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喂,你这样一直看着那边,是不是不太好啊。”
听见镜鸟这样说的时候,厄尼斯特这才反应过来,他已经看着那边很长时间了。
冰霜巨龙的本体如同一座小山,拼起一座桥对于他来说就像是搭积木一样简单,是否有魔力支撑在巨大的力量面前都变得不再重要——更何况他们还有两条龙。
原本厄尼斯特以为二重身的出现又会让海因茨陷入暴怒之中,然而这一次,他们两个简直就像是看不见对方一样,各自干着各自的活。
“你说”话到一半,原本想要询问镜鸟是否觉得这座桥今天就能完工的厄尼斯特却反悔了,沉默下来。
这个问题根本没必要问出口,巨龙的积木估计都等不到落日就能搭完,快得很。
厄尼斯特有点想叹口气,他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生气,但却不明白这股情感从何而来。目光从那两头巨龙的身上渐渐来到了自己的身边,这只同样叫人没什么好感的镜鸟保持着一只大鸟的模样,收拢着翅膀停在自己的身边,长长的头羽垂落人的脚边,青金石一般的眼睛与自己一样注视着那座即将完工的大桥。
“我不想让这座桥这么快的完工。”镜鸟说。
我也不想。厄尼斯特想。
镜鸟又说:“这座桥完工的时候,我们的这场游戏应该就要结束了。”
不只是这样。
厄尼斯特没说话。
他突然反应过来,魏丹程好像只把她自己打算在游戏结束之后和谢司岚一起离开这件事情告诉了他一个人。
“你怎么了?”镜鸟看他,眼神很怪异:“你今天怎么怪怪的,生病了吗?”
“不是。”厄尼斯特说。可是他又找不到别的理由,镜鸟还在这里等着,于是厄尼斯特看向了别处。他说:“我只是,不想让这座桥修好。”
然而巨龙的效率不会因为无关紧要的旁观者而降低,尤其是旁观者还是没打算真正出手去干预工程进度的那种。
于是厄尼斯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座大桥飞快的竣工。
二重身发出快乐的欢呼,巨大的身躯上下纷飞,欢唱着“要履约了”之类的话。厄尼斯特觉得自己心里有点闷,他把手贴在粗粝的砖石上,冰凉感并不刺骨,但在这冰凉感之下,他觉得自己可能好一点了。
当时刚知道魏丹程即将离开,这个消息太突然了,他一时间好像根本就没有组织好语言,只能轻轻地问魏丹程:“可以不走吗?”
“不行啦,我在这里待了太长的时间,必须要回去了。”
那还会回来吗?
这个问题在他心里过了一遍,话到嘴边最后却咽了回去,最后只点了点头。
“路上小心。”酝酿了半天,圣子最终只想到了这一句话。
只可惜还没等这句话说出口,吵闹的二重身突然一下横冲直撞而来,他像一颗炮弹,连风都一起劈开,眼看就要冲向魏丹程。此时的场景莫名的让人想起最初海因茨与二重身在教廷里糟糕的初次见面,二重身做事情从来不考虑什么后果,带着一股天真残忍的童稚感,于是厄尼斯特下意识地向左一步,想要护住小魔女。
没想到在碰撞之前,他突然停了下来。
涌动的风这时才反应过来,狂乱的掀起,砸过来的时候象一记老拳,叫人连眼睛都睁不开了。魏丹程按住被吹乱的头发,从厄尼斯特的身后探出头去看他。
“丹程!丹程!”二重身雀跃的欢呼:“现在到你履约的时候了!”
履约?
厄尼斯特询问的看向魏丹程,对方神情自若,甚至伸出手去,拍了拍海因茨的肩膀:“没错,你修得真快——那时间定好了吗?”
二重身:“明天!我要你明天就要履约!”
魏丹程好脾气的笑着,答应他说好。
这一切的一切,海因茨只是站在不远处看着,原本环绕在他周身的紧张感在魏丹程答应履约的时候烟消云散,有些收紧的手指放松了,爆炸一般的愉快就算瞬间被收敛,可还是被圣子察觉到了。长生种已经存活了这样长的时间,能够让他们情绪波动这么大的事情已经不多了——也许古代龙是特例,龙永远满怀热烈,但以龙的傲慢来说,就算他们因为某件事情高兴,也不愿意就这样轻松的告知他人。
“那明天见,丹程!”二重身欢呼着,抱起魏丹程快乐的转了一圈后放下她,亲昵的蹭她的发顶,直到两个人都变得毛茸茸的。
“明天你就是我的新娘啦!”二重身说:“明天我来接你!今天就安心的等待吧,新娘!”
哦,原来履约的意思是成为二重身的新娘啊。
?
厄尼斯特:???
他chua一下眼神看向魏丹程,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然后他就看见魏丹程有点无奈的笑了笑,然后说好。
说好。
好?????
“这是怎么回事?”厄尼斯特大震惊,这股震惊已经到了就算是血月状态下的圣子都无法维持仪态的地步,他双手按住对方的肩膀,想指海因茨离开的方向,又想比划出刚才的场景,还想继续按在魏丹程的肩膀上,最后只能这么僵着乍在空中。
厄尼斯特又问了一遍:“这是怎么回事啊???”
