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情殇天堂
心 之 岸
第三十九章 情殇天堂
人生有涯爱无涯，
生命有岸心无岸。
一一题记
眼看春节就要来了，师兄和师妹的记忆里记着两种不同的日子。一个是南京大明湖畔的阳历，一个是湖北银湖岸边的农历。师兄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老家里也开始过起了阳历，师妹也记不得南京城里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农历。现在的城里人也过农历里的传统节日，农村人在廿四节气的传统农历里也过城里人的阳历节。在城里，中间的日子翻不到农历还不要紧，但到了年关前后，你还得数着农历腊月正月的时间过日子。
腊月廿四是北方传统小年。这一天在银湖老家正是热闹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敬神烧香请灶神，到了正月十五再敬神烧香送灶神。那里的农村热热闹闹的，村村放鞭炮家家敬神仙。但在广东这边却只有冬至没有小年，城里乡里都和平日一样不被人们记起。就在这个不被城里的人们记起的日子里，方小贞悄悄来到滨海。本来楚大已经放假一个多星期了，她先回老家住了几天。这孩子心里惦记着事情，说服了方爷爷吴奶奶让她到滨海爸爸那边过春节。方焕久自知这孩子是个留不住的种，自从她考上大学远走江城之后，老两口就打消了再来一次“倒插门”的想法。他们知道，方小贞离开方家只是迟早的事情。方焕久跟老伴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只好随她去了。
方小贞乘坐的是从银湖直达滨海的长途大巴。早晨六点出发，直到晚上十点才抵达滨海特区检查站。现在的特区检查站没有齐天明来的时候管的那么严格，但对十几二十岁的小姑娘依然查得很严，目的主要是防止不法分子拐骗年轻女性进入特区从事卖淫活动。
从银湖来的大巴缓缓进入检查站，座位上的乘客都举着身份证件。方小贞因为来的匆忙没有办边境通行证，她被检查站的武警战士扣了下来。这孩子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事情，一下子慌了神不知道如何是好。幸好她随身带了学生证，武警战士才帮忙拨通了齐天明的电话。
齐天明在师妹面前接完电话后，马上跟师妹商量：这么晚了你早点休息，不要影响了身体，我去去就来。师妹说，师兄你慢点开车不要心急，我会在家等一等再说，如果太晚了就听师兄的话先休息。关于方小贞的到来师兄师妹已经讨论过，大家都有了思想准备。师兄走后，师妹等困了，她吩咐马姨给孩子准备吃的，自己便回房间休息了。
检查站那边，方小贞握着行李箱拉杆站在检查站人行道通关处，她看到很多跟她一样大小的女孩子也被拦了下来，接着就被滨海公安的车子拉走了。她的心里好紧张，巴望着齐天明快点出现。她不知道齐天明的车从哪个方向过来，一直在那里东张西望。当她陡然看到齐天明出现在通道那边的时候，竟忍不住大声哭喊起“爸爸”来……
在回程的路上，齐天明的车开的很慢，他想让孩子平复一下心情。方小贞坐在副驾驶位上。上半年刚换的奥迪隔音效果很好，他慢慢和小贞说起了师妹的事情。方小贞这些日子一直都呆在那些充满孤独恐惧的故事里头，冥冥之中又回到了那天夜里滚下床的恶梦里：大肚子女人……黑人保姆……两层楼的古堡……大风暴……大火……废墟……简爱……罗切斯特……怎么又多了个保姆呢？哦，那是马阿姨。记住，一定要和马阿姨搞好关系。不对，马阿姨只是保姆，甘晓月才是他老婆……
