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对错
“你可以不原谅我, 你可以抽我的筋, 扒我的骨，喝我的血，吃我的肉……”僵王大人平静的看着揪着她衣领哭得泣不成声的小孩，最后声音淡淡补充了一句；“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小孩美丽的眼眸湿漉漉的，圆睁着带着不可思议的情绪盯着她。
“逐鹿之战, 我助黄帝战胜了蚩尤，也曾助大禹治水。得功德金光千道，存一龙之身活于现世，但也仅是如此。人族兴，天道不存，吾亦被压制千年, 不得从南方泽国脱身。后自绝于泽国, 借至阴之地修练, 炼化龙身得以行走于大地之上。”
“吾曾千年，不见风，不见雨，不见光，深囚于地下, 亦不得长眠，日日被道人抽其精气以兴国运至元朝。”
“吾所求不过是活着……堂堂正正的活着而已。”
“小宝，我救你一命，你亦救我族人无数。如此恩情，无以为报……”
这些话, 这人以前从未说过，一个字都没有提。从来，都是这人云淡风清，哪怕再难，都不失铮铮铁骨，行事中正从不过激。
也没有人告诉过她，这人曾以功臣之身被囚千年。
她现在很清楚，自己是入了这人的局，成为这人局中不可或缺的重要棋子。哪怕暗暗地掐青自己的大腿肉，都无法控制自己对这人产生怜惜，甚至都不太愿意追究这人的利用。
花了三年，把她留在妖灵族中，让她看清妖灵族在华夏尴尬的地位。让她看清人与妖灵不可跨越的沟堑，让她同情妖灵族，让她喜欢妖灵族……呵呵呵……好心计……好深的城府……看穿却不代表她放得下……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她早就习惯这人对她细致入微的照顾，习惯每天都有毛茸茸在身边求顺毛的单纯快乐，习惯身边有一只只没什么心机的傻白甜，每天都要担心它们被卖了还要数钱。
最最习惯的却是这个人……习惯这个人做的食物，习惯呆在这个人在身边，习惯了这人怀抱，习惯这人冷冷面孔下细心又温柔的性子。
她的尸王大大，应龙圣君，她的龙……是个笨蛋!
“曾经看到后羿杀死一只又一只妖灵，在人族眼里，它们都是为恶的大妖，殊不知是天道让它们这么做。它们好像死得罪有应得，没有人为它们哭过，所以，我对自己说，我不要背负恶名而死。花了数千年来做功德，一直活得这么小心翼翼。可是，好像没有什么用，也许我本性凶残，杀一人或杀亿万人都没有感觉。现在，天道不存，人族将亡……”
“小宝，你不原谅我也没有关系。做下这等恶事，我本来就没有指望你原谅我。”
她的大大淡淡说着，身上正悄然发生一些变化，抱着她的手慢慢地松开，她站稳在绿魔滑板上，大手又抚摸一下她的发，顺手又把绿光包裹着的小凤凰塞入她的怀里。
“小宝，我身上血肉你皆可取用，不要浪费。”
留下这句让席小宝觉得头皮发麻的话，修长人影又在半空中呼拉一下化回龙形，蜿蜒而威武的身躯蓦的驰骋于九天之上……
席小宝紧张地注视着天边的动静，心头不妙的预感再次扩大，刚想追上去，却愕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个小型透明的界场给禁锢了。
整个天空开始阴暗下来。大片大片的乌云宛如神魔燃起的硝烟，在无情淹没了那轮朝阳之后寂然暗涌，积霾了整个天空。奇怪的是，云层移动的速度极快，如此高度中却感受不到一丝风。
死气沉沉的幽暗完全统治着大地，在天空中忽然出现无数面镜子，镜子中折射出全世界大大小小的城市，无论是南半球，还是北半球，全都笼罩其中。
忽然间，电闪雷鸣，数百米粗的闪电劈向镜中那些城市……海面上狂风吼嚎，四大洋统统都开始翻腾起来……在历经了惨烈而漫长的时光之后，她眼睁睁看着城市被闪电摧毁，海平面不断的上升，海水倒灌入城市，人类数千年的文明，在她眼前被一点点埋藏入深海中……
