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在踏进房门的那一刹,骆羽就感受到了投落在自己身上的沉寒目光,他浑身一个激灵,迅速放下碗,转身溜得极快。
浓稠药味儿随着升腾而起的白雾,无声弥漫。
骆夜白面色复杂地看着手边这一碗黑糊糊的东西,眉头微皱。忽而,听旁侧响起嘤然浅笑,一抬眸,却见她双目澄澈,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收的倒是挺快。
骆羽不懂医术,不会不跟他说一声就擅自熬药,所以这一碗汤药到底是谁的主意,不言而喻。
他一时有些头疼。
揉了揉额角,他不动声色地将药碗推远,收回手时还颇为嫌弃地捻了几下。这药他是不会喝的,他又不真的是季予然,天天捧着个药罐子。
韶棠将他别扭的行为收入眼底,莞尔笑了,旋即眸光流转,划过一抹狡黠。
“你怕苦?”
春风入室,携带清幽花香轻拂着她的满头青丝,而她站在门边,身上笼着暖融日光,微仰起小脸,巧笑嫣然。
虽是询问的语气,但那神情就差明晃晃地说——你这么大一个人了怎么还怕苦呢?
骆夜白打小什么苦没吃过?可他现在没病,为何要喝药?还补药?
不喝,说什么都不喝,松了这个口,后边一定会一发不可收拾。
“我不怕苦。”话说出口,才觉出几分干巴巴的意思来,听着更像是为了逃避喝药而又不肯承认才临时硬找的蹩足借口。
他摆摆手,语气尽量放平缓,“先放着,一会儿凉了我再喝。”
“哦。”韶棠拖长尾音,了然地点点头。
骆夜白看着她,总觉得她不会轻易作罢,果然听她笑道:“你这样子忽然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骆夜白脱口而出。
“小瑞。”
“小瑞是谁?”
“冬奶奶的小徒弟啊。”她弯着眉眼作沉思状,而后慢悠悠数着手指,“你知道吗,他才六岁呢,性子就拗得很,每次喝药都要人好言好语地哄着。”
……
骆夜白语噎。
合着在这说他跟小孩似的不肯喝药呢。
冷峻眉眼含着一丝无奈,他轻笑了下。
罢了,就一碗汤药而已,权当是饮一杯苦茶好了。如此想着,他伸手端起药碗,仰头便喝。
韶棠根本来不及阻止,提醒的话刚到嘴边就见他猛地咳了起来。
虽说雨后湿凉,但这碗汤药刚一熬好骆羽就端了过来,还烫得紧。
韶棠眼疾手快倒了杯凉水递给他,“先压一压。”
骆夜白接过,一饮而尽,清清凉凉的感觉逐渐冲散喉间的灼热与苦涩,他默了片晌,才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午饭应该送过来了,你先去吃吧。”赶人的意思十分明显,“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一下。”
韶棠也不恼,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几粒糖果子塞给他,随之端起药碗便往外走,但行至门口又顿住,又折回来,伸手将方才给出的糖果子一把子卷走。
“我忘了你不喜欢甜食啦。”她略带着些懊恼,“下回会记得的。”
话音落,软缎百裙裾滑过门槛,脚步声渐行渐远。
骆夜白收回目光,看看空空如也的掌心,许久,无声叹了口气。
晌午时分,祁墨如期出现在院子里,骆夜白给韶棠介绍了下,又叮嘱了骆羽几句,便让他们一同出门了。
风停日暖,垂柳浓密,连枝头的莺燕都较前几日欢喜许多,叽叽喳喳鸣着曲儿。
祁墨在外边驾驭马车,韶棠和骆羽坐在窗边,闲适地看着不断后退的盎然春色。
仅过一日,再途径这条小巷,已是全然不同的心境,一时间韶棠心中感慨良多。好在骆羽是个小话痨,没一会儿就东一句西一句地将她的注意引到了别的地方。
出了小巷,一路朝南,这回不到一个时辰就来到了城南的市集。
有了骆羽的指引,韶棠购置起来就快了许多,不管是绣活儿所需的料子,药材,还是一些女儿家的胭脂细粉,只要她提一嘴,他总能快速地给她报出城中最好的铺子来。
辗转了几条街道,最后又进了一家布庄,韶棠挑好自己需要的布料,转身时无意中瞥见几匹极好的玄色锦缎,想到那人总是一身暗色的衣袍,而这锦缎正好适合他,她心思一动,便一并买了下来。
布庄的掌柜是个面善的,乐呵呵地给她装好,结账时还折了几文散钱。
韶棠心情甚好,出来后还和骆羽说往后若有需要都上这来,又想到方才在店里骆羽和他们的熟络程度,便问:“你时常过来吗?”