魏丹程拍着他的后背,像在安抚一直炸着背的猫:“没事没事啊——我答应海因茨他修好了大桥我就和他履约,之前我不是和他联姻了吗,雪域和森林约定永不互相侵犯,但是一时还没有完成游戏就结束了,所以就打算履行约定。”
说到这里,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件事她似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是不是很突然啊?”魏丹程不好意思的笑起来:“没事,等到明天再说吧。”
——这完全不是没事的事啊!
厄尼斯特觉得自己有点眩晕,他甚至有点想要询问魏丹程现在大脑是否清醒,是否种了什么控制类的法术但自己不知道——这个人类到底有没有一点常识,这种事情也可以随便答应吗?
当时只是穿着自己的徽纹就发脾气,结果现在已经变成随便答应成为别人的新娘也无动于衷吗?
突如其来的震撼实在太大,涌入大脑的信息太多,突然迸发的情感太过庞杂,厄尼斯特停止了思考。然而等圣子回到房间,大脑渐渐重新启动的时候,他渐渐发觉不对啊。
不对啊!
厄尼斯特:之前第一个修大桥的人一直是我啊!
·
在厄尼斯特从监工的位置退下来之后,在魏丹程的带领下,曾经被所有人不看好的施工队正在将桥梁建造的工作稳步推行,抛弃了对魔力的依赖之后,工作效率虽然有所降低,但质量却飞快地提升——至少再也不用担心那座大桥在完工的时候突然垮塌了。
巨型种族之中总是有一小部分人,对于自己的力量不能很好地掌握,因为总是弄坏东西所以佣金便宜,然而面对这些随便伸出手掌就能让自己站在上面,稍微发力便会把脆弱的人类捏成几段的种族,这位小监工对于他们却并没有过多防备或嫌弃。
更多的时候,小魔女会坐在某个巨人或巨怪的肩膀上,抖开图纸,看一看图纸,再看一看目前的进度,夸奖夸奖自己的施工队,获得一群被鼓励后干劲十足的巨型种族和侏儒妖精。虽然她不怎么会看图纸,但是每次看到大桥的修建进度正在不断推进,魏丹程总是会非常愉快。
在一次玩玩笑时说自己看图纸是狗看星星,于是每当她感到疑惑时,厄尼斯特便不声不响的出现在她的身边。那个时候,两个人也许会站在树荫里,也许会站在巨魔的手掌上,但无一例外,在那张图纸抖开的时候,他们总是很靠近的。
人类的体温、好闻的气味,还有和阳光一样温暖的笑容,总是叫人不自觉地想要靠拢到她的身边。
“厄尼斯特好厉害。”魏丹程总是是这样说。
厄尼斯特:“毕竟已经活了很久了,很多东西自然而然就明白的。”
稍微停顿片刻,他会再补上一句:“你才比较厉害。”
然后飞快地摸摸她的头发,然后更快的收回手,看向别处。
他能感受得到他与魏丹程之间的某种东西似乎正在发生变化,或者至少,自己正在发生变化。
最初,这位孱弱的客人之所以能够吸引人的目光,不过是因为伟大魔女的名号人尽皆知,传奇史诗天下传扬,作为她唯一的亲眷,这份过于耀眼的光环便自然而然的让人将目光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抛去那些不属于她的耀眼光环,她还与那位故事家笔下的主人公是相同的种族,来自另一个世界,带着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柔软——这份柔软总能吸引各种各样的目光。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份温柔像是光,又像是开始发芽的种子,总是叫人觉得痒痒的,心神不宁。在寻求这份答案的过程中,有时厄尼斯特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割裂的两个人,他一方面迫切的想要和柔软的人类有更多的接触,另一方面,在心中却隐隐的有些想要避开她。
这有点像是他第一次看到斯维瑟大师的作品。那些明媚的午后,烤好的南瓜派和曲奇饼正散发着甜香味,带有阳光和花香的柔软棉被,学习如何去爱的奇美拉与深深爱着他的瑞瑞小姐,第一次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厄尼斯特心中并无感动,只有原本框架被打碎的震惊和恐怖。
异族之间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情感诞生呢?
并不诞生自爱的混血对这些书籍嗤之以鼻,却总是忍不住将书翻到下一页,反复阅览,年幼的混血眼睛瞪铜铃一般,心中讥诮唾弃,不断追问: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两个人呢?
这个问题一度变成了“斯维瑟什么时候会囚禁瑞瑞小姐?”“瑞瑞小姐什么时候会毒死斯维瑟?”,然而最终,他带着不同的心情,疑问又回到了原点: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两个人呢?