天空在下雨，红色的……
她木然的抬头，此时她离那头拥有毁天灭地力量的恶龙最近，这样的力量显然也让这头恶龙无法承受，只见它黑色的鳞甲片片尽碎，龙目淌下血来，宛若血泪。就算如此，也没有看到那条恶龙有停手的趋势……
她紧紧抱住怀中还没有睁开的眼睛的小黄啾，茫然地注视着天空。
也许一直都是她错了……
※※
“搞什么鬼？那头龙有什么毛病一言不合就要毁灭世界。”席老三暴吼梅花鹿道。
没有想到看似老实温顺的梅花鹿，低声道：“不破不立。”
“说人话？”席老三克制自己的脾气，是她小看了妖灵族，原本以为自己和妖灵族还有一战之力，结果那头龙一发威，别说反抗了，现在全球磁暴连手机都用不了。
“人类占用的资源太多了，死光光之后，天地就会再生灵气。地球才会重生。”梅花鹿老老实实道。
也因为它的老实，怼得席老三无话可说。
“毁灭的世界，是人类的世界。地球不会有什么伤害，相反过了十年，二十年，或者说用不了这么久，种子会重新发芽，重新长出大树。圣君并没有毁坏山林，所以，人类吃过多少，用过多少，都还要还的。”
夫诸说这话时，神情再平静不过。
虽然一直知道这家伙一根筋，当年一个人义无反顾的断后，与那些人同归于尽，可是席老三仍然接受不了她认识的这个人用这样淡漠的语气谈论着人类。
相反的，她的二哥一直不说话，而是看着四周，大雨倾盆，地下负28层的怪物们都成功登上峰顶。
以汉尼拔巴卡为首的进化者也没有再攻击他们，只是注视遥远天边，没有人是那条龙的对手。
谁也无法阻止这场种族大清洗。
“我们似乎无法反抗命运。”汉尼拔巴卡淡淡道：“看样子，能在这场灾难中活下来的人类不到亿万分之一。”
没有人应和他。
所有人都呆滞着看着天空云层中翻腾的巨龙，注视着那一面面宛若镜子的时空之门。
席老二的手在衣兜里轻轻敲打着摩斯密码，谁也看不见。
――眼泪是挡不住子弹的。
――世界没有完美的犯罪。你应该早就看出了端倪，只是一直不愿意诚认。
――最后，小宝，别把自己变成英雄。就算有英雄的存在，你也不在其列。
谢天谢地，在这个被不可思议x生物掌控的世界，x生物制造的手机还可以用。三分钟前，他小侄女要走了帝流浆建模数据。而小侄女那里有那条僵尸龙的身体数据，这个时候要这个，他是该感叹小宝还站在人类这一边，没有被妖灵族的糖衣炮弹打垮，还是该吐槽那条僵尸龙的身体数据，小宝那里安保做得比五角大楼严密一百倍，他都偷不出来。
总而言之，在小宝要走建模那一秒开始，他就没有再去连接他在太空站秘密研发那些小玩艺……同时，他谨慎看了他姐夫一眼，他姐夫好像不知道小宝就在天空上方，要不要告诉姐夫……
※※
半空中，席小宝双目圆睁，脸色是令人心碎的惨白。
云层里，黝黑强壮的巨龙早已是遍体浴血，施展这样的法术，耗尽了它近三千年的修为，就算如此，它的厉目中仍然杀意森然，还不够，要把人类深藏在地底的那些建筑一起摧毁了才行。
它静静悬停在半空中，积攒着最后一击的力量。
地球上的人类很快便初次迎来了暴风雨前的静谧。
可是他们静不多久。
大概五分钟之后，比之前更粗，威力更强的闪电将从空中爆裂而下，将世界上人类的痕迹统统抹去……
“大大，停手。”
蓦的，巨龙耳边传来人类细弱的声音，巨龙怔愣了一下，看着那个它用龙珠包裹起来的孩子，倏地飞到那孩子身边。
那孩子和凤凰看起来都还好，只是那孩子小脸苍白得厉害，让人心疼。
“在等一小会儿，小宝，一切都快结束了。”
在众人的耳朵里好像是龙吟，实则在席斯耳中是最平静淡然的声音。
席斯苦笑一下，而后坚定道：“停下来。”
龙目与人眼相对，巨龙目光中神色变幻不定，最后，轻声道：“我以为你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不，不是。”席斯把小凤凰放到绿魔滑板上，跳下绿魔滑板。
