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今天是家教的日子。
以往张若琳没有仔细观察过这个小区,来往皆是匆匆。一来赶时间,二来不关心。
今天她的步伐格外缓慢。
院墙高筑,丁香花从镶着精致金边的三叉栏杆探出头来,落了一地的紫白花瓣,小区门匾旁是人造水景流水潺潺,制服齐整的保安站在红棕色的遮阳伞下,巡视来往人众,严肃认真地登记外来人员,碰到认识的业主就笑眯眯地说“欢迎回家”,一边主动帮忙刷卡开门。
小区里高树灌木错落有致,夏末初秋的傍晚,夜幕初降,灯火渐燥,抬头就能看到低楼层人家的吊顶水晶灯,装潢精细豪华。
这是京城里的高档小区。
张若琳仰望单元楼,竟有闲心数着楼层。步潼家在17楼。
陈逸上次碰到,他是半途上电梯,该是在下边。哪一层呢?现在是否亮着灯?
**
今天开门的不是步潼,而是他的父亲,见过一面的项先生。今日他穿着休闲家居服,显得整个人柔和了些。他脸上有疑惑,大概是不记得她,张若琳站在门口有些尴尬,“项先生你好,我是潼潼的家教老师。”
“我知道,”项凌点头,“步潼和他妈妈去了姥姥家,他没告诉你吗?”
张若琳摇摇头,心里明白是联系不上她的缘故。“他可能在□□上和我说了,但我一整天都没上线。”
项凌:“你没有微信吗?把你号码告诉我吧,下次再有特殊情况好通知你。”
“我还没有买手机,”张若琳笑说。
眼前这个女孩着装质朴,才刚开学就找兼职,手上连个通讯工具都没有,项凌了然:是个不算幸运的孩子。
张若琳敏感地注意到项凌的目光变得柔和,其中还带着些悲悯她心口升腾起莫名的情绪,手心忽然攒了汗,湿热的感觉令人难受,她不自觉地攥着衣摆,语气轻快地说:“没关系的,那我先走了,我□□上和潼潼改个时间就好了。”
然后没等人回答,笑着道了声“再见”便匆匆转身。
她进了电梯发现项凌还半开着门,微微笑着冲她挥手。
电梯门关上,缓缓下落。镜面映着她灰白的脸,还有那不自觉扣着双肩包肩带的手,紧紧闭合的脚尖这是个浑身透着紧绷感而不自知的身影。
是自卑吗?张若琳想。
原路返回。夜风送来不知名的花香,她没闻过这样的味道,空气都渗透着高级感。
越走越进入花园中央,花香浓得齁鼻子,过犹不及,并不好闻。
十年来,她从未如此敏感
悲悯,敏感,忧郁张若琳把这些称为富贵情绪。是她告诉自己要控制住的情绪。她需要的是一往无前的勇气,和披襟斩棘的力量。
于是,她把这一切怪罪于晚风与花香,它们无端的闯入,知觉神经上是熟悉的,心理上却筑起一道难以跨越的屏障:这里的晚风,不是她的晚风;这里的花香,也是不属于她的花香。
抬头又看了看高大的居民楼,太高便是视野盲区,一直看到脖子有些酸疼,她后知后觉揉了揉,低头向花说:“不好意思啊。”无端给它们施加罪名。
她轻而易举地给自己找到了情绪的突破口。
脚步恢复轻快。
回到学校张若琳没有直接回寝室,先去图书馆信息中心上网,□□里果然有步潼的留言。
“在吗?”
“我和我妈妈今天要去姥姥家,今天的家教取消噢。”
“姐姐,在吗?”
“怎么会有现代人一个上午不看□□呢?”
“还没看到吗,怎么会有现代人一个下午不看□□呢?”
“我出门了,福祸天注定张若琳女士。”
“我已经到姥姥家了,依我的推断,真相只有一个:你已经到我家了并且无功而返。”
“可怜的张若琳女士,我吃饭了。”
张若琳从来没有收到过这么多留言。□□是小学申请的,她一直也不怎么用,所以也很少聊天,除了一些班级群,几乎没有任何消息。
刚认识的时候,步潼非要她的一个联系方式,她甚至没有想到这个社交工具。步潼加了之后第一个操作就是进□□空间,还十分纳闷地退了出来,抱怨说:“你怎么一张照片都没有,连说说都没有,留言板也很无聊,这些乱七八糟的符号是什么鬼。”
她看着满屏的文字条笑出声,生机勃勃的小男孩让人心情愉悦。
她回复:“改到什么时候?”
然后便不管消息框,切到教务系统,提交了英语作业,顺便预习下周的口语听力。
等完成以后回到聊天框,又是一整版的文字条,大概是抱怨她山顶洞人的生活方式,并且对她的不秒回进行控诉,只有最后一条是有用信息:“这节课不补了,下周按照正常上就可以。”
张若琳回:“好的。”配上一个微笑的表情,圆圆的笑脸看着礼貌又可爱。
她却笑不出来:下周照常上也就意味着,在下周刑法课之前,她挣不到这份钱,买不了教材了。
她关闭各项页面准备下机,鼠标却在学校论坛首页停了下来。
密密麻麻的帖子最上方,飘着一行滚动字幅:失物招领,刑法教材。
张若琳双眸闪亮,连忙点进去。
“第三食堂拾到一本刑法教材以及笔记本,无姓名,书侧面有简笔画,看不太懂,有米有法学院的童鞋知道这是谁的字迹?有需要点私信噢!”
下方展示了几张教材和笔记本的照片。封面,简笔画,以及笔记本扉页上
“supreme,谁是你的至高无上。”
娟秀的小楷。
张若琳从小就不喜欢在课本上写名字,除了要上交的作业,其余的本子都是在侧面盖章,可爱的小动物印章。
小时候陈逸总说盖章显得本子脏兮兮的,厚的书还好,薄的本子需要碾平了盖,每一页沾上印泥的范围都不小,确实不美观。
但张若琳说:“总比写名字好,写名字又土又无聊,万一被偷走了,别人可以擦掉名字呀。盖章就不一样啦,每一页都沾那么一点,怎么都擦不掉的!”
陈逸还是无语笑她:“呆子,谁要偷你的书啊,谁没有似的。”
后来,盖章确实太过幼稚,张若琳就自己设计了小图案画在侧面,易分辨又不显脏。
如今真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她赶紧私信楼主:“同学您好,我是失主,谢谢你捡到我的书,请问你什么时候方便,我去找你拿吧?”
等了几分钟才有回复。
“至高无上同学啊?”
张若琳无语望天,那晚只是顺手一写,意外发现一排字母和短句排在一起还挺美观,就没有擦掉。
“嗯,我下周二有刑法课,请问在这之前方便去拿吗?”
对面秒回:“ok,周六晚上六点学生活动中心。”
周六,学生活动中心?正好社团活动也在那。
张若琳喜上眉梢:“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