“如果我也能遇到瑞瑞小姐就好了。”
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想法,厄尼斯特吓了一跳,紧接着便催促自己赶快打消这样可怕的念头。
并不诞生自爱的混血身体当中流淌着叛逆的血液,囚禁者是他的父亲,被囚者是他的母亲,然而囚禁中渐渐失去神采的母亲尚且能孤注一掷与父亲同归于尽,可如果是瑞瑞小姐,她并没有那样能够反抗的力量自己也并不想被深爱的人杀死。
厄尼斯特很害怕自己也会变成像父亲那样的人。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遇上了自己的瑞瑞小姐。
他想。
我会站得远远的,看着她,然后走得更远。
在遇上魏丹程之前,他总是这样想的。
然而当他真的见到了温柔的人类,意外猝然发生,在这时,远离也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情。
真难办,真是难办。
对自己的告诫,无论多少遍都敌不过小魔女的一声呼唤,既然如此,厄尼斯特也放弃抵抗了——他开始小心翼翼的靠近。
要谨慎,再谨慎。他总是这样告诫自己。
最初,这种谨慎是因为柔软的人类脆弱而宝贵,但很快的,当这种谨慎成了一种下意识的选择之后,厄尼斯特突然发现事情好像超出了自己的控制。
有另外一种心情开始悄悄探头,他似乎不再满意于仅仅是靠近,原本只要见到便会欣喜,现在却总是变得莫名的患得患失,惴惴不安。
“我把桥弄坏了,你讨厌我了吗?”
“那倒没有,这个事情其实是我的问题,是我太想当然了,也不完全是你的错。”魏丹程的声音有点遗憾和无奈:“可能,是我的想法太激进,做事情有点太急迫了,不全是你的错。”
厄尼斯特很难描述当时的心情。
听到自己没有被讨厌时,他只有一个想法——他想紧紧的抱住小魔女,免得下一秒她就改变了主意。
他也这样做了。
小魔女吓了一跳,但在短暂的惊讶后,她没有推开自己。
“厄尼斯特,你不用这样小心翼翼的。”她这样说:“这毕竟只是一场游戏,只是我想要在游戏当中做一些事情的,仅此而已。”
现在回过头来再想,原来她当时是这个意思吗?
厄尼斯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之后突然觉得全身好像一下都烧了起来。
对于人类浅薄的了解让他很难辨明这个行为的真实意义,但现在有一个显而易见的等量关系:海因茨能让魏丹程履约是因为他修好了桥=谁修好桥小魔女就是谁的新娘=魏丹程最初希望自己修好这座桥。
这意味着什么已经不言而喻,只可惜自己始终没有察觉。
厄尼斯特木木的,巨大的、过于庞杂的情感交错在一起,叫人一下子变成了一片空白,许久之后,厄尼斯特的大脑才缓慢的重新开始动作。
她伤心了吗?
他想。
她一定很失望吧。是不是正式因为这种原因,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看起来非常草率的选择呢?
愧疚与自责混杂着,短暂的失落后,厄尼斯特突然站了起来。
我要去找她。
对抗神明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但现在,厄尼斯特的胸膛突然被一股莫名膨胀的情绪填充,这股情感正在不断敦促他去见魏丹程——在这时,他甚至觉得就算自己的对面是神明,那也没什么好怕的。
去见她。
他的心正在狂跳。
去见她,去见她。
我要去见她。
“厄尼斯特?”小魔女看到她时满脸惊讶。
也对,深夜造访本来就是一件有些失礼的事情,而且自己现在的神色并不从容,甚至颇有些着急狼狈。所幸她还没有休息。
这时厄尼斯特才突然想起自己出门之前尚未检查自己的仪表,现在不用低头,他都能知道自己的衣服上到处都是褶皱,与衣服相配的配件也没有精心挑选,这样的装扮对于他人来说,也算的是一种怠慢。
这可真是太糟糕了,这也许是在自己对她的心意有所察觉后两人第一次非常正式的见面,然而自己的样子却如此的随意。
希望她并不在意这种小事,不会觉得自己被轻蔑地对待了之后我会向她好好道歉的。
那些堆叠的思绪,忐忑的心情,那些期待,紧张,还有迫切的愿望,不愿意让人提起的过往,自己踌躇的脚步,犹豫和徘徊,想要驻足远望却总是忍不住想要靠得再近一些的矛盾,这些东西一股脑的涌上来,争先恐后的想要化作言语宣泄而出,然而现在,等她真正地站在了小魔女的面前时,那些曾经叫嚣的鼓胀情感突然偃旗息鼓,如同突然被扔进了负噪音的空间,耳边只剩下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格外吵人。
这样做是否是正确的,也许她并没有这样想,也许是自己会错意了,也许她现在已经改变了想法。
种种疑问突然冒出,让原本惴惴的心中好像一下子更加忐忑了,在呼吸都变成一件困难的事情之前,厄尼斯特看着魏丹程,用力清了清嗓子:“丹程。”
她看过来:“怎么了?”
那双眼睛像是宝石,也像广阔的海,种种情绪投入其中都被温柔的包容。
厄尼斯特突然平静下来。
他没有赫德的天赋,不能知道小魔女的心中在想些什么,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他能确定自己的心情。
于是圣子笑起来,他声音温和:“我有话想对你说。”
作者有话说:
厄尼斯特,一个平平无奇的企业级阅读理解专家,此刻正在跑步进入赛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