巨龙立刻化人，云层将她们遮蔽，没有人看得见这里面发生了什么？
明明这孩子被龙珠保护着，不会从半空中掉下去。
她还是下意识的去抱着这孩子，这三年她也养成了不好的习惯，但是，她也不准备改。
人形的她，看起来很是狼狈，浑身浴血，脸上，身上有无数道豁口，像是婴儿小嘴，汩汩地流着血，很快把怀里孩子身上染红。
她的血流得很慢――这个身体到了现在，已是极限，再也不会流淌新鲜的血。
小孩捧着她的脸，神情平静道：“三千世界，三千人，并非所有人类都负了妖灵族。你做得太绝！”
她沉默不语。
就在刚才她施法那一刻钟里，她养的孩子仿佛变了一个人，书卷气甚浓的孩子，现在眼神顾盼间却透射着淡漠生死的坚毅。
“所以，停手吧！”
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她微皱眉，刚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居然动弹不得。
诧异地看着她家小孩，什么时候控制住她的。
“我若停手，死得就是妖灵族。”
一字字，字字泣血。
“不会的，没有人会知道，事情由妖灵族所起。”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由她抱着小宝，变成小宝强硬地抱着她。
席小宝盯着僵王的眼睛，轻声道：“如果你殚精竭虑思考的是如何堂堂正正做一个行走在人间的妖怪，我可以帮你做到。”
话音轻落，一股强横的力量忽然突破她的神海，活了三千多年，她的识海称得上广阔无涯，而这一刻竟然有了隐隐发胀、发痛的感觉。
“在你选择用结契取信于我的时候，就该想到你会被我控制。”席小宝在僵王耳边轻轻道：“你力量强横于我千百倍，你全盛时，我自然拿你毫无办法。可惜，你现在力竭。你明明知道人有多么可怕，你到底对你自己有多自信，才会做这样的蠢事。以为我爱你，就不会阻止你吗？”
她环抱着的僵王大大身体一滞，她感觉得到，却把人抱得更紧。就算此时不看她家大大表情，她都知道她家大大一定很吃惊。
“小宝，你胡说什么？放开我！”
“我以为你知道？”
她直视着僵王。
后者神情复杂看着她。
“呵！原来你真的不知道我爱你。”
她笑了……随后狠戾地将自己庞大的几乎逼疯自己的精神力扎入她家龙神的识海中，疯狂的翻搅着她家俊美龙神的神识，这是唯一能阻止应龙灭世的方法。
二叔说得对，她早就有所察觉却骗自己。
从来都不愿也不想和这人动手。
“放弃吧！现在的你不是我的对手。”
不得不佩服她家大大的强横，那怕帝流浆之功效现在已经耗尽，这人已是强弩之末，仍然在顽强抵抗着她的侵入。
“我不会伤害妖灵族。”
“我也不会伤害小凤凰。”
“不要再抵抗我，越是反抗越是受伤严重，你想以后都变成傻子吗？”
这三年，她为无数妖灵做过精神疏导，对妖灵族的精神域了如指掌。一点点一寸寸的将她家大大反抗的意志绞碎，长驱直入，她一直都在等这个机会。
一举击倒这头龙的机会。
现在她终于等到了。
这也是她第一次深入到她家大大的记忆。
洪荒始。
盘古开天辟地，大地生机勃勃。
圣人出，龙凤劫。
天道不公。
妖灵涂炭。
龙神求一丝生机，建下功德无数。
最后，还是因为天地灵气散尽。
被困南方。
十年，百年，千年。
日日夜夜。
清醒的被囚困着。
执意逆天为何？
为何？
“不，有人会伤害它们……”龙神最后的话仍然回荡在她耳边，不曾散去，“小宝，有人也会伤害你……”
她最终抱着龙神软下来的身体，久久伫立。
席斯的神情麻木，心若死灰，盯着自己抱着不放浑身是血的人，陡的仰天发出一声声长长的凄厉哀嚎……
――世界因你毁了大半，而你却因我毁。
――口口声声说爱你，却最终杀了你。
――陆锐，到底我们之中是谁错了？