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我有一刀（完）
然而，林清却脱力倒下了。
她从城门楼出来到现在，已经连着战了一个多时辰。
砍下的敌人首级大抵是有一千多了，若是不力竭，恐怕也是不可能的。
她算是拼尽了全力，目光中只余下了几分不甘。
林清知道自己今日大抵是要留在这里了，便用斩霜撑着身子，拼尽全力站起来望向不远处的城墙。
她期待着，用她最后的余光，看见她最想看见的人。
身边的南越军见她体力不支，便不再畏惧她。
反倒是一个个想着砍下她的脑袋去邀军功。
但是没有人敢出手砍下她的脑袋。
那样一个英勇盖世的将军，他们不敢，也不配砍下她的脑袋。
南越军的副将发号施令，他用恨极了的声音大呼了三声：“刺北陵王者，得黄金百两！”
疯了，全都疯了。
这群杀红了眼的疯子只看得见近在眼前的利益，他们像一群魔鬼一样狠狠地挥起长矛刺向林清。
恰好有闪电掠过天际，那过度的明亮打落在恶人的面庞之上，显得他分外可憎，也叫人害怕至极。
林清宛如死尸一般瘫倒在地，身子被数十根长矛刺入，鲜血淋漓。
她一点点往下倒去，却在余光中，看见了一个朝她飞奔而来的身影。
那是赵望舒。
那是赵弓月。
那是阿献。
那是她的阿献。
他那明黄色的衣摆染上层层血红，早已分不清那究竟是谁的血。
然而在他不顾一国之君的体面奋不顾身地朝林清奔来的身影里，林清仿佛又看到了那个静坐听风，却笑起娥眉的少年。
她一时间有些恍惚，疑心自己是生命走到了尽头，便开始播放那匆匆一生的回马灯。
然而不是的。
赵望舒加快了自己飞奔的步伐，好似飞鸟投林般毫不犹豫地伸手抱住了林清。
他扶着她，用力地扶着她。
林清感受到身上那温热的触感，她整个人呆愣住了。
她从来没想过赵望舒真的会越过刀山血海向她奔涌而来，好似惊艳的春色掠过层层峭壁，最终抵达无人的深谷。
然而下一瞬，林清麻木的瞳孔一转，却看到那些南越军用长矛刺穿了赵望舒的心脏。
他的嘴角滑落断线的血色玉珠，滴落在地，化作一朵艳丽的血红花朵。
一滴，两滴。
林清恍惚间，眼前竟幻出那样的景像
一张带着死亡灰白色的脸，毫无生气，毫无声息，慢慢的坠落，坠落至那无垠的深渊不！不要！林清的手手忽落在刀柄之上， 紧紧的抓住斩霜，她逼迫着自己再一步站起来。
宝剑如寒电直刺入南越军士兵的胸膛，一抹鲜红的血飞洒而出，如雨洒在脸上，热而痛，那无血的刀身忽烙下一道血红的印记，好似是吸够了血，好好地饱餐了一顿。
赵望舒紧紧抱住她，忽觉得心口有些疼痛，便伸手在胸口揉一下，触手一片湿腻，低头看去，只见从心口一直到肚腹，早不知被什么利刃划开，正有汩汩鲜血直流而下。
林清见状，几乎要红了眼。
她再也忍不住的嘶声大叫了起来，脸上满是疯狂的仇恨和绝望，眼泪横流，几近崩溃。
她那一颗心仿佛被人紧紧的握住，然后决绝地掏出，扔在冰天雪地之中。
她失去了她最后所爱的人。
大滴大滴滚烫的眼泪落下来砸在她的手臂上，滴在沾染着鲜血的泥土之中，日光穿过稀疏的枯树照在两人身上，光影斑驳，惨淡如霜。
赵望舒缓缓松开了手，手腕上皮肉翻起，狰狞恐怖。他身上衣衫染血，面容苍白，胸口剧烈起伏。
他的眼神那般明亮，像是璀璨的星子，拼着最后一口气说出那句话：“我不忍心…见你受苦…”
林清似乎已经傻了，呆愣愣的不会说话，他伸手拍在她的脸上，声音沙哑好似鬼哭一般小心的轻声叫着她的名字。
冷风凄凄，枯木婆娑，万籁俱静的夜晚。 林清一声声地应着，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恨。
铺天盖地的仇恨好似将她整个人席卷。
她好恨，恨那些人的残忍，恨这万恶的世道，更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恨自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却什么也做不了。
林清几乎崩溃的哭喊好似一柄刀子，一下一下的刺着他的心肺。明亮的阳光晃在血地之上，满目的猩红刺得人眼睛发疼。
赵望舒抬手抚着她的面容，却在半路堪堪止住，无力地落了下去。
至死之前，他那明眸还凝视着林清，好像在仔仔细细地将她的面庞描绘一遍，生怕自己忘了她。
轮回转世，总是要同她一起的。
林清也不知是从哪儿得来的力气，细细想来，大抵也不过是燃尽了油灯的最后一寸，她拼了命的，将赵望舒的尸首从南越军中送了出去。
张语格从她手中接过尸首，脑海里回想的，却是昨夜他同赵望舒的对话。
他言之凿凿地质问着赵望舒是否不关心黎民百姓才招惹天灾。
“庐江水患不绝，淹没了整整五座村庄此事您却充耳不闻，全然沉溺于帝王之术。敢问你如何为帝？！”
赵望舒微微掀了掀眼皮，半笑不笑地看着张语格：“你若疑孤为民之心，那你不必再疑。孤本就不是为了黎民百姓而临此帝位，但这位置是孤多年打拼来的心血，谁人敢质疑孤！孤没有治水，但自我登基之日起，千里山河丰收，百姓免除苛刑，轻徭薄赋。生民安乐。”
“我若不配为帝，他日何人堪登此位？”
“天要亡我大夏国，我等凡人可奈何？可奈何啊！”张语格不由地摇着头叹息，“今日招致大旱洪水，此乃天灾，是我大夏惹天不悦…”
“天又如何？我尽我之人事，你听你之天命。如今我不愿听那天命，非要同他南越搏上一搏，最多不过一死，天又能奈我何？”还未等张语格把话说完，赵望舒便开口打断了他。
他这一番话属实震慑了张语格，此前他从未想过逆天之行，更不要说把它真的提出来实行。
这可是大不逆。
若说原本他还抱有同侯嘉和谈之心，现今便是歇了这心思了。
赵望舒的看法根本就是对这样的方案做了原则上的否决。
他那态度的坚决，哪怕是取他项上人头，怕也是不会变的。
明日，便是鱼死网破，你死我活之日。
一语成谶。
只可惜他们是输的那一方，即便南越赢得不光彩。
赵望舒那冰冷的尸骨被他把持着，林清便转身走回了战场之中。
她拼尽她最后的身躯和精力，也要替赵望舒守住这寸寸山河。
就在她力竭之时，一个奇怪的声音出现在她脑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