车里的两个人开始对话。他说：你要叫她甘阿姨！她说：我能叫她姐姐吗？她比我就大七八岁。他说：不行！小船搭在大船边，年纪要从辈份先。她说：可她也是我师姐呀，我总不能把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师姐叫阿姨吧。他说：这是老家的规矩不能坏了。他说：可这不是老家呀。他说：只要在中国，不，全世界都是一个规矩。她说：你这是霸权主义！英国人那么传统，简爱就不是。他说：你在说什么？在学校不好好做你的功课，尽看那些闲书有什么用。她说：这不是你说的么，要多看世界名著。悲惨世界、雾都孤儿、简爱，这些算不算？他说：当然，但是你要以积极阳光的心态去吸取里面的营养。她说：我看你的观念有问题。他说：什么问题你说？她说：就说了叫你师妹甘晓月姐姐就不行了？那我还是你师妹呢……
车子在情侣路上走的很顺畅，但齐天明心里却堵上了。他把车减速慢慢停了下来，正好停在回湾望月亭那一段弯道里。这里是那年李倩约见他的地方，齐天明隔着情调小景地带望见了望月亭，这下心里就更堵了。他又回到车里，方小贞也跟着回到车里。他感觉到孩子已经长成大人了，说话的口气大了，心里也有主张了。前几个月他把《贞女》给楚大校刊，实际上就是想以这种形式来揭秘她的身世，先给她有个思想准备的时间。等他和师妹的孩子出生之后回老家热闹时，到时候他都不用说什么，方爷爷和吴奶奶自然会跟她把一切都说清楚的。可现在这孩子怎么会这样啊？
齐天明看时间这么晚了，他们又不能在外面耽搁的太久，便心平气和地转变了方式：贞贞，最近学习怎么样？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方小贞笑了，笑得很勉强：爸爸，我没事的。刚才是故意跟你开玩笑的，我会听你的话跟她搞好关系的。甘晓月阿姨。满意了吧！
十一点多到家，师妹已经睡了。楼上的床铺已经收拾好了，马姨在客厅里等候。一见面，马姨招呼方小贞：贞妹，楼上洗澡的热水已经放好了，路上累了先泡个澡解解困。我等你下来吃饭。
几天下来，齐天明还真没想到，方小贞和甘晓月相处的很好。这孩子很乖巧，一天到晚与师姐形影不离处处相随，连上个厕所也要陪着进去。她还每天起早帮马姨拖地搞卫生，帮齐天明收拾书房整理书架上的书籍。因为师妹从未让别人动过主人房里的东西，只有方小贞能到二楼主人房折叠衣服收拾房间。马姨一看先生家的孩子真贴心，不是喜欢她能够帮手而是喜欢她很暖人心。马姨知道孩子在学校的伙食营养不好，每次给小姐的炖汤都做成两份。一家人和和美美欢欢喜喜，这个春节过得很开心。
过完正月十五，齐天明送方小贞去火车站。一路上也没有像来时的样子不伦不类，方小贞很乖巧很贴心。她反倒像大人叮嘱孩子一样嘱咐师兄要好好照顾师妹，还说等小家伙出生之后她的假期就更好玩了。
幸福的种子在慢慢发芽，爱情的禾苗在慢慢长大。新世纪前夜的国际妇女节是孩子的预产期，师妹提前一周住进了滨海妇幼保健院。早在胎儿第12周的时候，师兄师妹在医生的指导下，就开始为孕妇做产前检查，还认真地建立了母婴健康档案。血常规、尿常规、宫高、腹围、胎心、血压、体重……等等几十项检查，直到第40周做第11次产检：胎位检查、胎心监测、复查血常规、尿常规……产前检查一切正常。这几天，指导医生教她熟悉了解生产进行情况，她每天都在练习拉玛泽呼吸法。
3月8日上午9点，师兄陪着师妹做完产前最后一次检查。医生说胎位开始固定，胎头已经下来卡在盆腔内……9点10分，医生通知助产护士做好临产准备，护士开始守在床边关注胎动变化。
为了缓解师妹的紧张情绪，师兄坐在床边跟她讲历史上的今天发生的故事：“师妹，你看，90年前的今天，全美纺织女工举行罢工游行，要求增加工资实行8小时工作制，坚决要求给予妇女选举权。这是人类历史上妇女的第一次游行示威。你看，你今天也是历史上的第一次。”
