，开口道，“罗三角同学，你认为老师说的有问题吗？”
罗三角眼眶发红，低着脑袋摇头，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因为大人们都是这么告诉他的，“村西头那家的婆娘是个脏的，他家小子也脏，恁们这些娃娃可得离得远远的，晓得不？”
“那就好，”盛祁点头道，“也就是说老师说你们是‘恶魔’是没问题的咯——”
“俺不是恶魔！”，罗三角抬起头飞快地瞪了盛祁一眼，看起来委屈极了。
“可是老师学到的知识告诉老师，会那样对待别人的小孩就是恶魔啊，好孩子是不会和恶魔玩的。”
盛祁的语气越发地慢条斯理，言语间还带着调笑的意味。
“俺不是恶魔！俺讨厌老师……呜”，到底是小孩子，眼泪说来就来，罗三角一哭，悲伤瞬间在几个站着的孩子里蔓延，一时间教室里都是抽泣声和吸鼻涕的声音，不时有人发出低声的抗议，“俺不要当恶魔！”
盛祁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要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对的就得先让他们体验一回错的的伤害，就像刚刚满月的小猫，只有在一次又一次惹毛伙伴被痛咬以后它才能知道玩耍时需要掌握的力度。
等教室里的哭声渐渐低下来以后，盛祁再次开口，“现在，有没有哪位同学愿意告诉老师你们为什么这么伤心呢？”
站着的孩子都一脸气鼓鼓的样子，没人搭理盛祁，倒是第二排有一只胖乎乎的小手高高举起，盛祁透着站起来的同学的身影看过去，是那三个没站起来的同学之一——刘弘毅。
“老师，俺晓得他们为啥子哭！”，此时的刘壮壮同学一脸严肃，因为他也不愿意当恶魔！
“你说说？”
“因为，因为老师说他们是魔鬼，是坏孩子，还说不让好孩子和他们玩！”
“嗯，老师明白了”，盛祁抬手示意刘弘毅坐下来，“站着的同学，你们觉得刘弘毅同学说得对不对？”
短暂的沉默过后，参差不齐地传来几声答“对”的声音，在盛祁的注视下，站在头排的罗三角也闷闷地吐了一个“对”字出来。
“同学们，当老师说你们是‘恶魔’的时候，你们肯定都十分委屈，并且觉得我看不起你们，是不是？”，得到肯定的回应后，盛祁语重心长地接着说道，“首先，老师先在这里跟你们道歉。”
说着，盛祁再次回到讲台，在寒风中挺直了身子，弯下腰向孩子们鞠躬，等直起身子来，他继续说道，“对不起，老师无意间伤害了你们，老师不该用‘恶魔’来给你们贴标签，同学们可以原谅老师吗？”
“……呜”，讲台下面突然再次爆发出一声抽泣，盛祁无奈地看着罗三角这个人高马大的小哭包。
“你们愿意原谅老师吗？”
“愿意！”，这一次的齐声回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洪亮，盛祁听得出孩子们是真心实意地在原谅他，想要和他化解矛盾。
“谢谢大家，但是”，盛祁的表情再次严肃起来，“我们班还有一个受伤害的同学没有接受道歉。”
小孩们似乎心有所感，都默不作声地往第二排角落里瞅，邹雨桐已经抬起了头，双眼熠熠地看向讲台上那个显得无比高大的少年，除了母亲，没有人会为他主持公道。
“我相信愿意冒着大寒天坐在下面听我讲课的孩子们都是善良而美好的，今天之后的你们不再是山里的野娃，而是受过教育的讲文明的同志了，也希望大家可以和之前的偏见告别，同学之间要做到团结友爱、互相帮助，邹雨桐以后就是你们的同班同学，在这个班级大家庭里你们就是一家人，羞辱他就是在羞辱你们自己。如果你想要继续跟着小盛老师学习知识，老师的第一个要求就是——现在去跟邹雨桐道歉，并且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你们好好想想吧。”