“也不是。”骆羽想了想,“就今日我们去的大部分铺子都是季氏的产业,所以我和他们都认识。”
韶棠咂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但她素来不为难自己,想不明白的事情,就留到以后再想,眼下她打算先买些点心去满月客栈给林掌柜道声谢。
骆羽一听,马上举手说他知道一家味道极佳的糕点铺子,就在这附近,走路过去即可。
“原来韶姑娘你还认识满月客栈的掌柜呀。”他边走边道,“那家客栈的对面有一茶楼,做的沙糖冰雪冷丸子极极好吃,待入了夏你可以来尝一尝,可比府里的厨娘做的好吃太多了。”
“还有糖荔枝。”
“糯米凉糕也不错。”
……
韶棠听他报出一串串的甜食名儿,笑着点头应好。
糕点铺子前站了不少人,大概等了一刻钟才排到韶棠,她买了几盒海棠酥,又让店家选了几样不是太甜的点心包好。
到了客栈,祁墨仍旧是守在马车上,而骆羽说他想去旁边的酒肆给他家公子打几壶好酒,韶棠便自己提着点心进了客栈。
她与林掌柜也是前天才见面,算不上熟识,只简单寒暄几句,再真诚道了谢就走了出来。
许是来时路上听骆羽念叨了许多对面茶楼的事情,她忽而起了心思,顿住脚步,抬首往对面看了一眼。
然就这么一瞬间,茶楼窗牖旁的那人亦直直朝她看来。
他一身月白锦袍,约莫三十岁的年纪,像是文雅清贵的世家公子,却在一瞬的惊愕之后,目光倏地变得阴鸷狠戾,翻涌着剧烈恨意,牢牢将她箍住,叫她动弹不得。
韶棠心下骇然,只觉周身被寒意笼罩,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她本能地感到害怕与危险,手指紧紧掐着掌心,借着疼痛才寻回理智。
恰巧一辆马车疾驰而过,她后退两步,一个闪身跑回到祁墨身边,再迅速上了马车。
祁墨作为骆夜白身边的最出色的侍卫,身手自然不用说,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只一眼就敏锐察觉到了韶棠的慌张,他不动声色地帮她放下帷幔,才压低了声音问:“发生了何事?”
“没事。”韶棠摇头,声音却颤颤然,“就是,就是看到一个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
“……或许是我想多了。”韶棠抬手覆在脸上,拍了又拍,试图借着手心的湿凉让自己冷静下来,又道:“一会儿等骆羽回来我们就赶紧回去吧。”
“好的。”祁墨应下,眼角的余光默默打量着周遭的熙攘人群。
韶棠独自坐了一会儿,眼前不自觉浮现出方才那人淬了毒一般的恶寒眼神,又是一阵心悸。她努力回想起在丰乐镇生活的这些年,确定自己没有见过,更没有得罪过这样的人物,便愈加觉得那人的恨意来的莫名其妙,她不过是不小心看了一眼,怎么就好像是恨她入骨,要将她生生活剥了一般?
骆羽抱着几坛子醇酒回来,见韶棠神色怏怏地窝在马车里边,转头朝祁墨递去询问的眼神。
祁墨没说话,只将马车调转了方向。
一回到夕岚巷,祁墨便去跟骆夜白汇报了此事。
“奇怪的人?”
骆夜白挑眉,“你发现了什么?”
“属下并未发现异常。”
骆夜白凝着案上韶棠匆匆送来的糕点,沉吟许久,方问:
“祁云何时从丰乐镇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