“你别把我当小孩子了。师兄，其实有你在跟前，我什么都不怕。”师妹咬了咬牙抓住师兄的手。
“还有，88年前的今天，国际社会主义妇联在哥本哈根将3月8日定为纪念妇女劳动的国际节日。师妹，你看今天本来是你的节日，为了祖国的未来你还要劳动。真是不好意思。”师兄用两只手捂着师妹的手。
“嘻嘻嘻——，哎呦——，有点痛了。”师妹的手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腕，很明显她在忍痛。“没事的师兄，我们就要创造我们的奇迹了。这个孩子是从巴黎来的，到时候我们把她带到巴黎去，好不好？”
“好啊！你怎么样？”
“没事的，医生辅导过我，我知道的。巴黎怎么样？”她还在说巴黎。
“你这个提议太好了，等孩子大点的时候，我们就去巴黎。”
“师兄，三岁怎么样？”她问。
“五岁吧，三岁太小了。”
“好的，师兄，就听你的。”她说。
“哎，你夺取了孩子的冠名权，说好要在临产前告诉我的，你让先听为快么。”
“我早就想好了，你不说还差点忘了。首先，以你们齐家‘德天怀仁’的辈份为准，你的下一辈取‘怀’字辈。男孩随你姓齐叫怀旰，第一层意思是旰字与我姓甘同音；第二层意思是你得子比较晚；第三层意思是皓皓旰旰、丹彩辉煌。女孩就随我姓甘叫怀绮。首先还是绮与齐姓同音，意思是漂亮有文采：罗绮绮霞，漂亮美丽。你看行不行？”
“行行行，太行了。齐怀旰，甘怀绮。不管从谁的姓都不忘记爸爸妈妈的根，还代表是我们爱情的结晶。太好了！”
“哎呦——，又开始疼了。”
“护士，你去找医生来看看怎么样了？要不要现在就进产房啊？”师兄紧张地握着师妹的手。
“哎呦——，肚子好痛。师兄，好痛啊……”师妹突然开始剧烈疼痛起来。
“医生——医生……”师兄抢在护士前面：“快，你在这看着我去叫医生。”
医生马上赶过来，后面的护士跟着推来了移动床。师兄赶紧把师妹抱上移动床之后，自己把手递给师妹抓住。移动床很快就推到产房门口，师兄被护士拦了下来。
“师妹，别怕，我就在门口等你出来，啊？！”师兄的声音很紧张，他看到师妹头上一下子冒出了好多汗珠，两手紧紧地握着拳头。师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师兄，等着……”师兄抬头发现师妹渐渐没有了反应，面色开始发青，口唇开始变紫发绀。他伸手抓住移动床的扶栏，歇斯底里地：“医生，她这是怎么啦？怎么啦……”
“快，拉开他！马上送手术室！”主诊医生的声音紧张起来：“产妇可能是羊水栓塞。护士长，叫麻醉师、叫王主任、张医生到手术室！马上组织急救！”
齐天明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跟着推床来到手术室门前。“碰”的一声门关上了，他呆呆地站在了门口。他突然记起小说里关于妻子生孩子咬丈夫手腕子的描写，他好想跟进去把胳膊给师妹咬，哪怕把他咬得鲜血直流那都是一种无比幸福的感觉。可是，师妹进手术室之后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几分钟之后，手术室的门“吱”的一声突然开了：“甘晓月家属。”
“我是我是……”
“产妇情况十分危急，我们必须马上进行紧急剖腹取子，我们正在全力救治产妇。请你在这里签字。”
“好好好，我签我签！”齐天明两手筛糠似的握住笔签完字：“我师妹她……”
“师妹？你是她丈夫？”主诊医生问。
“我是我是！她叫师妹、不她是师妹……”他已经语无伦次了。
“卓医生，他们是师兄妹。”有位护士说。
十几分钟后，手术室里传来孩子的哭声。医生从甘晓月腹中取出一名3600克女婴……11点58分，师妹的心脏停止跳动。她因羊水突然进入身体血液循环，引起急性肺栓塞发生过敏性休克，导致弥散性血管凝血，最终因羊水栓塞综合症不治……