教室里鸦片无声，没有人直视盛祁的目光，所有人都低着头，用眼睛偷偷瞟着周围同学的反应。
让盛祁意外的是，第一个有所作为的是最不服气的罗三角，眼泪尾巴还挂在他的脸颊，他转过身去看了一眼坐在他斜后方的邹雨桐，然后迅速移开目光，红着脸小声说道，“对不起，俺对你说了不好的话，俺以后不会这样了，你……可以原谅我吗？”
有罗三角带头，很快第二个孩子也反应过来，站起来面对邹雨桐道歉，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同学们跟朝圣似的围着一个方向低着头忏悔，在这个氛围里，即使一开始只是屈服于盛祁的师威不得不妥协的孩子也渐渐琢磨出一点自己的错误来，大家的歉意越来越沉重，脑袋也越来越低。
盛祁对小孩是宽容的，他相信孩子只是任人涂画的白纸，只要趁他们还没有完全被乱七八糟的颜色涂满，那他依旧可以期待通过自己的努力让他们向善。
“邹雨桐同学，同学们的道歉，你接受吗？”，盛祁看着一时成为中心人物的邹雨桐，仿佛看到曾经对这一句句道歉抱着无数期望的自己，他好像听到自己的声音：盛祁，你愿意接受他们的道歉吗？
不愿意。盛祁毫不犹豫地给出答案，这些道歉迟到了太久，他早就不在乎了，但他要让道歉的人永远得不到原谅、得不到解脱。
“老师，我接受”，邹雨桐的声音依旧透着不属于他年龄段的稳重，他的头昂得高高的，透过一排弯着腰的身影直直看向讲台上的盛祁，他接受——接受小盛老师的善意，至于其他的，与他何干。
盛祁的眼眶有些湿润，他定定地看着那个看起来有些倔强的孩子，良久，他带头鼓起掌来。
……
这件事终于告一段落，盛祁很清楚这些孩子很有可能出了课堂又会把他的话抛到脑后，可扭转一个观念本来就是一场持久战，他并不着急，至少今天的第一炮他打响了，慢慢来。
经此一遭，课堂的气氛有些低落，这样的状态非常不利于课堂的进行，更何况扑面而来的寒气冻得人身体止不住地发抖，若是心情再不热闹点，那同学们的注意力很快就要飞回家里暖洋洋的大床上了——当然，此时的盛祁还不知道村里睡觉的地方叫炕。
得想个办法把同学们的情绪调动起来，盛祁灵机一动，他可还有杀手锏没拿出来呢，那就是——
李大花正和隔壁的老婶子盘腿坐在热烘烘的炕上嗑着瓜子唠嗑呢，忽然听到五里地外的山沟里荡起一阵奇异的旋律，唱歌的人情绪渲染非常到位，隔着寒风李大花也能听出来他血液里燃烧着的熊熊烈火。
因为，这首歌的歌词是这样的：
“我的热情！好像一把火！燃烧了整个沙漠！太阳见了我！也会躲着我！它也会怕我这把……”
肆意地在烂砖头堆起的讲台上对着十几个求知若渴的大眼睛吼完这一通后，盛祁觉得自己身上的血都热了起来，底下的同学们也第一次听到这种抑扬顿挫的“音乐”，新奇和快乐很快就代替悲伤的心情占据了他们的大脑，不由得脑筋又活络了起来，都缠着盛祁再来一遍。
见孩子们的盛情难却，盛祁只好“勉为其难”地再次一展歌喉，还热情地邀请同学们跟着吼，一时间整个山间都回荡着悠扬的歌声。
有人欢喜有人愁，正埋头在看起来颇为复杂的仪器前鼓捣着什么的高大男子终于忍受不了的抬起了头，打开房门让寒风嗖嗖地灌进来，皱着眉头望着歌声传来的方向。
“怎么会有这么难听的歌？”
“怎么会有唱歌这么难听的人？！”
“怎么这么难听还要唱两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