甘文章和李倩来了，查世明来了，出版社的同事来了，新华苑的同事来了，叶贝明带着一帮“黄埔军校”的弟子来了……齐天明在滨海的好朋友都来了。当天晚上八点多钟，甘晓月的父母从南京赶到滨海……滨海市卫生局组织几家医院的专家赶往现场，专门向齐天明和甘晓月的父母进行解释。专家们表示，羊水栓塞十分罕见，没有临床表现症状，孕妇产前检查一切正常，事先也不会有任何先兆。羊水栓塞因病情突发性强，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果断剖腹取出婴儿。一旦贻误时机，母亲和胎儿都将面临失救……
师妹就这样走了，师兄并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他还在嘶声力竭地呼喊着“师妹”，他不相信师妹会这样无情地抛弃他……然而，时间只能永远凝固在师兄的心里，但光阴却不会因为师兄师妹的恩爱倒流。
李倩一直陪在甘晓月的父母身边。刚刚出世的甘怀绮留在妇幼保健院观察治疗。马姨为小姐哭得撕心裂肺。甘文章叶贝明一直守着齐天明。
殡仪馆的化妆师在为师妹作出殡前的准备……她在出版社生前同事好友来了，齐天明在新华苑、电视台的同事和朋友来了，出版社、新华苑、卫生局、妇幼院等单位派人送来花圈和慰问金。
师妹的遗体安放在殡仪馆福泽厅供亲友瞻仰，她就躺在福泽厅中央的花丛翠柏之中。风华正茂的姑娘好像是疲乏了倦怠了，躺在那里要休息一会儿。娇儿还在等待她哺乳，师兄还在等待她醒来之后一起带着怀绮去巴黎……
齐天明被甘文章和叶贝明搀扶着来到福泽厅，他看到花丛中的师妹脸色红晕，好像躺在那里睡着了。当他看到师妹红红的嘴唇时，不禁疯狂地扑了过去：“不，师妹呀……你不涂口红的呀，你不化妆的呀……”任凭齐天明如何挣扎，甘文章和叶贝明拼命地拉着他，一直把他架到休息室。
上午10点瞻仰仪式结束，师妹的遗体车被推送到火化房。甘文章和叶贝明本来想控制齐天明不要去那边，但齐天明拼命要去那里。就在师妹的遗体被送进火化炉的那一刻，他拼命地抓住推车疯狂地喊叫：“师妹、师妹——等等我呀——师妹呀……”
甘文章死死地抱着齐天明的腰，叶贝明强制拨开他的手。齐天明两眼一闭，身子一下子软了下来……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冥冥之中，他牵着师妹的手挤上了一辆长长的列车，他们要乘这一趟列车长途旅行重游巴黎。他和师妹坐的那节车厢里都是三三蜜月团的人，游导在前面举着话筒在向大家喊话。猛然间，列车呼啸着进入了一条隧道，车厢里的温度一下子降到了冰点，师兄师妹紧紧相拥温暖着彼此。不一会，列车长鸣一声缓缓停了下来，有人开始在骚动中下车了……就在列车快要启动的时候，师妹突然奔向车门跳下了去……等他追到车门口的时候，列车已经关上车门启动了……他从窗子里望见师妹跟着列车奔跑着呼喊着：师兄，我在这儿等你回来……师兄……他拼命捶打着车门：师妹……等等我……
是啊！人生就是一辆开往天堂的列车，一路上有风光无限的时候，也有疾风骤雨的时候，有大江东去浪淘尽的时候，也有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时候……许多相约同行的人会在中途下车，很难有人善始善终相伴走完全程。当原来说好陪你同行的人中途下车时，即便你有万千不舍又怎可奈何？要下车的人去意已决，留在车上的人还得把自己的行程走完。你也只能摸着她坐过的温度记着她笑着的面容，然后隔着窗子向她挥手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